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作者:远瞳》第325/710页
阿加莎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扫过矿道两侧坡道下方的掘进层,她终于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始终感觉到的那股违和感的来源。
这里没有沸金。
……
市政厅,曾经的女王宫最上层,圆顶办公室内,身材发福、穿着蓝色外套的执政官温斯顿慢慢摆弄着手中的精巧机械。
黄铜制造的机械模型在他手中传来轻微的咔咔响声,齿轮与连杆转动着,每一次啮合、旋转,都带着一种精确而冰冷的美感。
智慧的造物,工程学的结晶,文明的成果――旋转的齿轮,便是凡人文明的勋章与绶带。
温斯顿将机械模型放到身前,毫不在意地用衣服外的装饰绶带擦拭着模型底座附近的一块油污,擦干净之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欣赏艺术品般的满意赞叹。
“沸金是寒霜的血液,矿山机械是泵送鲜血的心脏……”
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眼前精巧的小机器,温斯顿一边用手指拨弄着那些细小的黄铜齿轮,一边轻声咕哝着。
“五十年……真如梦幻泡影一般……”
他慢慢起身,踱步走向窗台。
宽阔的玻璃窗外,是弥漫全城的浓雾,雾气升腾缭绕中,所有的建筑物与道路都模糊了轮廓与边界,仿佛要融化在这座城邦中一般,就连空地对面那座巍峨高大的教堂,也变成了雾气中一团朦胧不清的影子,而那些林立的高塔与尖顶,则仿若在雾气中窒息、垂死的巨人。
温斯顿表情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雾,他能听到广场对面传来的警铃声,也能听到市政厅卫队和治安官部队在广场上集结、调度的声音。
这么大这么诡异的雾,当然会引起市政厅的警觉,哪怕不用自己这个执政官下令,城邦的守卫力量也会按照预定程序先行动起来――然而在浓雾中维持秩序,或许只是接下来最轻松的一环。
温斯顿在窗前站了一会,转身来到不远处。
一张小小的圆桌放在窗台附近,有丝丝缕缕的雾气渗过窗缝,漂浮在圆桌周围,而在如烟般的雾中,他看到那桌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摞已经泛黄、脆化的文件,另一样,是一柄做工精美的左轮。
文件是用古典格式书写、制作的,上等的纸张边缘可见精美复杂的印花花边,带着女王时代那独有的典雅氛围。
《沸金矿井枯竭预警》、《对异常矿道的调查报告》、《对出井样本的检查结果分析》……
大部分文件的已阅签署日期在1840至1845年间。
批阅人落款是蕾・诺拉。
左轮手枪则是执政官温斯顿的个人收藏,十二年前的经典款式,即便放在如今也仍坚固可靠,保养得当的手柄与枪机油润闪亮,看上去似乎还可以再服役十二年――或者更久。
温斯顿的目光从那些文件上扫过,最后落在左轮手枪上。
他伸手拿起了这沉甸甸的钢铁,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他打开检查了一下枪支的弹巢,又将弹巢啪一下推回原位。
右手慢慢抬起,曾被主人精心保养的枪管抵在太阳穴上。
几秒钟后,枪被放了下来。
“这个姿势不错,之后就用这个姿势吧。”温斯顿轻声说道,随后检查了一下枪机的保险,将左轮手枪妥帖地放到了腰间的枪套中。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
“执政官阁下,城中的浓雾越来越严重了……”
“我知道,我就来。”
第四百零四章 交错
潮湿阴冷的第二水路走廊,守门人在迈步走向更黑暗的深处。
代表城邦保卫者的黑衣早已破烂不堪,特殊技术制造的作战手杖已伤痕累累,疼痛与疲惫都仿佛变成了某种遥远的幻觉,耳畔传来的,只有地底深处空洞回响的回声。
血似乎快要流尽了,但心脏仍在跳动,死亡是如此迫近,呼吸间,仿佛都能感受到亡者世界的那份冰冷――在这黑暗孤寂的走廊中,再无战友,也已经很久不曾看到敌人。
但仍有东西在陪伴阿加莎前行,在这赴死之旅的末路,有一簇不甚明亮,但略有些温度的火苗。
阿加莎的左手托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一簇凭空跳动的“火种”,火焰的幽幽绿色映亮了她的下巴,也映亮了周围走廊上的一小段路,她感受着,甚至享受着这一点火种带给自己的些许温度――因为她能感觉到,前方的道路已经愈发冰冷。
亦或者,冰冷的是她自己这幅躯体。
“我已经越过上城区的交叉路口,正在接近沸金矿井周边的分支走廊……”阿加莎轻声对那火苗说道,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侧前方墙壁上的一块铭牌,斑驳古老的铭牌上,写有下水道对应的城区街道――这能帮助她确定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这段路上几乎没遇到敌人,但路越来越难走,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在拖延我的脚步。”
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直接在她心底响起:“或许,那些邪教徒已经放弃用爪牙来拖延你的脚步……他们正在将精力放在最后的时刻上。”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起了大雾,雾笼罩整个城邦,城邦卫队正在维持秩序并催促居民回家,一些路口已经能看到守卫者小队――他们带着巡夜用的提灯,因为浓雾正在阻挡太阳的力量,”阿加莎心底那个威严的声音说道,“在城邦周围,海面上也在起雾,覆盖范围可能延伸到上百海里之外。”
“……那些异端采取行动了,”阿加莎轻声说道,“或许是我的行动刺激到了他们,让他们提前动手……”
“你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我可能伤得有些重,”阿加莎继续向前走着,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但头脑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不过不必为我担心,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我会将您的火种送到他们的巢穴里,无论以何种方式。”
“我更希望看着你活着完成这项任务,阿加莎――虽然你是死亡之神的使者,但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去找巴托克报到。对了,说到这我突然有点好奇,对你们这些死亡之神的神官而言,‘死亡’这件事……到底算是降职还是升职?”
阿加莎怔了一下,扯扯嘴角:“您的幽默感真令我意外――抱歉,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法回答,恐怕古往今来的死亡神官们都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情,之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好好想想的。”
“好,祝你找到答案。”
脑海中的声音暂时沉寂了,阿加莎轻轻舒了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呼吸没有刚才那么艰难疲惫,连脚步都变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她看了一眼左手托举的火种,小心翼翼地将它护住,迈步走过又一道路口。
有水流从附近的一条排水道中溢出,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积水,积水平静如镜,其中倒映着昏暗的水路穹顶。
阿加莎踏过这积水,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波动――陡然破碎的倒影中,映照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身上缠绕着仪式绷带、手中提着锡制手杖的身影。
那身影向着阿加莎来时的方向走去,在这短暂的瞬间,她们迎面而过。
……
阿加莎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刚刚走过的地方,她看到那里有一小片积水,被脚步惊扰的水面上仍泛着层层波纹。
动荡破碎的水面中,已经看不到刚才那瞬间的倒影,但阿加莎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身影,像是她自己的,却又不太像――那身影穿着一袭破烂的黑衣,浑身伤痕累累,看上去仿佛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战斗,而其行进方向,却是第二水路的深处。
那正是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
大概是自己停下的有些突然,部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守门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片积水……”阿加莎回过头,指着不远处,“刚才就在吗?你们有没有看到里面出现什么奇怪的景象?”
“积水?”部下回过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它刚才就在那里……但我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
阿加莎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沉默下来,久久地注视着那仍在晃动的水面,良久,她的眼神中才渐渐多出了一丝凝重与思索。
“您是看到什么了吗?”部下忍不住有些担心。
阿加莎又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摇摇头:“不必担心,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部下显然仍有些疑惑,但面对上级凝重的神色,他还是收敛起了过多的好奇心,并及时转换话题:“您刚才在那扇门对面发现了什么?感觉您回来之后的表情就总是很严肃……”
心中纷乱的思绪迅速收拢,阿加莎抬起头,看向自己刚才来时的方向――那道通往废弃矿道的大门已经消失在路口的另一侧,但她仍然清晰地记着自己在那条幽暗矿道中的发现。
她没有在那条矿道里探索太长时间,而是在确认自己的发现之后便原路返回了第二水路,并急匆匆地带队踏上了返回据点的路――出于必要的谨慎,她到现在还没有跟部下们透露自己到底在那扇门后发现了什么。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黑衣守卫们解释那个过于惊悚离奇的……“猜想”。
短暂犹豫之后,她转过身,继续向据点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