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作者:白芥子》第121/130页


  他先起来,跨出池子,背对着乌见浒拿了衣袍一件件穿上。
  乌见浒的视线停在他背上——格外漂亮的线条弧度,覆着薄薄一层背肌,肩胛骨好似对称的翅膀,要助他展翅远去。
  乌见浒低头咳了两声,覆在唇边的手掌上咳出一滩血,他立刻背手抹去嘴角血渍。
  容兆闻声望过来,满脸紧张:“怎么了?”
  乌见浒沾了血的手没入热池里,冲去痕迹:“无事。”
  容兆不放心,不肯再走,坚持留下来陪他。
  乌见浒无奈,稍待了片刻,便也起身:“走吧。”
  容兆直直看着他,乌见浒拿了件中衣披上,伸手一捏他的脸:“傻了?真没事。”
  容兆压下心头担忧,一言不发地帮他将衣袍穿上,最后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乌见浒侧头,将人回抱住:“宗主这是在与我撒娇?”
  “有事就跟我说,不要瞒着我。”容兆的嗓子有些哑。
  乌见浒吻了吻他的脸:“好。”
  之后他们回去殿中,容兆手拟宗主令。
  神恩大殿中出的事,包括奚莫华之死,他不打算再对下隐瞒,直接将当年种种公之于众,也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宗门上下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自不用说,他手刃一众长老,屠尽宗门精英弟子,事情传出,更叫仙盟其他宗门震动。除了觉得他疯了,大多数人唯有不寒而栗,容兆如今剑道修为之强,真正已是天下无敌,而他本人更如煞神降世,若对上他,生与死或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听着外头来的消息,乌见浒不由失笑:“说你疯癫成魔,屠尽了宗门精英弟子,元巳仙宗根基大伤?”
  “一等弟子中,尚有众多前途大有可为者,皆是元巳仙宗精英弟子。”容兆淡道,“至于那些人,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识趣。这些年他们自诩长老亲传弟子高人一等,在门中仗势欺人,腌臜事情没少做,一并料理了倒是清净。”
  “你这样,别人都要怕了你了。”乌见浒提醒他。
  “随他们。”
  让人敬他怕他,总好过再不自量力来算计他和他身边人。
  容兆如今唯一在乎的,只有他的道侣。
  乌见浒的身子更不好了,入冬以后天愈冷,于他也愈难熬。
  医师看了无数,却无济于事,容兆失望下将人全部赶出了紫霄殿,再不许旁人靠近乌见浒。
  如今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也不耐压着脾气,一点小事惹了他不悦,总有人要倒大霉。若无乌见浒时时在旁安抚,在神恩殿大开杀戒的那日,他早已如传闻中那般堕魔。
  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乌见浒日复一日地衰弱,于他便是日复一日撕心裂肺地折磨。
  他俩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先崩溃。
  说了几句话,乌见浒咳嗽起来,又咳出了血。
  容兆不让他瞒着,后头他便没再隐瞒,也瞒不住。
  他伤的不仅是丹田,还有周身元气,金丝雾蕊已经没有了,没有任何药能救他。当年他母亲便是这样,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终究留不住。
  容兆接过染血的帕子,捏在手心里收紧,耷下的眼睫挡去了眼底情绪,半晌未动。
  还是让罪魁祸首死得太简单了——
  那日他特地将苍奇留到最后,挥剑将之凌迟,依旧不解恨。苍奇嘴里重复诉说的情意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所谓的情意与他何干?别人对他有情他就必须回应吗?否则就要报复在他道侣身上,凭什么?
  乌见浒拍了拍自己的腿,温声示意:“过来。”
  容兆将帕子扔了,勉强压下心头浪涛,靠过去躺下枕上他,侧过身,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乌见浒手指插进容兆发间:“在想什么?”
  半晌,抱着他的人闷声道:“想你几时能好起来。”
  乌见浒给不了承诺,只能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命硬,老天都不收。”
  容兆全无说笑心情,与他沉默相拥着。
  也不过片刻,乌见浒又咳了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容兆慌忙起身,着急为他拍背输送灵力。
  看着他吐了满榻的血,明显感知到他的丹田裂缝又扩大了,容兆心急如焚,不断以灵力送入,却也无用。
  乌见浒捉住他的手,疲惫道:“算了,别浪费灵力了,歇歇吧。”
  容兆手臂落下,垂首默然不语。在乌见浒想触碰他时忽而抽了手,抬起通红双目,终于崩溃失态:“你当初让我受那一下就是了,我根本没让你替我挡,谁要你自作多情做多余的事情,你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乌见浒却问:“如果反过来,你会替我挡吗?”
  容兆被他问住——自然会,若那道杀戮之力是冲着乌见浒去的,让他以身相挡,他又怎会有犹豫。
  乌见浒重新握住他的手,手上虽无力但坚持不肯放开:“容兆,以为你被混沌之气侵体活下去的那两日,我一直在想,若我能替你就好了。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出事,你说我自作多情也罢,我做了选择便不会后悔,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兆只觉难过,乌见浒说的话,他的眼神,还有他现在这副模样,所有这些都让容兆分外难过。他踽踽独行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能并肩,却只得半程相伴,叫他如何甘心。
  气话也再说不口,容兆倾身向前,不顾乌见浒身上污脏,双手揪住他衣襟,抵首在他怀里,无力闭上眼。
  那天之后,乌见浒的状况越来越差,时时昏睡,从一开始的几个时辰,到之后一整日、两三日,甚至更长时间。
  容兆心知若一直这样,总有一日,这个人便再不会自睡梦中醒来。
  他不能接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埋在山溪下的桃露酒才酿了不到一年,怕乌见浒以后没机会再喝上,容兆提前挖了一坛出来,在某个夜里乌见浒于浑噩间睁开眼时,倒出了两杯。
  “你只能喝一口,尝个味道。”
  他在乌见浒身旁温声道,可惜乌见浒现下这样,他们的结契大典也办不成了,要不这酒还能做合卺酒。
  乌见浒靠在他怀中,浅尝了一口,味道很淡。
  不知是乌见浒已失了味觉,还是这酒酿成的时间太短,本就寡淡。
  但也确实是桃露的味,若再等个两年,必能酿成,可他已没有时间了。
  “等之后酒酿成了,你再喝吧,我上回酿了十坛,足够你喝很久了。”乌见浒轻声说着,试图想给容兆一点安慰。
  容兆倒酒进嘴里,喉间蔓延开的唯有苦涩:“十坛酒就算能喝再久,我一个人喝又有何意思,也总会有喝完的那一天。”
  这样的安慰,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乌见浒不再说话,靠着他,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容兆慢慢将杯中酒喝完,清辉月色落进大殿里,滑过他指间,始终抓不住。
  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他将手中酒杯扔下地,砸碎了那片月光,在这一念之间,做出了决定。
  这一次乌见浒昏睡的时间再被拉长,期间偶尔睁开眼,与容兆说上一两句话,又迷蒙睡去。
  最后容兆给他喂了还魂丹,他终于彻底清醒时,方才意识到,他们早已离开了元巳仙宗。
  周围云雾渺渺,巨树通天,神玉闪烁不停,耀目金芒近在眼前——
  是天极峰顶。
  而容兆,安静坐于他身侧,仰头看向前方神树顶,目光里凝结了最深沉的黯,仿佛空无一物。
  “为何要来这里?”乌见浒艰难出声,即便醒来,不过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
  容兆的目光转向他,映着那片金芒,变得柔和:“你醒了。”
  “我又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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