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作者:西瓜珍宝珠》第6/109页


  释月侧过脸看向院中,就见堆了满地杂货,几个货商在方稷玄身前戳着,好似一只只为了乞食而拱手作揖的旱獭。
  “攒就开了头,有头就有尾,总攒出一条裙子。”喜温认真道。
  离鸭子河泺最近的驿站也要快马半日,货商每次来,虽多是自带干粮,但草料和茶水总是要备一些的。
  院子里设了一个火堆架子,有一头大小合适,抹了盐巴香料,腌了一夜的狍子正四仰八叉的架在上头烤着,香气阵阵发散,顺着风四散逃去,不论集市上不论是买的还是卖的,大多有所收益,心思自然也飘了。
  此地货币作用不大,多数时候还是以物易物,张巷边解下腰间小包袱,高高举起给方稷玄看。
  “换口肉吃,可够?”
  方稷玄见是糯米,足有两捧之数,短圆可爱,就点点头。
  释月和喜温都是头一回见糯米,这种米白如乳,不似大米那样有种剔透感。
  “跟我们的稷子米也不一样呢。”喜温说。
  林中人所食的稷子米不必种植,天生天长,熟成时割来就是。
  “连皮煮了再晒干磨成米,就是红红黄黄的颜色,不过若是先烤再舂,就是白花花的了。”
  喜温用指尖拨弄着糯米,被嚼吃着烤狍肉的张巷边‘嘿’了声。
  “弄脏了!我们奶奶还要吃呢!”
  喜温不知道奶奶是个什么意思,但明白他指的是释月,于是悻悻然缩回手。
  释月不做声,瞥了张巷边一眼,他吃得好好的,忽然一哽,叫肉噎了个半死。
  方稷玄正提着两坛子酒走出去,踹了他一脚,那口肉就顺了下去。
  众人都笑他饿死鬼投胎,吃得这么急。
  张巷边这种人是没有脸皮的,岂会为这种小事而难堪,喘匀了气,灌了一大口茶水下肚,抹抹嘴道:“谢,谢谢爷。”
  今日来的商贩多了些,一只狍子不够吃,方稷玄又猎了一头来,三两下拆杀掉,让后来的还没吃够的人自己动手切成寸宽的方块,用刀尖戳着搁在火上燎到焦黑,取下扯来叶子托了肉,用刀剔掉外层的糊肉,里头的肉得有七八成熟就行了,这种熟度还带些血水,不至于太干柴,眯点盐花撒上去,滋味就全出来了。
  狍子肉是纯瘦的,五牲之中,与牛肉的口感最像,这其实是北江人的吃法,不过北江皇城以及富庶些的州府受汉风影响过甚,狍肉改切大块,用些香料下去炖煮至酥烂,这半生半熟的吃法倒是少了。
  若是精细一些,可以用砍些松柏枝来,小臂长即可,两头削尖细了,再把肉块串上去,慢悠悠的转着,免得肉焦糊了。
  这吃法不仅仅适用于各种肉,就是各种鹿心狍肝都可以这样来烤。
  喜温今日也想在这吃,带了一桶桦树汁和鹿肉、鹿内脏来换肉。
  桦树汁只有春日里才有,用小刀在树干下段切一个口子,把空心的草梗做管子插进去,树汁就会淌出来了,等接够了,再削一个实心的木头戳子,把洞眼堵上就行。
  林中人狩猎时找不到干净的水,可以喝桦树汁,透明清甜。
  释月也喜欢喝桦树汁,草木生机的精华凝练,同好酒一般,至于这鹿蛋和奶核么,她实在不怎么需要。
  “鹿奶核虽有美肤之效,但更多是催乳之用,你还是送到孙婆婆家,她儿媳刚生了孩子,听说是奶水不足,应该愿意拿点粮食与你换。”
  释月这厢刚拒了,下一瞬,喜温又把那血呼啦次两团玩意举到方稷玄跟前,一本正经同他论买卖,毫无羞涩之意。
  “这对男人可补了!”
  释月转动着柏枝,瞧见肥瘦相当的鹿肉已经在滋滋冒油,又捏起石臼中的一撮花椒细盐洒在上头,好笑的看着方稷玄。
  院里也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笑喜温个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还乱说话。
  “你留些鹿心鹿肝和鹿腿肉就行。”方稷玄未见什么尴尬之色,他这模样的人若雄风不振,普天之下也是没男人了。
  喜温有时是愣一些,但不代表她听不懂别人的揶揄和嘲笑,释月就见她转过身,看着那堆拿她当笑话的男人,眉头皱着,有些生气的样子。
  “都说汉人会做生意,我是该同你们学学,向方郎君荐鹿蛋自然卖不出去,该卖给你们才是,你们才需要嘛!”
  见行商们被她怼得说不上话来,喜温才又坐下来替释月烤心肝。
  林中人以鱼肉食为主,盐分天然足,并不需盐,但盐使食物味美,尝过就难忘。尤其是释月撒上去的花椒盐,更是飘香浓烈,吃得喜温摇头晃脑,唇上全是油花花,脸上写满了‘心满意足’四个大字。
  喜温细细割了一碟腿骨肉给释月,骨边肉,素来是嫩些的。
  释月嘴里吃着肉,心里却想着粮,问:“稷子米,好吃吗?”
  听到释月的问题,喜温先点了一下头,随后又摇头,两根辫子都被她甩得飞起。
  “不同稻米比,那是好吃的。”
  鸭子河泺物产丰饶,五谷之中,唯缺稻米。
  这里的稻米是汉人带过来的种,释月见过他们把谷种藏在孩子的襁褓里,用一双干瘦如柴的胳膊紧搂着。
  如果孩子同谷种一道掉下悬崖,释月毫不怀疑,他们会率先伸手去抓那个小小布包。
  这里的土不黏不松,黢黑油沃,是他们至此地后得到的最大慰藉。
  行商在这待了五六日的功夫,等这附近的居民买卖都结束后,他们也要收拾货物,赶往下一处了。
  喜温这几日用猎物尽量腾换现成的谷粮,想要存储着,进林子的时候可以做干粮,至于鱼肉,只要有弓箭在手,飞禽走兽她都能猎来,唯独这粮食麻烦。
  北江一带春晚霜早,五谷难育,所以林中人世代主食鱼兽之肉,谷粮反是次。
  阳光入深林的时候,就很有些春的意思了。
  林子一日绿过一日,泥土软化松散,开始不像冻石那样难翻耕,一锄头下去,手都震麻了。
  喜温蹲在田埂上看汉人春耕播种,瞧着汉人们不断翻起土壤,令大地苏醒,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不腻这件事。
  几个半大的孩子用手裹了泥土扔她,力气不足,土块在喜温脚边散开,孩子的父母吓得要命,狠狠地打了孩子,又忌惮地觑着喜温。
  释月躺在树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就见喜温低头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手往前递,是几个丑歪歪的饼子。
  这是她用三只野鸭、六条活鱼跟行商换来的糙面,随便的用水和了,团成团埋在余烬里烤熟,有一股粮食的焦香味。
  汉人肚里也是这两年才勉强有点食,虽说春日里能就近拾些野菜,但说到底,孩子没什么好吃的。
  近旁的果子树都是被孩子们守着的,红一个吃一个,鸟都抢不过他们。
  看见这几个饼子,孩子们一个劲想往前走,被父母提着衣领子拽住。
  喜温笑了笑,摘了片叶子搁在田埂上,留下两个饼子,站起来耸了耸肩头上的行囊,往林子里去。
  她还是要去找那只罴。
  “她很执着。”方稷玄递给释月一碗沏好的清茶,自从面上看,他待释月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周道体贴。
  释月看着喜温背上小山高的行囊,嗤道:“主宰她的是恨意,自然执着。人皆如此,愚不可及。”


第5章 人面罴和殉嫁娘
  ◎“生得阎罗面孔,倒是菩萨心肠。”◎
  方稷玄从不与她争辩,他生得高大慑人,但在释月看来,就是一张恼人的符篆。
  “其实稷子米也是好吃的。同稻米一样,稷子米也分粳性和糯性,粳性的可做蒸饭,虽然口感糙一些,但很养脾胃。糯性的就是黄米,做法就多了,可以磨成面加些蜜枣儿包粽子,做蒸糕、炸糕,吃来也是甜糯的。”方稷玄忽然说起前几日喜温留下的那个话头。
  舌尖不自觉舐过唇,释月把个喝空的茶碗弹飞,掉在地上碎成齑粉。
  “说得轻巧,吃一碗稷子米,倒要好些蜜枣作配,又费的一锅油去炸,便是块泥巴也好吃了。”
  方稷玄不怒反笑,他一笑,仿佛有什么纯然而真切的玩意要从那张凶戾的皮相底下钻出来,叫释月厌极。
  “你倒也学了不少。”口吻淡淡,不过闲话家常,但在释月听来却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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