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作者:糯团子》第190/291页


  岳栩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抬眸望去,惊觉圣上走错了路。
  岳栩悄声提醒:“陛下……”
  沈砚无声抬袖。
  岳栩当即噤声。
  雨丝在空中晃动,天幕凄冷。
  沈砚忽而驻足,抬眸往前望去。
  贺鸣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别苑外。
  七宝香车车帘卷起半角,宋令枝半张脸出现在帘后。视线一转,贺鸣身后并无他人。
  许是吃醉酒,贺鸣脚步趔趄,路都走不稳。脑袋磕在马车上,还在同马车告罪。
  惹得白芷和秋雁一通笑。
  扶着贺鸣的小厮也乐得直不起身,连连喊了好几声:“爷,少夫人在这边。”
  贺鸣眼前模糊,他一手捏着眉心,努力睁大眼望人。
  剑南春的后劲极大,贺鸣只觉头晕脑胀,嘴上磕磕绊绊:“宋、宋妹妹。”
  一脚踩空,差点从脚凳上摔下,小厮吓得惊出冷汗:“――公子!”
  车中的宋令枝也唬了一跳,幸好只是虚惊一场,贺鸣身上并无大碍。
  只是方才顾着扶人,小厮手足红的油纸伞歪至一旁,贺鸣半边身子落在雨中。
  宋令枝提裙下了马车,扶着人往车上走,油纸伞下,贺鸣半边身子几乎依靠在宋令枝肩上。
  上了马车,贺鸣还在同宋令枝低声赔罪:“宋、宋妹妹来京,怎的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好去城门口接人。”
  马车内熏香吹不散酒气,宋令枝挽起车帘,忽而肩膀一重,竟是贺鸣倒在她肩上。
  小厮立在马车旁,为贺鸣说尽好话:“少夫人莫怪公子,公子是新科状元,那些大人又都得罪不起,自然得陪着吃酒。”
  宋令枝笑睨一眼窗外:“我还没说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小厮窘迫挠挠头。
  隔着重重雨雾,倏尔有一道凛冽视线穿过雨幕,宋令枝心下讶异。
  正欲细看,忽听肩上的贺鸣喃喃自语,似是在小声背《论语》。
  宋令枝瞠目结舌,展颜莞尔。
  白芷轻声:“姑娘,可要奴婢扶着姑爷……”
  宋令枝摇摇头:“罢了,你替我将团扇取来。想来这些时日贺哥哥也辛苦了,让他歇歇也好。”
  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握在手中,宋令枝手执宫扇,轻轻为贺鸣扇风。
  女子眉眼温柔如秋水,一手执扇,又轻为贺鸣拂开鬓角的长发。
  马车渐行渐远,七宝香车缓缓穿过长街,香车从沈砚眼前越过。
  雨幕飘摇,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窗子,沈砚清楚看见宋令枝望向贺鸣那双盈盈笑眼。
  这样的眼神,他只有在前世见过,那时宋令枝日日提着攒盒在书房前等自己。
  寒冬腊月,明明冷得瑟瑟发抖,瞧见沈砚回府,却还是佯装自己无事,笑着迎上去。
  再后来,那双笑眼逐渐染上水雾,宋令枝望向自己再不是眉眼弯弯,而是泪眼婆娑。
  那双宛若星辰的秋眸笑意不再,只剩下恐惧不安。
  她会哭着求沈砚放过自己,求沈砚不要为难宋家,不要为难贺鸣和魏子渊。
  沈砚永远也忘不了,宋令枝跳海前眼神的绝望决绝,万念俱灰。
  可如今――
  同样一双眼睛,落在贺鸣脸上却只剩温柔柔情。
  沈砚手中的青玉扳指握紧,指骨泛白。
  他双目晦暗不明,目光追随着渐行渐远的七宝香车。
  心一点一点往下坠。
  他尚且不知,宋令枝竟能用这般缱绻目光看人。
  岳栩垂手侍立在一旁,只当沈砚是好奇:“陛下,车上坐着的是贺少夫人。她今日随宋瀚远入京,属下听闻宋瀚远在京中四处打听孟瑞的下落。”
  孟瑞和苏老爷子当初齐齐被赶出太医院,此后孟瑞归隐山林,不见任何人。
  便是孟家的后人,也寻不到孟瑞的下落。
  宋瀚远在京中找人,定是无功而返的。
  岳栩狐疑:“陛下,可要属下去寻孟瑞老先生?毕竟当年他是因为陛下才被赶出……”
  事关皇家密闻,岳栩欲言又止。
  落在身上的目光阴寒彻骨,沈砚冷眼睥睨,手指在青玉扳指上轻轻拨动。
  他嗓音阴沉,眉宇间阴霾笼罩:“岳栩,朕何时喜欢多管闲事了?”
  岳栩身影僵直:“陛下恕罪,是属下僭越了,陛下……”
  沈砚拂袖,扬长而去。
  颀长身影逐渐融入春雨之中。
  青玉扳指在指间轻轻转动,便是要找,也得宋令枝亲自来求他。
  ……
  春雨绵延,展眼临至清明。
  细雨霏霏,空中雨丝摇荡,长街湿透,连着在京中打听了数十日,无一人知晓孟瑞老先生的下落。
  宋老夫人危在旦夕,身子奄奄一息,一日不如一日。眼瞅着似日落西山,宋瀚远无奈,悄声命下人备好后事。
  棺木也在寻人送上好的来。
  宋令枝失魂落魄,一双眼睛哭干,任凭贺鸣和宋瀚远如何劝说,她仍是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在宋老夫人榻前。
  窗外阴雨细密,白芷悄声上前:“姑娘,奴婢命厨房做了乳鸽汤,那乳鸽炖得烂烂的,姑娘好歹吃上一两口。”
  宋令枝无力摇头:“你和秋雁吃了罢,我不想吃。”
  白芷忧心忡忡:“那可不成,这都多少日了,姑娘再不吃点,身子定是要垮的。便是老夫人看见,也舍不得姑娘这般……”
  白芷低声哽咽,双手捧着漆木茶盘,轻将茶盘搁在案几上。
  “秋雁说是身子不爽利,等会要去百草阁抓药吃。”
  ……百草阁。
  京中的百草阁宋令枝也曾去过,上回听那的大夫说,那百草阁如今百年有余,是他从父亲手中接下的。
  若是京里的老人,想来应是认识孟瑞的。
  宋令枝眼珠子转动,宛若死水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白芷,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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