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枪》 作者:夏生》第22/48页
初荷从怀中掏出笔纸,写明来意是要还书,阿初嫂便接了书说她会还回去。初荷立时拉住她,又写道自己还想借几本书,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学已经关了,不再外借书籍。”
初荷双手合十,做出拜谢的动作,脸上堆着乞求的笑容。
大约是不能言语的少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软,阿初嫂经不住初荷的请求,终于答应,初荷忙讨好地把阿初嫂手上的书又抱回来,示意自己顺便放回书架去。
初荷走进藏书阁,在一排排书架中找到放置数学类书籍的格架,这一架上的书着实不少,可是似乎借阅的人不多,大多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初荷按照这三本书上编写的收藏编号,把书插回了原来的位置。当三本书各归其位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这三本书中有两本的位置分别在书架最底层的左右两侧,第三本在同一个书架第四层的中间,三本书的位置恰巧构成了一个规整的等边三角形。
三边完全相等的三角形,多么人为化的形状,这样的位置构成绝对不是巧合,小月一定是有意抽出了这三本书,希望以此告诉我什么,果然,我就是她期望的那个传递消息者。初荷想到这里,只觉得仿佛看见迷雾中的一丝微芒,心跳快得一时无法思考,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冷静下来再一想,这个等边三角形的意义又是那么模糊不清。它可以代表一个符号,也可以象征诸如三元素、三位一体等等任何由三个组成部分构成,并且每个部分都同等重要的东西。
初荷想到手中还有另一个提示“i”,然而以她的数学知识,根本想不出如何把这和三角形联系在一起,一个是几何,一个是代数,这似乎是完全扯不到一起去的东西。
初荷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思考有些误入歧途,决定放弃那个莫名其妙的“i”,先去研究这个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巨大等边三角形。
初荷发觉,每当她按照这个信息或者这个暗示是小月专门留给自己的这一思路去想,似乎总能比较容易找到问题的方向,这样想来,一个等边三角形不管有什么含义,一定是小月认为在自己的知识范畴里面才对。
以我的知识来说,最熟悉的自然是等边三角形的几何性质,比如,三边相等,三个角都是六十度,三条高线和三条中线重合,三条高线的交点和三条中线的交点是同一点……
关于高线和中线的思考让初荷想到了等边三角形的中心点这个重要的几何位置,如果已有的三本书每一本代表一个点,那么,由这三点可以确定的特殊点中,中心点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
由于没有尺子,初荷只好解下衣带当尺子去测量中心点,结果发现那里摆放着一本沃利斯的著作《无穷算术》。
初荷看了看这本书的收藏编号,发觉这本书并不应该摆放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被放错了,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这本书是杜小月故意找来放在这个位置上的。
这本书的内容涉及初级微积分,对于初荷来说有些深奥,初荷想:小月总不可能是希望我看懂了这本书以后才知道她的用意吧?那么,假使与书的内容无关,这本书还能告诉我什么呢?
初荷打开书,细细地在书页间翻找线索,大约翻到一半的时候,一张写满字的纸片露了出来,与上一张纸上的密码一样,这一张上也整齐地排列着一行一行的阿拉伯数字,不同的是,纸上没有任何文字,数字和数字之间用直线或者曲线连接,看得久了,一个个抽象的数字和那些连接着它们的线条仿佛动了起来,变成一个个手拉手跳舞的小人,在纸上旋转着、飞舞着,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只想睡去。
不知道怎么,初荷竟真的睡了,不知过去多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各处关节都有点儿酸疼。大约是靠着硬硬的书架,又坐在冰凉石板地上的缘故吧。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揉一揉后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密码纸。
初荷发觉这次的密码和上一次的有一个相同点,就是组成部分中都有阿拉伯数字,只不过,这一次的阿拉伯数字并非一个自然数列,而是一组一组出现的两个自然数,两个数中间以直线或者弧线连接。
“可不可以认为这两个密码之间有某种数学上的联系呢?那么这个联系是不是和‘i’记号有关?还有,为什么要选择《无穷算术》这本书来夹这张密码纸?如果只是为了把密码纸藏在某一本书里,那么简单地夹在这个位置原本放置的那本书里就可以了,大可不必专门找来这样一本《无穷算术》,这书一定也另有含义吧?”初荷自问道。
也许是由于休息了一会儿,初荷发觉原本已经开始发蒙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于是决定重新整理一遍自己的思路:
如果“i”记号是杜小月留给我的,那么她一定认为这个是我理解范围内的东西。这么说来,《无穷算术》这本书里面留给我的暗示一定也是与我所知相关的,而不是我不懂的数学问题。
但是,我对这本书又能知道什么呢?这和代表虚数单位的“i”又有什么关系呢?两条线索暗示的东西会是同一个吗?
初荷记得不久前刚听过这本书的名字,那时候杜小月一脸羡慕之色地问薛怀安:“怀安哥哥和牛顿教授一起生活过?”
“嗯,是啊。”
“好了不起啊,在这么值得敬仰的人身边做侍童,他有教导过你吗?”
“有时候教一些,不太多,他只当是消遣。”
“真让人羡慕呢,我已经开始看他的书,微积分什么的,对我来说有些难,不过很有趣。”
“你可以先看看沃利斯和笛卡儿的书,牛顿教授是在他们两人的基础上继续研究解析几何与微积分的。”
“嗯,我正打算看《无穷算术》。”
“是牛顿!”如果可以出声的话,初荷一定会大喊这个名字。
“虚数”这名词和“i”这个虚数单位符号是笛卡儿给出的,《无穷算术》是沃利斯写的,这两个人的交叉点就是牛顿。退一步说,就算我想不出来这些,我会去问的人一定是花儿哥哥,别人会怎样将这两个线索拿来分析不得而知,但是以他的经历和所知,必然会这样将这些线索如此联系在一起,所以这是小月专门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和暗示。
初荷想到这里,一跃而起,冲到书架前去找牛顿的数学著作,在数学类的书籍中,藏书阁中只有一本牛顿的《广义算术》。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本书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夹页、标记或者是一行手写的字迹。
这本书干净得如同从未有人看过一样,也许小月并不是指牛顿的数学类书籍。初荷这样想着,有些沮丧地将书扔在地上。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推断或者说是杜小月给出的暗示存在着一个极其不明确的地方,那就是笛卡儿和沃利斯的交叉点可以象征与牛顿有关的一切,比如说他的著作,或者他的理论,甚至是对他的理论做解释和研究的其他著作。
眼见着刚刚有些眉目的推断再次走入死胡同,初荷心头微微有些挫败感,抬眼看看窗外的日头,才知道已经过了中午,她没料到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见一时再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只好匆匆收拾好,离开了藏书阁。
询
薛怀安并不知道他和初荷几乎是前后脚踏入了女学的大门,为他开门的阿初嫂一看薛怀安的锦衣卫打扮,客气地问道:“官爷早,我们女学已经关了,不知官爷来有何贵干?”
“我是来见你家程校长的,关于杜小月的案子我还有事情要问她,刚刚程府的人说她在这边。”
阿初嫂听说是杜小月的案子,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道:“那孩子是死得惨啊,官爷随我来吧。”
薛怀安随着阿初嫂跨进院门,瞟见门边给门房住的小屋,停下脚步,指着小屋问:“那里可是门房老贾的住处?”
阿初嫂定了步子扭头一看,道:“正是,昨天晚上就有官爷来搜过了,您还要去看看吗?”
薛怀安略一沉吟,道:“还是再看看吧。”
阿初嫂拿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把开了那门锁,将门一把推开,却也不进去,说:“官爷请进。”
薛怀安一探头进去,就闻到里面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单身男人居所特有的混浊气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阿初嫂见了薛怀安的样子,说:“里面难闻得很吧,平日里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他也不去收拾收拾。有几次我看不过去了,帮他打扫过,现在想起来就后悔,早知道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歹人,就是给我钱也不帮他打扫,真是下作啊,不得好死。”
阿初嫂在门口兀自义愤填膺,薛怀安却已经习惯了屋内的气味,抬步走进屋子。
这屋子小得一眼就能看遍,除了一柜、一榻再无任何家具,桌上摆着没有洗刷的碗盘,盘底的一点点剩饭因为夏季天气潮热而生出了一层绿毛,各种家什胡乱堆着,连个插脚的地方也不好找。
“这里是原本就这么乱,还是被我们的人翻过了?”薛怀安问,他知道要是被锦衣卫搜剿过的地方,和被强盗扫荡过该是相差无几。
“一直就是这么乱的,前天的几位官爷一看这样子,脚都懒得踏进去。这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地方,哪里藏得住人,再者说,老贾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敢待在这里啊。”
阿初嫂说完这些话,以为薛怀安也会像昨天那些锦衣卫一样看看就算了,不想这个看上去神情有些疏懒的年轻人好似没听见一样,弯下腰,从一大堆乱七八糟中间拾起一个黑色的铁盘来。
“铁八卦,难不成老贾会八卦掌?这应该是练八卦掌用的。”薛怀安问。
“这就不知道了,我家小姐说当年雇了老贾只是因为看着他人老实,没听说会武功这事。”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谁老去注意这么个人啊,出事了你们来抓人,才发觉他早就跑了。”
蹲在地上的薛怀安冷不丁转过头来,原本好像半睡半醒没睁开的眼睛忽然明亮异常,问:“大嫂最好想清楚,门房可不是别的什么人,我记得口供上说你们去清凉山茶室的时候是从这里出发,那么门房老贾那时候有没有送你们出去、有没有在你们走之后关好大门,这总是应该记得的。如若那时候他已经不在,门该是你们自己锁的,这样的事情不会搞不清吧?”
阿初嫂被眼前锦衣卫突然改变的气场唬得愣了愣,才道:“是,大人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出门时老贾还在的,我们出去后,他关了大门,此后就再未曾见过。”
“老贾平日吃住都在这里,没有家,是吗?”
“是,这些我都和前天来的官爷说过,大人,你们诸位之间难道不说说话,互通消息吗?”阿初嫂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口气也没有刚才和气。
薛怀安站起身,笑笑说:“是啊,说得不怎么多,我们锦衣卫都是些温柔腼腆而不善言辞的家伙。”
阿初嫂带着“温柔腼腆而不善言辞”的年轻锦衣卫穿过校园小而精致的庭院,来到一个独立的院落。她进去通报后没多久,一身淡青色丝裙的程兰芝便迎出了院子。
她见是薛怀安,熟稔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薛校尉,怎么,这案子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正是,在下的确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程校长询问。”
程兰芝面上客气地微微一笑,可是并没有做出邀请薛怀安入内相谈的动作,双手在身前一环,说:“请问吧。”
薛怀安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程兰芝的拒意,自己抬脚就往院子里走,程兰芝见这人这么厚脸皮,自己到底是女子,也不好上去硬拽他,只得容他进了院子。
薛怀安站在院子里,四下看看,指着敞开的窗子问:“程校长在夏天喜欢开窗户是吧?”
程兰芝被问得莫名其妙,答道:“自然是,敢问有谁在夏天里紧闭门户的?”
“但是开着窗户不会不方便吗,在下是说要是在室内换衣服什么的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