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作者:Uin》第293/414页
助理瞧杜兴不耐烦的眼神,拿着枪将前面的人拨开:“都散散,妨碍交通了啊,一会巡捕来了全带走!”
杵在外面的听众瞧这几人手里拿了枪,再精彩的热闹也不敢瞧了,纷纷散了去。
助理迎着杜兴与贺明谣入内,两个守卫跟在后面,警惕地查看四周。
这是杜兴一贯的做派,他恶事做太多,到人杂的地方必带几个护卫保护自己,防止各方人士寻仇。
戏已经开唱了好一会了,只见一个下穿红彩裤,外披白花褶子,头戴一朵红花,挂长长的黑扎簪口,手持大扇的勾脸武生跟着鼓点儿走边,工架稳健,动作从容,迎来座儿上不断的叫好声。
这曲唱的是《艳阳楼》,讲述了高登欺男霸女,强抢民女并将人软禁艳阳楼,花逢春等三位英雄见义勇为、夜袭高府、除暴安良的故事。
“让让,让让——”
一群狗在前面张牙舞爪地领着杜兴走到最前面。
他是提前让助理买了票的,就在第一排,离舞台最近的位置,对于武戏来说,前排并不是好位置,戏台上跌打滚摔难免扬起些灰尘,洋洋洒洒的,免不得落到茶水点心之上。
座儿一直空着,买了站票的观众以为没人,便坐了,见正主过来连忙客气地让座。
助理瞧向不远处正在倒茶水的伙计,大声呵道:“还不赶紧过来收拾了。”
伙计小刘见状,赶紧上前茶桌上的果壳清理走:“今个人多,怠慢了,您坐,看您喝什么?”
杜兴没答。
“滚吧滚吧。”助理把人打发走,慇勤地用袖子掸了掸座椅,请杜兴和贺明谣坐下,便退到后面去了。
“欸,别站着啊,挡住了。”后排的观众道。
助理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朝自己嚷嚷的男人,转了下手里的枪:“说什么?没听清。”
枪亮出来,没人敢吱声了。
杜兴回头笑道:“干什么这么凶嘛,去,到边上,别妨碍人家看戏。”
助理便乖乖带人走到右边站着。
杜兴并不爱听戏,从前在昌源老家便是,成天听杜震山叫一群戏子到家里唱堂会,“咿咿呀呀”吵得他觉都睡不好……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胳膊搭在茶桌上,跷起腿,问贺明谣:“喜欢听什么?”
“都喜欢。”
“什么叫都喜欢,你这么一颗小小的心脏,能容得下多少?说一个。”
贺明谣听出他话中深意,为避免再深入扯到其他事情上,赶紧随口说了一个:“《白蛇传》。”
杜兴忽然拍起掌来,可掌声被锣鼓和四下的喝彩声掩盖,没人注意到,他停下动作,有些不高兴,勾勾手让候在边上的助理过来,对他耳边说了句话。
接着,助理朝戏台走去,高举起手臂对戏台拍了拍掌:“停一下——”
台上的“高登”不理会。
助理瞧他视若无睹,拿起枪冲天就是一发。
四下惊起,有些胆小的慌忙逃窜出去。
鼓声和唱声都停了。
杜兴“啧”了一声,蹙着眉嗔怪助理:“让你叫他们换个戏唱,怎么还动枪了,看把人吓得,都跑了,快赔个不是。”
助理颔首:“您教训的是。”接着对众人道:“都别怕,没你们的事,坐下接着看,一个都不许走。”
邬长筠听见动静,从后台出来,见几条狗在乱吠,把观众吓得噤若寒蝉,绕过来,看了眼杜兴旁边吓得跟小鸟似的贺明谣,对杜兴道:“来看戏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招待招待。”
杜兴脸上挂着戏谑的笑,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此时的邬长筠穿了白花褶子抱衣抱裤,腰系黑色大带,头顶白色硬罗帽,脚踩黑色快靴,身形板正,眼眉尾高高挑起,印堂一抹红色通天,飒爽英姿:“呦,小舅妈啊,这副打扮叫我差点没认出来,你这武生相还挺俊,难怪火透沪江了,瞧这里里外外的,我差点没挤进来,演的花逢春?”
邬长筠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你这兴师动众的,是听戏还是砸场子呢?”
“当然是听戏啊。”杜兴站起身,甩手就是给助理左脸一巴掌。
吓得周围人皆寒毛卓竖。
助理很懵,捂着脸看他:“经理,我——”
未待人说话,杜兴又给他右脸重重来了一下:“让你乱开枪,吓着我小舅妈了吧,你知道这是谁吗?你舟爷的亲舅妈。”他甩着手对邬长筠笑起来,声音柔两分,“小舅妈,我代你教训这畜生了。”
邬长筠知道这两巴掌只是故意打给自己看的,当年在杜家打他,也在唱着堂会的时候,他是还记着旧仇呢。
“大伙都等着听戏,没别的事我就去后台备戏了。”
“别急啊小舅妈。”杜兴坐回去,继续跷起腿,“我太太想听《白蛇传》,哦,快打个招呼啊,谣谣。”
贺明谣这才抬脸看向邬长筠,刚要起身,被杜兴按住手,她便坐着唤了声:“小舅妈。”
邬长筠看她胆怯的眼神,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却不知私下受了杜兴这变态多少折磨:“今天不演《白蛇传》,改日排上了,我叫你过来听。”
贺明谣不知是否该应下,于是看向杜兴。
杜兴仍盯着邬长筠,笑得怪瘆人:“小舅妈看在我的面子,啊不——看在我哥的面上,临时换一台戏呗,常来老戏,你们熟得很。”
邬长筠俯视着他,眼神冷上两分:“抱歉,换不了。”
“这么不给脸,好歹是亲戚。”
邬长筠道:“观众都奔着《艳阳楼》来的,哪有唱一半换戏的道理,你想听《白蛇》,下回我送你几张票。”
“怎么办?可我就今天想听。”杜兴从口袋拿出钞票,朝她散过去,“这些够包场吗?”
钞票从她脸边刮过,一张又一张,邬长筠沉默,看他不停朝自己扔钱。
“戏子嘛,唱不了,一定是钱不够,”杜兴又把自己表摘下来,“这个够吗?好贵的。”
贺明谣指甲不停抠着指腹,欲言又止。
邬长筠瞧他这张欠揍的脸,心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仍压制着,镇定道:“新新大戏院今晚唱《白蛇传》,要不你去那听,我和班主相熟,让他带你挑个好座。”
“我就想看你唱。”杜兴撇嘴,哀怨地看着她,“三年前就想听小舅妈唱戏了,这三年,我是日日想,夜夜想,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旋即,他又变了副脸,“就听白娘子,不如演个《盗仙草》吧,你以前不就是武旦吗?今天你不唱,这一屋子人都别想走了。”
邬长筠与他温和地笑笑:“要是不呢?”
杜兴拿起颗瓜子,放入口中,连壳都没剥,直接嚼碎咽了下去:“小舅妈,现在很多武戏被禁演,不许唱有关民族精神、抗争的戏,可我怎么听人说在你们戏班子的大院里听到有人唱《战冀州》和《岳母刺字》呢?你这是涉险鼓动人民抗日啊,我看这一整堂的人,都有贼心啊。”
邬长筠语气平平:“是吗?那一定是听错了,我们玉生班老实本分,哪敢唱那些。”
“老实,本分。”杜兴闷着声笑起来。
邬长筠看他这副模样,精神有问题似的,笑得肩膀乱颤:“敢情杜经理今天不是来听戏的了,你这是打着亚和商社的旗号?还是以自己的名义?”
座儿上也有人道:“我们只是听戏,看热闹而已。”
“《艳阳楼》只是普通武戏,跟抗日有什么关系!”
杜兴忽然转身,伸出食指:“让我看看,是谁在说话。”他指向一个男人,“你?”
男人瑟瑟低头。
“你?”
女人也藏住脸。
杜兴笑着回头,瞧邬长筠毫无畏惧的样子:“小舅妈啊,你是真的无法无天,别跟我狡辩了,前阵子不是还演了赵子龙。”
“你是说《长阪坡》吧,主旨在于冲阵护危主,也有问题吗?”
“我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杜经理——”忽然,一道高亢的女声从二楼传来。
杜兴往上看过去,便见木栏边负手立一位打扮干练的女人,眯眼细细打量,认出人来:“呦,这不是秦会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