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作者:清明谷雨》第67/88页


  隆冬浩浩荡荡地降临,祝知宜每日遵医喝,按时吃药,除了母蛊未除出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梁徽几乎时时刻刻陪在身侧,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眼看着心爱之人一天天好起来,眼中的光彩也亮起来。
  祝知宜有时会被他注视自己时那种深情和痴迷暗自惊心,会忍不住回应,会忘记他的克制。
  好几次祝知宜话都到嘴边了,但梁徽一用那双深情含笑的眼温柔注视着他,想说的话又都忘了。
  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可是他有自己的原则:“皇上,臣有一事要说。”
  梁徽正在给他磨墨,祝知宜的手还在复建:“什么,你说。”
  “臣想辞去君后之位。”


第80章 祝知宜,是不是? (一更)
  梁徽手一顿,侧头怔怔凝视着祝知宜,脑中一片空白,如平地起惊雷,六月飞霜雪。
  他停顿得有点太久了,久到祝知宜莫名地心慌和不忍,梁徽看向他的眼里满是震惊、不解和许多…复杂的、他读不懂的东西,那些情愫太浓太满,刺得祝知宜心里莫名发沉、生痛,却依旧不解。
  是太突然了吗?或许他不该拖这么久的,可前些日子太医根本不让他下床,不许随意移动,更不可能出宫,好不容易身体有了些起色,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时机,若是这个时候不说,再陷深一些他便说不出口了。
  梁徽嘴唇抿得极紧,落寞地站在那儿,不像个万人之上的君王,像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声音有些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祝知宜一怔:“没有。”
  梁徽还是一动不动地,他又低声说了一遍:“没有。”
  只是这是他回京之前就作好的决定。
  “我、你……,”梁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小心翼翼问,“清规知道我的心意么?”
  这句爱与喜欢,他本是想等祝知宜身体好起来后在郑重地正式地告知对方,要春花秋月,要高山流水,要给他一切的浪漫和盛大,要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和后顾之忧地接下。
  祝知宜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可是他还没把这些给出去,祝知宜就先推开手说他不想要了。
  祝知宜坦直说:“大概知道一些。”
  “那是……清规不喜欢我吗?”梁徽心脏发疼,眼睫垂下。
  祝知宜虚虚地撇过眼含糊道:“我们这种人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梁徽眯起眼,祝知宜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轻声说:“皇上应该是最明白我意思的,对吧。”
  虽然他们一直没有敞开地说过,可他相信梁徽是懂的,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其实是很难真心、平等、毫无保留地在一起。
  梁徽浑身一僵,似是被他的话狠狠击中,眸中光彩丧然尽失,如被丢弃的败家之犬。
  祝知宜不忍看,无论再看多少眼,他都还是会被梁徽那张脸击中心脏,但他们君臣的身份处境决定了彼此之间永远会充斥着天然对抗、利益取舍、猜忌算计、博弈角力。
  自古帝王多薄幸,人性是经不起深究的,祝知宜知道梁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多疑、功利、野心,他清楚梁徽的本性,依然被他吸引,这是他保护自己的犬牙和蛇信,即便犬牙也漂亮,蛇信他也爱慕,可这并不代表祝知宜愿意以身饲虎。
  祝知宜爱他的牙爪,也怕他的牙爪。
  梁徽之于他像一柄珍贵的宝剑,漂亮、锋利、充满吸引力,但无法贴身佩戴,否则会被锐刃反伤其身。
  祝知宜从来都不是梁徽的对手,从前那般虚假逢迎、你试我探无可厚非,梁徽的估量算计、偶尔的半真半假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本来就是交换合作,这很公平。
  但若是他真的决定了要和一个人在一起,便会全情投入毫无保留地交付真心,但梁徽应该不会。
  梁徽永远留有余地、永远游刃有余,但这不能怪梁徽,这是刻进他血骨里的天性,也是他在荆棘丛林中修炼出来的铠甲,甚至是他的迷人之处,丢了这些,那便不是梁徽了。
  夫妻与君臣不同,至情至性的人遇上工于心计的人是灭顶之灾,祝知宜甚至比梁徽本人还了解梁徽,祝知宜坦然承认自已喜欢他,但不能作茧自缚任人鱼肉。
  在这样的位置,爱这样一个人是一场豪赌,帝王之幸,如春露朝逝,把真心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一个帝王无疑是一个赔上身家性命的赌注。
  祝知宜生来审慎规矩,万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从前他不懂情爱,后来梁徽教会了他,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梁徽最不可能是这个人。
  一国帝君的身份和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的责任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只得一心人,相守共白头”。
  祝知宜从小到大都没为自己求过什么,可在喜欢上梁徽之后,第一次有了私心、妄念、嫉妒和得失心,这很可怕,这让他变得嫉妒、苦涩、扭曲,变得不像祝知宜,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从前不懂、不喜欢、不在乎,所以无所谓,甚至很大方,可真的爱上一个人,好像就不行了,祝知宜没有办法再做回从前那个心胸宽容慷慨得体的君后,也没有办法看着他心爱的人和别的女子金玉满堂。
  他做不到和那么多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这是他的底线,很不现实,从他的身份来说也很可笑,是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求,就当是……就当是他即便嫁入帝王家也最后为自己保留的一点天真和妄想吧。
  这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祖制、礼法,就像不可跨越的山海鸿沟,祝知宜相信梁徽是明白的。
  梁徽应该是最清醒、最明白的那个人。
  梁徽沉默了很久,道:“清规不能原谅我对吗?从我把你推出去那一刻——”
  祝知宜马上道:“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皇上!”
  “真的。”他诚恳道。
  是他自己要去当人质的,就算梁徽没做这个决定他也会先斩后奏去,他非去不可,这是他的责任和使命,谁也拦不住。
  他与梁徽不适合在一起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是他们的身份、天性使然。
  不是这场锦渡城之战、也会有下一场锦官城之战、锦绣城之战,人生那么长,之后会有无数场战役,或者沙尘滚滚,或者没有硝烟,每场战役都考验人心人性。
  祝知宜向来是最体面的人,不欲这段尚算刻骨铭心的温情在一次次对抗博弈、算计取舍中变得面目全非,因爱生恨是世间最可惜最烂俗的事情,他不愿自己的感情落得这样悲哀的下场。
  梁徽心脏如焚火煎熬,目光幽深晦涩,又含着平静的偏执:“那清规是不信我么?不信我的喜欢,不信我的爱意。”
  他想到自己过去种种行径在对方那里的确是难有信誉可言,戴着面具,表里不一,半真掺假,多情似无情,祝知宜早就不相信他了。
  梁徽声音低下去,苦涩无奈,自嘲一笑:“祝知宜,你不会知道你不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抬起眼直直注视祝知宜,眼底汹涌的炽热能将人灼伤,“因为从前的我也不知道。”
  这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悲寂和酸楚仿佛一瞬间有重新回到梁徽的身体疯狂叫嚣,鬓发被急出的细汗染湿,更显得眉目漆黑诚恳:“祝知宜,我知道自己心性伪劣,并非良人,配不上你一片坦诚磊落、纯善丹心。”
  “我可以改,从前是我不懂,自以为是,被权势浮华迷了心惘了眼,不知道自己最想要、最重要的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从你失去音讯那一刻我便知道了。”
  那样一个玉树兰芝、丰神俊朗的人沉默而痛苦立在那儿,乌睫垂着微颤,牙关咬紧,得而复失的恐慌和浓重的悲伤几乎将他压垮:“你是最重要的,我再也不会怀疑你、试探你、为难你、舍弃你,我会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重,即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早就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重。”
  “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祝知宜,你不喜欢的,都告诉我,我都改,好不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祝知宜着急地、诚恳地婉拒,那些性格是梁徽的“特质”,不是一种“错误”,不需要改。
  只是这种“特质”使得他们不合适在一起,祝知宜向来是最会讲道理的:“皇上很好,只是玉山金石,方圆难砌,铿玉易碎,不能强求。”
  祝知宜这个人总能用无比平静温和的语气说出自以为能宽慰人但其实是最绝决的话:“皇上和臣,做一对君臣就很好。”
  比起夫妻,君臣不远不近,和而不同,可进可退,虽不亲密,可也不需要占有,不需要占有的关系,就会得体很多。
  他与梁徽某种程度上志同道合、意趣投契,良臣遇君,共守盛世太平也不失为另一种圆满。
  祝知宜态度温和坚定,向他保证:“若臣真的能好起来,重回朝堂,定会尽职尽责,鞠躬尽瘁,用其一生,效劳皇上,誓死守卫大梁。”
  “就当是臣……换一种方式陪着皇上,不好吗?”
  梁徽眼尾倏地红了:“不好。”
  他面色苍白血色尽,自暴自弃扯了扯唇角,自嘲低喃:“那你不如杀了我吧。”
  “??”祝知宜吓一跳,睁大眼瞪他,对方眸中的阴鸷和偏执很陌生,如潭如渊,深千百尺,叫人心惊。
  连同他这个人也在祝知宜心中变得陌生起来,梁徽的眼睛里哀意浓稠,似有汹涌暗河在流,又似漫天大雪在下,叫人不忍。
  “反正你消失那一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不,”梁徽一步一步逼近,很缓地歪了下头,平静而死寂的目光紧紧锁着祝知宜,俊美的一张脸颓败又落寞,嘴角勾起一点古怪诡异的笑,轻声告诉他,“你不在这些天,我已经死过百次千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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