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作者:白糖三两》第21/109页


  魏玠微微移开眼,淡声提醒:“薛娘子,你逾矩了。”
  魏玠与周素殷之间是他的私事,连魏府中人也有意不去提及,旁人更没有资格过问。
  薛鹂仔细地观察魏玠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难堪亦或是低落,然而他正如往常一般,温和到挑不出一丝错误,像是没有脾性的石像。旁人遇上这种事,必定要心生怨恨,哪里还能与抢了自己婚事的人做知己。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只有轻薄魏玠,才算是触及他不可忍耐之处。兴许是他心高气傲,旁人都入不得他的眼,因此即便是周素殷他也从未放在眼里。
  薛鹂低下头,眼泪砸在魏玠的手背和袖缘,她盯着晕开的水渍,忽然出神地想,魏玠这样的人也会哭吗?他总该有伤心难过的时候,难道也要时刻持着仪态风度,将一切喜怒都压在心底吗?
  她实在是好奇,这样的人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她正出神时,身上忽然一暖,是魏玠拿起一件宽大的外袍为她披上。
  薛鹂神色微动,缓缓坐直身子,低落道:“周娘子……便如此好吗?”
  周素殷出身望族,被人众星捧月般地长大,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东西,她薛鹂却费尽心机,千方百计都不未必能触碰。
  “于我而言,你与她并无不同,不必妄自菲薄。”魏玠平静的语气,仿佛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只是他发自内心的答案。
  薛鹂湿润的眼睫颤了颤,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了房门处的动静。
  药已经煎好,银灯端着药碗不知该不该上前,魏玠看了她一眼,说道:“把药送进来吧。”
  黑褐色的药汤还散发着热气,薛鹂才将药碗接到手中,便因那难闻的气味儿偏过了头,忙不迭地将药碗放下,皱眉道:“不喝也罢。”
  她平日里不常喝药,仅仅是闻到这股气味便觉得要喘不上气,喝进去必定会恶心到几日吃不下饭。
  方才还楚楚可怜挂着眼泪的人,此刻掩着鼻子面露嫌弃,倒是一点伤心之色也没了。
  “良药苦口,趁热喝了。”魏玠的语气像是一位严肃的长辈,薛鹂被他的目光淡淡一瞥,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不懂事的稚子。
  薛鹂心虚道:“太烫了,我会喝的,表哥不是还有事吗?”
  话里甚至隐隐带了几分不耐。
  魏玠的确有离开的意思,然而听到薛鹂这无异于赶人的话,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悦。他用手触了触碗壁,温声道:“正好,再放便要凉了。”
  薛鹂第一次如此烦躁魏玠的多管闲事,她不满地端起药碗递到唇边,古怪的气味直冲鼻腔,以至于她端碗的手都颤了一下。而后便听到魏玠悠悠道:“是怕苦吗?”
  薛鹂朝魏玠看去,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欣赏她喝药时的窘态。
  多半是对她在藏书阁羞辱他的事怀恨在心,此刻见她不好受便觉得解恨。
  薛鹂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尽了整碗汤药,辛而苦的药汁入口的那一瞬,难闻的气味填满了口鼻,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她被苦得直掉眼泪,强压下反胃的欲望后猛灌了两口清茶,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不打搅你歇息,我先走了。”魏玠替她牵了牵垂落的被角,语气中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
  魏缙手里握着一支修好的珠花,正跃跃欲试地在桃绮院的门外往里看,犹豫着待会儿见了薛鹂该说些什么话,他回过头小声地问侍者:“我的发髻可还端正?”
  “郎君丰神俊朗,无需忧心这些。”
  “你说她还记得我吗?我去见她会不会太突兀,可是听闻魏礼……”
  “魏缙?”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魏缙的话戛然止住。
  “兄……兄长。”魏缙看到来人,险些被吓得跳起来。
  魏玠在他们这些小辈眼中,有着如同父亲与师长一般的威严。魏缙一见他出现在此处,不禁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恭敬道:“见过兄长。”
  “不必多礼。”看到他手中的珠花,魏玠眼眸微沉。“你来探望鹂娘?”
  “鹂娘……”魏缙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神情也随之无措了起来。“我……我听闻她落水。”
  魏玠淡淡地应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折痕。“她已经歇下了。”
  魏缙悻悻地朝桃绮院里看了一眼,失落道:“那我还是不去打搅她了。”
  说完后,他欲言又止地瞄了眼魏玠,想问却又不敢问。
  魏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有事想问我?”
  魏缙深吸一口气,仍是没敢问出口,丧气道:“无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随着魏玠一同离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地想着薛鹂的事,连脚下的台阶都没看到,一不留神栽进了花丛。
  魏玠早先注意到了,只是并未提醒魏缙,而是任由他摔了进去。
  薛鹂的手段并不高明,魏缙为了她魂不守舍,只能怪自己心志不坚,轻易为女色所惑。
  只是……
  她未免太过三心二意……竟连引诱人这种事都不肯从一而终。
  他让医师朝她的药里多加了半两黄连,已经算是留了情面。
  魏礼被魏蕴拉着离开后,本想去找魏恒请教一篇策论,却不想正撞见梁晏从魏恒的书房中出来。
  梁晏隔三差五来到魏府,几乎将此处当做了自己家,甚至在魏玠的玉衡居有一间房特意备下留给他用。魏氏各支门风虽不尽相同,魏恒与魏植这一脉确是出了名的方□□中上下都遵规守矩挑不出错来,梁晏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能在魏府来去自如还不受管教,多少是身为舅父的魏恒授意。
  魏礼看到梁晏唇角的淤青,眉头微皱了一下,问道:“这次又是什么缘故?”
  梁晏本想扯出一个笑,却因为嘴角的伤显得笑容有几分扭曲
  “我随陈温他们去了一场清谈会,三日不曾归家。父亲他认为我整日无所事事,学这些不堪大用,一心要我去边关磨炼几年,日后好上阵杀敌,我不愿意,便这这样了。”
  梁晏想入的是三公曹,他始终认为,刑狱若不能做到公正清白,小到让百姓心寒,大到腐坏国之根基。而如今三公曹上坐的人大都尸位素餐,夏侯氏把持朝政,朝堂混乱不堪,大小官吏纷纷以权谋私,又何谈公正廉明。
  他不想上战场也有私心,他无法想象用刀戟刺穿旁人肠肚的画面,更不愿和父亲一般割下敌军的头颅挂在马鞍上。
  梁晏苦笑道:“父亲赞赏兰璋的才智,他十五岁用计解了凌州之患,我比不得他临危不乱的风采,更不如他有过人的智谋。只是我想留在洛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魏礼不知如何安慰他,许多世家子弟都视魏玠为楷模,背后少不了族中长辈的言语敲打。平远侯则是出了名的,几乎处处要梁晏做到最好,偏又爱拿魏玠做比对,反倒是魏恒对待梁晏宽容许多。“你不如去找兄长,他或许能替你说上几句话。”
  魏礼顿了一顿,提醒道:“不过他此刻应当还在桃绮院,你兴许要在玉衡居等他回去。”
  “桃绮院?”梁晏疑惑地问道:“那是何处?”
  “是薛鹂的住处,你应当知晓她。”魏礼神色复杂,压低了声音说道:“兄长待她似乎不一般。”
  梁晏眉梢微挑,笑道:“的确有听过一些传闻,我只当是假的,难不成确有其事?”
  “兄长的事我哪里敢问。”魏礼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探一探。”


第23章
  梁晏在玉衡居等了不算太久,后院是一大片竹林,往日无事的时候,魏玠常在此处弹琴,清风竹影伴随着旷远琴音好不风雅。
  自他与魏玠相识,他便是这副衣不染尘的矜贵模样,似乎一切事物都无法干扰他,喜怒都显得寡淡。即便魏玠时常被外人称颂,也只有他清楚,换做常人是没法子与魏玠深交的。不过是看起来宽仁温厚,实则克己慎行到了一种凉薄的地步。
  仍记得幼时的他偷偷养了一只细犬,因为父亲不喜,便送到了玉衡居托付魏玠照看。那只细犬在玉衡居好生活了一年,他也时常去找自己的细犬玩闹,谁知后来此事被父亲得知,父亲认为他阳奉阴违不说,还想祸害魏玠修学,便去魏府要求魏玠将细犬交出来。
  换做是旁人,与那只细犬朝夕相伴,无论如何也该生出恻隐之心,然而魏玠竟也觉着自身有错,与他的父亲赔礼后便果断将细犬交出,眼睁睁看着它被打死在了阶下。
  后来大夫人的病愈发严重,医师说她命不久矣,府中上下都为此忧虑,魏礼年纪尚小,一提到此事便眼眶发红,唯有魏玠作为嫡长子,依旧如往常一般,面上找不出一丝伤心难过。
  梁晏实在忍不住问起,魏玠则平静道:“身非汝有,又何患。圣人常言‘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万物本就一府,何必为生死伤神。”
  话虽如此,病重的到底是他生母,即便圣人的话再有道理,从他口中说出也难免也让人觉得太过凉薄。
  梁晏不喜魏玠的性情,偏又情不自禁效仿他,仿佛是他的影子一般,处处跟在他的身后,又处处不如他。
  当初他以为魏玠对待周素殷是有几分情意,最后却发现也不过如此。薛鹂虽然生得貌美,魏玠却不是目光短浅之人,那些传闻他从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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