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撩门阀公子后》作者:青山问我》第49/234页


  建康逐渐炎热,没有一丝风能撩开车帘,所有的气息都团聚在车厢里,有他的、还有罗纨之的。
  这么久,他还没能习惯或者忘掉她的气息,仿佛是跗骨之疽,难以根除。
  它已经随着每一次呼吸,深入肺腑。
  厌恶吗?喜欢吗?
  谢昀说不清楚。
  就好像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非黑即白。
  谢昀把目光从竹简上移开,用竹简把垂落的车帘撩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微风扑了进来,却没有使谢三郎舒坦些。
  他回过视线,罗纨之保持着一个看似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塌腰俯身抱着玉几,柔密的发顶冲着他,已经许久没有动了。
  女郎刚刚满脸疲惫、神情恍惚犹在眼前,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若并非病了,怎能一动不动?
  “罗纨之?”谢昀探身查看,才拨开女郎垂落的鬓发就见到她紧阖双眼的睡颜。
  大半张脸都被她压在手臂之间,只露出半边。
  浓密的睫毛安静覆下,在脸颊上投落一圈扇形的阴影,随着匀称的呼吸微微起伏。
  那次被她言语挑动,他用手挟过她的脸,知道她这张脸有多小,他一只手就能完全盖住,也知道她的脸肉很软,稍稍一掐就会陷入。
  想起来,他都忍不住要朝她伸手。
  突然有颗小小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泪珠越攒越大,最后不堪重负从雪嫩的脸颊滑了下去,留下一道水痕。
  谢昀怔了下,蜷起手指,退坐回原处,静静望着在睡梦中伤心的女郎。
  罗纨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也许是四五岁,也许还要再小一些,她和年岁比她尚小的映柳,已经很久没有吃饱了,饥肠辘辘地仰头,等着院子里那颗枣树果子成熟。
  她也算是早慧,清楚明白自己其实和映柳不一样。
  她是罗府的女郎,是主,可是伙房里的奴仆可以不用看她的脸色,光明正大地饿着她。
  她太饿了,就带着映柳去偷吃的。
  钻狗洞、爬高墙,为了一点残羹剩饭,她和映柳总是把两人搞得脏兮兮、身上带着伤。
  可她从没有放弃过,活着,好好活着好像就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她就是石头缝里掉进去的草籽,偷一点阳光,偷一点雨露,要让自己茁壮成长。
  而且,她不但要把自己和映柳喂饱,还要让月娘活着。
  月娘像是餐风饮露就能活,日日抱着她的琵琶,弹着一些哀伤的曲子,可人怎么能够不吃不喝呢?
  府里还有别的小娘,也有与她一样的庶出女郎,可她们都能吃饱穿暖,还有闲情养花逗猫,她忍不住跑去问月娘,月娘停下弹琵琶的手,忽然流下眼泪来。
  后来阿父时不时也会来看望月娘,每当阿父来的时候,她与映??柳只能在院子外面坐着,里面会传出月娘娇滴滴的笑声,很奇怪,她平日里从来不会那般笑,罗唯珊告诉她,那是狐媚子的笑,她虽小也知道狐媚子不是个好词。
  可她能吃饱、一年四季有新衣裳了,还有孙媪照顾她们,比从前好太多太多。
  这样的日子持续数年,直到月娘手伤,再也摸不了琵琶。
  她从缝隙里窥见房里月娘扑在孙媪怀里痛哭,她说:“要是我没有怀上孩子,要是我没有生下阿纨,那就好了……”
  她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对月娘而言只是沉重的负担。
  她像个自私的寄生物,贪婪地汲取了这位才情横溢女子的所有梦想。
  阿父不爱她,阿娘其实也不想要她。
  事至今日,她被家族果断抛弃,才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一无所有。
  啾啾——
  啾——
  脸颊湿凉,后背也发黏,罗纨之很不舒服,缓缓睁开眼睛。
  视野里是三只胖乎乎的麻雀并排站在窗台上,歪头打量她,黑色的小三角嘴啾啾叫着。
  马车停了?
  罗纨之倏地坐起来,半边的手臂像是被无数根小针扎着,她轻轻抽了口气,随后想起什么,抬眸直直看向前方。
  果然,风姿出尘的谢三郎背靠隐囊上,手握着竹简,还端坐在原处,一如最开始的模样。
  她仔细看了眼,竹简下面的吊牌都还是同一个。
  若谢三郎连一卷都还没读完,是不是说明她只睡了一会会?
  幸好。
  “郎君?”
  认真看书的谢三郎放下那卷“晦涩难懂”的竹简,目光被她唤来。
  罗纨之揉着被压麻的手臂,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问:“……这到哪了?”
  她往窗外望上一眼。
  不远的地方是一面深灰色石砌的厚实院墙,树影打落,斑驳的光点映在墙面,深浅不同。
  罗纨之发了会愣,才反应这里已经不再是戈阳了,而是建康。
  而她也不再是罗家的女郎,是谢家的婢女。
  可她当真就要这样自暴自弃了吗?
  自暴自弃也许是最轻松的那条路,但她还是可以尝试向谢三郎求一求情,将她放了。
  谢家又不会缺她这一个奴婢。
  而且,以谢三郎之能,阳奉阴违皇帝也怪不得吧?
  罗纨之刚把脸转过来,还未开口。
  谢昀就笑了下。
  这女郎聪明的时候很聪明,但天真的时候也天真,事到如今,他还怎么能轻易放了她?
  他说道:“我的私宅。”


第28章 换药
  罗纨之整个人就愣住了。
  谢昀唇角弯弯, 在笑她的反应如此诚实。
  他倾身,温柔道:“你待我与九郎,当真是厚此薄彼, 判然不同。”
  罗纨之蠕动了几下唇瓣,努力在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找出解释:“……郎君和谢九郎本就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话, 面对谢九郎她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谢三郎能吗?
  她岂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虽然,眼下是不想动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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