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作者:雷克斯》第36/55页


  刘基忽然明白了,那熊正是一个竖起耳朵的姿势,它既是装饰,可放在壶耳位置,又是一种暗示:让人仔细去听。
  “这就是我说的巧妙之处。”王祐咧着嘴,用一种面具般僵硬的表情,喃喃道,“可他为什么要留这样的提示?实在是让人脊背发凉……”
  在地下挖洞,本就呼吸艰难,这下更是觉得满目幽深。刘基忍住深呼吸的欲望,收摄心神,问王祐:“这水声可能是黄泉水,往这边挖,岂不是更危险?”
  王祐摇摇头:“豫章低湿多雨,小墓只能靠封堵,大墓却必须做好排水。这里头应该埋了有陶管,能将水排到地下更深处。如果那太史慈说的没错,那他要的地方不会离陶管太远。”
  他们朝着王祐指示的方向挖过去,没过多久,便显然感受到土质发生了变化。再后来,便不仅有土,还分明混了木炭和青膏。
  王祐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他抡起锤子去砸,闷声在地底震耳欲聋。随着声音陡变,他们终于破开一堵墙壁,里面现出另一个陪葬器物坑。
  刘基差点摔倒在地。
  他以为有一支军队蹲伏在地底。
  在他们眼前,一排排人型架子延伸到烛光之外,上面挂满了漆兵、漆甲。
  <图片TXT无法显示">错金银四神铜当卢,花纹细节和文中描述不同,位置有所变化,但朱雀、青龙、白虎,都是一样的。文中所写是出土的另一枚,未能拍摄。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2-12
  车马坑位于刘贺墓西边,有五辆真车,二十匹真马,共出土八十枚举世无双的精美当卢,这都是真的。出土时,车是拆成部件分在不同漆箱内的,大家以后可以脑补刘基吭哧吭哧拆车的画面。


第十一章 错金银四神当卢(阴篇上)
  ——公元前74年 · 元平元年—— “王子阳的方向错了,漆兵漆甲一定还是幌子!” 龚遂满头汗珠如豆,着急地在堂上打转。 “我以为你决心帮陛下了,才说与你听,你怎么反而急了?” 上官皇太后有点恼火。刘贺为了不让外面任何人找到龚遂,竟把他禁闭到了长乐宫中,因为自安乐担任长乐卫尉以来,他们把宫里的人几乎都换了一遍。而这龚遂也没闲着,一天三次地来拜见,变着法子,引导上官给他说外面的情况。其实上官久居深宫刀光剑影当中,是很难被撬开嘴巴的,可刘贺只在梦里跟她说过不要看龚遂的眼泪,现实里却没有提醒,这就让她对这位老人家涕泗横流的本领有点招架不住。 龚遂还絮絮给她说了不少和刘贺相处的往事。虽然听着荒诞不经,但上官自幼以来,身边只有霍光和上官桀两人的眼线,从来没有一个像龚遂这样的臣子陪伴左右。她有时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所以她终究没扛住,把安乐找来,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番,又告诉了他。 可刚说完,就见龚遂脸色大变。 龚遂说:“老臣确实是为了陛下!陛下把大将军请到桂宫,又准备兵甲、射猎,大将军一定会怀疑是要对自己下手。大将军心有防备,要不是直接托辞不露面,要不就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老臣推测,大将军一定会寻一个由头,带兵前往。” “你的意思是,陛下如果动手,就会失败?” “不,上面这只是符合常理的计谋,可陛下偏偏是个不合常理的……”龚遂说得理所当然,让这句带有犯上意味的话都仿佛变得司空平常,“臣想,如果这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呢?他就是要让引诱大将军全副武装而来,现出造反之状!” 上官平常不怎么想这些,思考片刻,反而忍不住眼睛一亮:“这样不就有机会……” “不对。”龚遂的表情却非常严肃,“不对!哪怕是师出有名,可两者终究实力悬殊,要是逼急了,反而会导致更糟的结果。那些漆兵漆器,与其说是拿来搏斗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做它们本该做的事情……” 偌大的宫殿里,忽然显得静默无声。 “…
  ——公元前 74 年 · 元平元年——
  “王子阳的方向错了,漆兵漆甲一定还是幌子!”
  龚遂满头汗珠如豆,着急地在堂上打转。
  “我以为你决心帮陛下了,才说与你听,你怎么反而急了?”
  上官皇太后有点恼火。刘贺为了不让外面任何人找到龚遂,竟把他禁闭到了长乐宫中,因为自安乐担任长乐卫尉以来,他们把宫里的人几乎都换了一遍。而这龚遂也没闲着,一天三次地来拜见,变着法子,引导上官给他说外面的情况。其实上官久居深宫刀光剑影当中,是很难被撬开嘴巴的,可刘贺只在梦里跟她说过不要看龚遂的眼泪,现实里却没有提醒,这就让她对这位老人家涕泗横流的本领有点招架不住。
  龚遂还絮絮给她说了不少和刘贺相处的往事。虽然听着荒诞不经,但上官自幼以来,身边只有霍光和上官桀两人的眼线,从来没有一个像龚遂这样的臣子陪伴左右。她有时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所以她终究没扛住,把安乐找来,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番,又告诉了他。
  可刚说完,就见龚遂脸色大变。
  龚遂说:“老臣确实是为了陛下!陛下把大将军请到桂宫,又准备兵甲、射猎,大将军一定会怀疑是要对自己下手。大将军心有防备,要不是直接托辞不露面,要不就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老臣推测,大将军一定会寻一个由头,带兵前往。”
  “你的意思是,陛下如果动手,就会失败?”
  “不,上面这只是符合常理的计谋,可陛下偏偏是个不合常理的……”龚遂说得理所当然,让这句带有犯上意味的话都仿佛变得司空平常,“臣想,如果这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呢?他就是要让引诱大将军全副武装而来,现出造反之状!”
  上官平常不怎么想这些,思考片刻,反而忍不住眼睛一亮:“这样不就有机会……”
  “不对。”龚遂的表情却非常严肃,“不对!哪怕是师出有名,可两者终究实力悬殊,要是逼急了,反而会导致更糟的结果。那些漆兵漆器,与其说是拿来搏斗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做它们本该做的事情……”
  偌大的宫殿里,忽然显得静默无声。
  “陛下给自己造了一座祭坛。”
  大将军霍光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看见自己如此阵势恢弘的葬器。
  他一生惟以谨慎至上,虽然有大司马大将军的身份,虽然周亚夫的冤屈已经被后人平反,但他依然没有打算用兵甲来陪葬。
  况且,兵甲这东西,还是真实的比较管用。
  霍光的目光从整齐排开的漆兵漆甲阵列上移开,静静看了看身后的车骑将军张安世——这人是著名酷吏张汤的次子,哥哥坐事受刑当了太监,背景不好,全凭霍光破格提拔才成了朝中第二人,还同时掌管着宫城之内最晓勇的羽林禁军。张安世自然知恩,对霍光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今日带了兵到桂宫来。哪怕是被皇上问起,也坚持说是为了确保圣驾安全,没有轻易撤兵。
  张安世也回他一眼。那目光的意思,不言自明:但听大将军之令行事。
  霍光心下安定,再回去看那些漆兵漆甲——它们精美华贵,沁着冷光,看着不像是假的。但更让他忌惮的,是在每一具兵甲旁边,都站了一位昌邑侍臣,虽然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但那瞠目肃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支军队。
  霍光恭恭敬敬地屈膝跪地,说:“臣昧死谢过圣上,圣上隆恩,无以回报,必当肝脑涂地,以效社稷。”
  刘贺浅浅地笑,亲手扶大将军起身,又说了一些体恤的话。
  今日到这桂宫来的时候,霍光先到,天子车驾隆隆驶至,刘贺一见他,便召他上车同乘。霍光心怀戒备,辞让两次,才不得已上了车。驾车人他认得,是那从昌邑国跟来的太仆,初时还正常,后来车子越来越快,简直有如平地起飞。霍光强忍着惊疑,忍不住去看后方的士兵有没有跟上,就听见刘贺问:“大将军为何频频回首?这大好风光,可都在面前!”然后又大笑不已。
  桂宫是武帝时新修的宫廷苑落,亭台楼榭、曲水假山,要不是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倒确实是长安城内最好的一片风光。可霍光无心观瞻,在飞驰颠簸的车上草草看过去,却忽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陛下,危险!野兽跑出来了!”霍光看见那假山背后,分明闪过去一个黄澄澄的大屁股。他旋即想起来,这桂宫园林的思路,便像是上林苑在城里的一片飞地,不仅有山水景观,更饲养着各种动物,以至猛兽。平常当然都是关在笼子里的,便于游娱观赏,但方才一眼所见,却是一只脱逃的生物。
  可霍光何其警觉,话刚出口,就已经发现皇帝的不对劲。
  “是朕命人放出来的,到底放了多少只,连朕也不清楚。” 刘贺笑着说,“至于为什么?就请大将军先看完赏赐,朕自会揭晓!”
  然后他们便登到一座亭上,底下是用于王公贵族饮宴的开阔地,其中便摆满了皇帝所谓的“赏赐”,还有这宫廷里最不受大将军控制的一群人。
  那些人开始当着霍光的面穿戴上那些漆兵漆甲。
  刘贺双手还扶着霍光,两个人第一次这么如此近距离地对峙着,瞳孔里都能倒映出彼此。在刘贺眼中,霍光看见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衰老,脸上尤其是额上满是深沟,脊背稍稍弯曲,站直了也没有刘贺高。
  他猛然意识到:
  在这么一个距离下,权倾朝野,雄兵百万,都没有用。
  刘贺带了兵器吗?
  他当然有,佩剑是天子礼仪。
  霍光有吗?
  其实也有,他把短剑藏在袖子里,拔出来的速度,也不会比剑要慢。
  园囿中似乎真的传出虎啸声。
  亭下的人全在披挂,刀兵相击,那真的是漆木吗?怎么听起来像金铁?
  霍光问,他们为什么要穿甲?
  刘贺说,在昌邑国时,朕就酷爱射猎,今日,想请大将军一同观摩斗虎。
  人虎可在笼中相斗,何必把猛虎放出来?
  不身临其中,就没意思了。怎么,大将军害怕?
  霍光又问,那为何要穿这丧具?
  刘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上古时期的最高礼仪。他们的血留在漆甲上,便算是为大将军陪葬了。
  不知道多少年以来,霍光第一次感到后背发凉。
  “我不明白。你说陛下要刺激大将军……弑君?这怎么可能呢?”
  “对其他人都不可能,可整个大汉,唯有这位陛下,能想到这么一出!”龚遂浑身颤抖,“皇太后曾亲眼见过,陛下对死后世界有多热衷?他的痴迷、了解、向往,又岂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上官皇太后一时语塞,她并不知道龚遂当日在墓里偷听,可刘贺在里面的行为举止、说过的话,都时时在她心里回响。
  “老臣从陛下五岁继任昌邑王时就开始侍奉,臣一直追,他一直跑,始终不能理解他到底在求什么。直到入长安城当天,老臣才终于接受:这世上有人事死如事生,就有人事生如事死。陛下当日亲口对臣说:孤不介意死亡。无论陛下这种想法是来自于昌邑哀王、来自于器物,还是完全来自他自己,活着,都只是他抵达理想的死后世界的一种方法!”
  “什么是他想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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