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作者:远瞳》第341/710页
“所以,在行刑的前一天夜晚,义军首领,也就是初代执政官,找到了被关押的女王,他想要搞明白女王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于是,女王把钥匙给了他,并告诉他——只要等行刑结束,等她的生命终结,手握钥匙的人自然会知道所有的事情。”
温斯顿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嘲弄而无奈的表情,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中的黄铜钥匙,过了许久才苦笑着开口:“你知道她对义军首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后世的历史书对此从未描述过,这句话只有历代执政官知晓。
“‘我尽力了,你们觉得自己可以,也好,那现在轮到你们了’——这就是她在初代执政官接过钥匙之后说的话。”
“……所有选择都有代价。”阿加莎听完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轻轻叹了口气。
“守门人女士,”温斯顿突然抬起头,带着古怪的笑容,将那枚黄铜钥匙举了起来,“你要不要试试看?接过钥匙,看一眼蕾·诺拉曾经看到过的风景?”
阿加莎突然有些迟疑,她死死盯着温斯顿递过来的钥匙,感觉本已蠕动缓慢的心脏再次砰砰跳动起来,一种低沉的压力从那钥匙上蔓延过来,其中仿佛凝聚着半个世纪的黑暗与恶意——然而在几秒钟的沉默和迟疑之后,她还是轻轻吸了口气,向着那钥匙伸出手去。
微微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下一秒,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涌出了数不清的幻影,错乱的光影碎片如风暴般席卷而至,充塞着阿加莎的理智,而在这疯狂袭来的信息碎片中,她脑海中开始闪过一幕幕幻象——
无尽黑暗的深海中,某种巨大可怖的黑暗肢体在缓缓滋生、壮大;
古老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从深海中望向城邦,如不可名状的古神般冷漠地扫视着尘世众生;
阴暗可怖的物质从深海中漫溢、上涌,化作现实世界的复制品,在虚实转化中,那些物质时而化作阴影,时而化做实体,无边深海中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混沌污浊的身影,用空洞的目光仰望城邦;
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更加黑暗深邃的海底,整个世界,整个无垠海,成百上千的城邦之下,皆是影影绰绰,仿佛旧日世界沉没于那无边黑暗,憎恶之物从古老的尸骸中滋生,不断上浮,不断上浮……
而在这数不清的一幕幕幻象深处,阿加莎始终能感受到某种“注视”——那不是一道目光,不是任何一种有明确来源的意志,她感觉自己就仿佛被岁月本身凝视着,某种比历史更加久远,比城邦更加庞大,甚至仿佛来自这个世界最深处的东西……在注视着自己。
那“注视”中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祂就只是注视着,如同一个无魂的空壳在注视着一个懵懂闯入真理的不速之客,并淡漠地说道——
“哦,你来了。”
“轰!”
阿加莎感觉到自己意识深处轰然作响,仅存的理智令她在那无数层叠幻象中拼命上浮,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感知与思考都被压制到了极限——她能感觉到,还有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思维碎片在环绕自身,其中甚至可能蕴含着蕾·诺拉女王留下的意志或言语,然而她既看不清也听不懂。
等到她再次重掌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时,所有的幻象已经结束了,她在黑暗混沌中睁开眼睛,看到温斯顿执政官仍在自己眼前,甚至还保持着向自己递来黄铜钥匙的最后一个姿势——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秒钟。
自己又回到了这诡异的蠕行黑暗空间……等等,不对,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阿加莎突然察觉了自己视野中出现的诡异变化,顿时惊悚地抬起头,环视着自己周围。
四面八方的黑暗似乎比一开始消退了许多,而那些在黑暗中缓缓蠕动、变形的黑色无形之物则仿佛在渐渐凝聚、幻化出实体,在这不断蠕变的虚实之间,她更看到了许多从周围空间中凭空蔓延生长出来的事物——它们看上去就仿佛干枯的树杈,其规模却密密麻麻地充填着整个空间,黑色的“树杈”在虚无中相互桥接、聚合,微弱的闪光则在它们之间游走,就像……
在蒸汽管道中被飞快运送的迅件胶囊仓。
而在这繁复如同荆棘丛的“树杈”网络深处,隔着那层层叠叠的幻影,阿加莎看到了一个庞大的……肢体。
那是一根如同触腕的茁壮肢体,其庞大规模宛若支撑天地的巨柱,巨柱表面又遍布着暗沉的蓝色纹路,那些纹路形成的图案……看上去就像无数双眼睛。
精神污染?幻象?疯狂临界?
阿加莎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她立刻闭上眼睛,却发现那支撑天地一般的“巨柱”仍然残留在自己的视野里,她尝试向死亡之神祈祷以及用神术稳固自己的意志,却发现自己神志清醒,根本没有遭到侵蚀的迹象。
在几个迅速的应急处置都宣告失败之后,她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没有疯狂,而是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看到了一幕不知位于何处的,不知是否真实的“风景”。
她便在这壮阔又恐怖的“风景”中伫立着,仿佛失去了思考,直到温斯顿执政官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哦,看样子你看到了。”
这位中年执政官说着,慢慢抬起头,轻声感叹着:“很壮观,对吧?”
阿加莎迟疑着低下头,这才注意到温斯顿所“倚靠”的根本不是什么树桩——那其实也是周围庞大“树杈”结构的一部分,是一段从树杈中延伸出来的末端,而它上部还有隐隐约约的黑色结构,一直蔓延到这诡异空间的最深处。
“这……这些枝杈……”
“这是古神的思考,具现化在我们这些凡人的视野中便是这副模样,”温斯顿淡淡说道,“你只是第一次触碰到钥匙,能看到的东西还很少,但我已经跟这钥匙朝夕相处十几年了……它告诉我的东西,远超你想象。”
阿加莎如同坠入幻梦,迟钝地理解着温斯顿的话语,下意识重复:“古神的……思考?”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这些树杈一样的东西不是真实存在的,你所看到的,很可能只是神祇在某一个瞬间闪过的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便强烈地印照在这里,化作你眼中所见的庞大结构——哦,不要尝试从中破解些什么,不要尝试理解那些闪光传递的规律,你会疯掉的。”
阿加莎猛然转过头:“有人因此疯掉?”
“有啊,”温斯顿笑了起来,“你忘记了吗?她叫蕾·诺拉……”
阿加莎一时无言,又过了几秒钟,她才轻声开口:“那……‘荆棘丛’之外的那东西,又是什么?”
“是幽邃圣主,”温斯顿淡淡说道,“是祂的一小部分,刺入城邦的部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前行
是深邃黑暗的海底,在城邦的下方,古神将祂的触须探入了现实世界,并在那不可名状的黑暗中逐日壮大——
祂是可见的,那污浊可怖的血肉触腕便是祂的实体,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但祂又是无形的,因为祂那向上蔓延的意志早已跨越了幽暗海渊,并穿透了城邦厚重的岩石与土壤,其难以想象的威能在过去五十年,甚至更长久的岁月里,一直在钻进这座城市,并深深刺入这沸金矿井深处。
“守门人女士,我们现在就在它的内部——这里曾是岩石,然而古神的力量已经将这里的岩石转化为祂血肉之躯的一部分,这黑暗的物质隔着一千多米深的岩石与海水,跟海底的源头共同搏动着,而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将那个镜像城邦进一步拉近我们的现实世界……听到了吗?噗通,噗通……血肉在蠕动,在收缩,在梦呓,这个地方……正在思考。”
温斯顿如祷告般轻声呢喃着,慢慢抬起了双手,如拥抱般指向四周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些如同荆棘丛一般纵横交织、驳接的“枝杈”,而在那些枝杈间,暗淡的光点仍如流萤般飞快游走着,渐渐地,阿加莎真的仿佛听到了那低沉的声音——噗通,噗通……
这片深埋在沸金矿井中的,范围不知多大的异常区域,正在发出心跳声。
连自己的心脏都仿佛受到了这心跳声的影响,要共鸣着跳动起来。
然而一股微弱的暖流突然出现在自己心口,令阿加莎猛然间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的人性刚刚从疯狂的临界点回归,顿时神色一变,死死盯着温斯顿的眼睛。
“你的神志已经不正常了,温斯顿执政官——你受到了这里的影响。”
“啊……是吗?可能吧,”温斯顿却只是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能像女王一样重新令这古神安静下来,然后又以为自己至少能拖延一阵子,接着还以为自己起码能维持清醒直到最后,原来……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失败了?”
“像女王一样,令这古神安静下来?”阿加莎却敏锐地注意到执政官话语中的关键,她的眼神顿时微变,隐约意识到了这位执政官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你的意思是,半个世纪前的寒霜女王曾成功令幽邃圣主的力量进入沉睡?”
温斯顿笑了起来:“……你以为,当年的海崖崩塌是怎么回事?”
阿加莎怔了一下,迟疑着开口:“海崖崩塌……女王被斩首之后,整个刑场坠入海中……那不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场献祭,祭品是女王自己,以及在起义爆发之后第一批选择背叛她的投机者们——当然,还有整个行刑官团体和不少反叛军官为她陪葬,”温斯顿平静地说道,“我们封锁了当年的详细资料,因此很少有人知道海崖崩塌之后的细节——上千人在那场事故中丧生,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平民都从那场崩塌中幸存了下来,而那些被卷入海浪中的人……哪怕他们离着岸边只有一米,都毫无挣扎的机会,便瞬间被‘吸’进了海底。
“而在那场崩塌之后,沸金矿井中的异常区域便一度停止了扩张,而直到那时候,初代执政官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在蕾·诺拉的计划中——冰冷的真相通过女王留下的钥匙转移到了执政官手上,正如她说的那样,现在轮到我们了。”
阿加莎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来到这里,是想重现当年的那场献祭……”
“‘祂’正在上浮,钥匙中承载的知识告诉我,要抑制这个过程,就必须触碰‘祂’的思维,五十年前,祂的力量还在深海中沉睡,所以女王只能把自己向深海献祭,而到如今,祂的力量已经深深刺入城邦,所以这里就是触碰的最佳位置——这是女王在钥匙里留下的方法,每一个执政官在拿过钥匙之后,都会被这份责任缠上,然后为此准备终身,我也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唯独没有料到一点……”
温斯顿扯了扯嘴角,那实在算不上一个笑容。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蕾·诺拉。”
阿加莎默默听着,随后低下头,静静地注视着仍然躺在自己手心的黄铜钥匙。
这是寒霜女王用某种超凡力量创造出的事物——她以实体的形式,将自己触碰到的“知识”和自己的一部分“思想”凝聚在了钥匙内部。
但不知为何,阿加莎总觉得这钥匙……应该还有别的作用。
它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把寒霜城邦后继的历代统治者绑在一份责任上而存在的。
但此刻的温斯顿执政官显然已经无法回答她更多问题——而她自己,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回去的路。
在得知这片黑暗空间的真相之后,阿加莎就明白了这一点:她并非穿过那道石墙抵达了某个地方,而是自身直接被融入了一个巨大的异常物质团块中。
在这里等待温斯顿的,是死亡,而等待自己的,是回归与同化。
她看向自己手心,看到自己手部和钥匙接触的皮肤已经隐约有了软化、变形的迹象,一些质感粘稠的黑色物质正在从皮肤中渗出来,一点点覆盖在钥匙上。
但她还想再往前走走,她对这里,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