《《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248/277页


  凌霜可没那么容易买账。
  “你给我仔细了,以后你敢对娴月不好,让她受一点委屈,哪怕掉了一根寒毛呢,你只等着我吧。别以为捕雀处就了不起了,我有的是办法。”
  “知道了。”贺云章好说话得很,微笑着答应:“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凌霜这才拨转马头,落到后面去和花轿并行,不忘敲敲轿壁,让娴月知道她就在外面呢,好安心坐轿。
  跑不一会儿,见街上又出现一支队伍,人倒不多,但马却极好,几乎比捕雀处的还好出一截,当头两骑,果然是秦翊和贺南祯,也不说话,上来就和凌霜并行,贺南祯这时候还找打,还故意用马头别乌云骓的马头。
  “人家送嫁呢,你们来干什么?”凌霜嫌弃道,把贺南祯看了一眼,道:“贺南祯,你不怕乌云骓咬死你家的马,尽管别就是,明天马球场你等着我吧。”
  贺南祯顿时笑了起来。
  “是秦翊说,怕你哭死了,我跟着过来看看的,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秦翊的反应是直接把他缰绳一拉,贺南祯的马好,这样也不惊马,只是顿了一下,贺南祯“诶”了一声,笑着追了上来。
  “你家就你送嫁?”秦翊问道。
  “不是你们京中的好规矩吗?
  嫁女儿跟卖女儿一样,父母都不让过去,亲眷更不用说。按你的规矩,我来送都不对呢。”凌霜气哼哼道:“但我偏要送,我还要把贺家从头到尾逛一遍,看你们拿我怎么办。”
  “你姐姐呢?”贺南祯问。
  “轿子里不是?”凌霜道,反应过来他是问卿云,道:“她比我爹娘还守规矩呢,肯定也在家里,也不知和娴月告别没有,估计现在正和我爹娘三个人抱头痛哭呢。”


第155章 夫人
  她话虽如此,娄家却不至于抱头痛哭,只是有种人去楼空的荒凉感,还不止是空,各色喜事的东西,陈设,绸缎,绢花,红封、还有满地放过的鞭炮,散落得到处都是,像下了一场红雪一般。仆人们也都泄了劲,慢吞吞在收拾各色东西。
  夫人们自是都去贺家赴宴了,天子驾到,谁不去看这热闹。
  黄娘子其实也绷了一上午的弦,这时候卸下来,人也格外疲乏,明明一天才过去一半,却好像心力都被抽空了一样,明明指点着下人做事,说着说着也坐了下来,只有卿云了,虽然送亲时躲在帘后,也哭了,这时候还强撑精神,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收拾东西。
  “娘去歇一会吧,晚上还有夫人们过来吃茶打牌呢……”卿云劝道。
  “是呀,都说嫁女儿娘最伤心,所以京中规矩,夫人们都会过来陪着安慰到深夜呢。”黄娘子也勉强说笑道。
  她的姐姐黄妈妈也跟着娴月嫁了过去,从此桃染也是贺家人了。姐妹尚且如此,何况母女骨肉呢。
  她跟娄二奶奶多年,自然知道她不是冷清冷性的人。
  但娄二奶奶只是怔怔地坐在厅中,一句话也不说,她像是整个人都木僵了,连娄二爷在旁边抹眼泪也懒得说他了。
  “其实二爷落泪也没什么,说是不吉利,但嫁女儿哪有不哭的呢,我虽没儿女,猜也猜得到,那感觉一定像被剜去了心肝似的……”黄娘子一面收拾茶盘,一面絮絮叨叨道。
  不知道哪句话说到了娄二奶奶心坎上,她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夫人……”黄娘子刚说了这句话,只见娄二奶奶忽然冲了出去。
  她吓了一跳,周围的吴娘子秦娘子,也都没料到这一幕,都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娄二奶奶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她是新娘子的母亲,穿的也是喜裙,当了二十多年的夫人,虽说爽利泼辣,但那也是夫人的泼辣,几时见她这样跑过,提裙过膝,在街上飞跑,简直如同凌霜一般了。
  黄娘子连忙带着众人跟了过去。
  只见迎亲的队伍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鞭炮和喜糖。还有落在后面的孩童,还在捡地上的喜糖。
  娄二奶奶虽然是夫人,可以见得了外男,但那也是坐在堂上,或是马车上车下车,上轿下轿,或是家中宴席,偶然瞥见,几曾这样上街跑过。
  看喜事的路人也都懵了,只见一个穿着喜服的夫人跑了过去,看脸只有三十上下,是美艳爽利的长相,一身贵气,满头金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怎么连车轿也没有,就这样跑了过去。
  “夫人!”
  黄娘子一路追着叫,知道她是要追轿子,也知道这是极不合礼节的事,从来嫁出去的女儿,三朝不到,怎么能见父母呢,就是轿子也不该停,有什么事,这样紧急,值得这样不管不顾去追轿子。
  但娄二奶奶追,她就跟着,她还帮着叫,好在迎亲的队伍走得慢,这时候才刚刚走出福清街,还没到长安道上,远远就看见了队伍尾巴。
  偏偏这道不平,娄二奶奶穿的是在家里堂上穿的绣鞋,是要踩在地毯上的,哪里跑过这样的石砖地,黄娘子见她身形一晃,就知道她是扭了脚了。但她停也不停,仍然只跟着队伍跑。
  “停轿!停轿!”
  黄娘子急得直叫,又怕她追不上轿子,重要的话来不及说,又怕传扬出去,或是误了吉时,或是耽误了面圣,所以喊得几乎破了声音:“快停下,等一等!”
  迎亲的队伍里鼓乐喧天,马蹄声都不知道多少,但捕雀处到底是捕雀处,贺云章身边的随从先回了头,赶上前去告诉贺云章,那边凌霜却也耳朵灵,听到了。
  回头一看,看见自己母亲跟在队伍后面,正朝这边跑来。
  黄娘子带着一众婆子丫鬟和自己父亲跟在后面,也跑得气喘吁吁的。
  “停轿!”
  她连忙道,轿夫哪里听,急得她赶上前去,刚要横马拦轿,只听见贺云章道:“停下!”
  “迎亲的轿子,怎么能停!”礼官是宫里派来的内侍,只当他不懂,劝道:“贺大人,停轿的寓意不好,而且官家已经摆驾了,误了吉时事小,官家……”
  “叫你停下就是!”贺云章神色一冷,道:“万事有我呢。”
  这句话一出,礼官只得让人停轿,轿夫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情况,但只得从命。
  众人这才看见新娘子的母亲原来跟在轿子后面,跑得这样狼狈,连金钗都掉了。
  “都退下去。”贺云章命令道:“四哥,把人清出去,把轿子围了。
  二奶奶还有话要交代给新娘子,都退下,让她们说话。”
  娴月在轿中,也没想到轿子会停,听到这话,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桃染胆大,挑起轿帘一角,看外面,捕雀处的人将外人都清了出去,轿子周围围的都是黄妈妈这些娄家自己的人,娴月听见黄妈妈叫夫人,只见轿帘一抬,娄二奶奶站在外面。
  她跑得鬓发散乱,气喘吁吁,满脸也不知是汗还是眼泪,娴月惊讶地放下扇子,想问有什么事要交代,娄二奶奶已经直接走进了轿子。
  她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几乎站不住了,往前一跌,坐在了娴月脚边,娴月只叫了一声“娘”,她就欠起身来,伸手握住了娴月的脸颊。
  轿中只听见她的喘息声,她看娴月的眼神,好像她不是娴月,而是卿云。
  “十三年前,在镇江,有一个晚上,你病得很重,看了好多大夫,用了好多药,还是一点办法没有,都说活不了了,家里连棺材都备好了……”她看着娴月道:“那时候我整夜整夜地抱着你,你只有人家一岁小孩那么重,像个小猫一样依偎在我怀里,一整个晚上,我抱着你,坐在床上想着:怎么办,我女儿要死了。
  是我带给你这样孱弱的身体,来到人世间,没有过一天健康快乐的日子,什么也没有吃过,见过,连玩也没有好好玩过,就这样死了。我的心好像也要跟着你死了。
  那种痛苦让我没办法思考,像我的心都被人血淋淋地挖去了,胸口只剩一个血洞。
  我人生再也承受不起那样的痛苦了,所以从那晚之后,我都不敢太爱你,我要收起自己的爱,我再也没法过那样的一个夜晚了……”
  “渐渐地,我自己也忘了要疼爱你了,我简直忘了你也是我的女儿,我说服自己照顾你只是责任,不要太投入,不要太用心,我要转而喜欢卿云,喜欢凌霜,喜欢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喜欢你,这样就算有天你不在了,我也不会再失魂落魄。
  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整年,我都没有管过卿云,连她长了疖子都是黄娘子告诉我的,我问起,她还跟我说没关系,说照顾妹妹要紧,所以我加倍地补偿她,一直到你们长大……就算你最后活了下来,我也忘记怎么像母亲一样爱你了。
  那天凌霜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是从什么时候不喜欢你的,我才慢慢想起来……”
  她坐在轿中,眼泪涌出来,都说娴月的眼睛像极她,原来哭起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烈性,让人感觉天都要塌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摸着娴月的脸,哭着跟她道歉:“娘真该死,因为自己的懦弱,让你感觉没有人爱你。对不起。”
  娴月的眼泪也飞快地落下来了。
  她不知道贺云章有没有听见,会不会想起她说过的,她很小的时候那次重病,她幼小的记忆里,第一个画面,是她的母亲温柔地抱着她,叫她娇娇儿,漫长而不适的深夜里,每次她醒来的时候,她母亲都守在她身边。
  原来她的母亲,真的曾经爱过她。
  那些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是好女儿的深夜,那些一次次无望的努力和争取,想要讨她的欢心,想要被她认可,想要和卿云和凌霜一样,被她温柔地注视,真心地称赞的愿望,原来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真有这么一天,她的母亲也会像对卿云一样,摸着她的脸,心疼她要出嫁,所以宁愿跑丢了鞋,都要追上轿子,和她说这一番话。
  只是太迟了,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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