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作者:浮玉山前》第9/243页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灵愫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蔡逯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灵愫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蔡逯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蔡逯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灵愫:“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蔡逯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蔡逯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蔡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蔡逯,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蔡逯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蔡逯,只能好声相劝。
  蔡逯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易,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灵愫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蔡逯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蔡逯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蔡逯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蔡逯把酒缸抬到旁边。
  灵愫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蔡逯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灵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蔡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灵愫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蔡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蔡逯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蔡逯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灵愫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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