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作者:Uin》第294/414页
秦安露,秦氏集团女老板,沪江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从二楼走下来,一手垂落,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对杜兴道:“好久不见,杜经理圆润了。”
杜兴起身:“条件好了,没办法。”
秦安露摇头笑笑:“我方才在上头听着,怎么唱戏还扯到抗日了?”
“您刚从美国回来,不了解现在国内的形势,这抗日分子啊,跟蛆虫一样到处蛄蛹,动不动发表个演讲、贴个鼓动抗日的画报、唱点抗敌的戏本子,煽动民众抗日,这是阻碍和平呀。”
“可我近日听邬老板的戏,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啊,演的都是擒贼打匪的英雄好汉,像《三岔口》,《白水滩》啊,还有降妖伏魔的,什么《安天会》、《百草山》,老祖宗留下的神话故事,跟阻碍和平是八竿子打不着。”秦安露撇了眼杜兴助理手里的枪,“这么多老百姓,别擦枪走火了,亚和商社虽为日本人和新政府办事,也不能利用职位之便动不动舞刀弄枪的吧,可别真把现实当是在戏台子上了,既然讲究和平,那就得和谐相处嘛,杜经理,可别落个滥杀无辜的罪名哦。”
杜兴听出来了,这是帮邬长筠说话呢:“秦会长这是哪里话,只要守规矩,不犯事,商社自然不会为难。”
虽笑着说出这话,但杜兴脑子已经快气炸了,这臭戏子,还真是什么人都勾搭的上,秦安露的家庭成分很复杂,哥哥是财政部的,叔叔跟新政府的高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表姐夫又是重庆的,丈夫还是个美国石油大亨……越复杂的人越不能得罪,不管以后谁当政,这种人总有靠山。
杜兴咽下这口气:“秦会长说的有道理,都怪我管理手下疏忽,打扰您听戏了。”说罢,转身朝座上握了个拳,“我代他跟诸位道个歉。”
秦安露轻笑一声:“我听说杜经理表字是叫盛邦吧?新时代了,还用字吗?”
“早就不用了。”
“怎么?惭愧啊。”秦安露喃喃念道:“杜盛邦,盛邦,盛邦,你这盛的是哪个邦啊?”
贺明谣胆战心惊地听着,完了,这话说的,杜兴又要生气了。
可杜兴却眼里含笑:“当然是,脚下的。”
秦安露又道:“那杜经理可得时常回头看看,脚下的路。”
杜兴点头:“是。”他看向邬长筠:“叨扰小舅妈了,看来今天的白蛇是听不成了,下回演上,一定叫我。”
邬长筠应一声:“随时欢迎。”
杜兴俯视还坐着一动不动的贺明谣,拉住她的手将人拽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干正事吧,不扰了人家听戏的好兴致。”
贺明谣惶惶点头,心想:他今晚受了气,自己又要被折磨一夜。
杜兴把手表拿上,踩住地上的钞票,嘴巴凑近邬长筠耳边:“赏你的。”
“谢了。”
闹场的走了。
秦安露也回了二楼。
邬长筠对戏迷们道:“不好意思,闹了个小插曲,今天的茶水点心费都免了,还请各位继续听戏。”她叫小刘把地上的钱收了。
邬长筠自身不缺钱,大可以一把火烧了解气,可意气用事换不来利处,与其那样,不如收好,一半分给戏班子的人,一半送去前线。
她回到后台,元翘等人迎上来:“什么人啊?吓死了,都带着枪呢。”
“日本人的狗。”邬长筠紧了下腰上的黑色大带,“都别看热闹了,候场,马上登台了。”
“好——”
前面锣声又起,接着开演。
秦安露悠闲地品茶,她回中国不到三个月,听过不少戏,前阵子听人介绍有个唱得不错的女武生,便来听听,看了邬长筠好几场戏,是越来越合眼缘。
一曲唱罢,邬长筠上来同她道了个谢。
两人同坐,喝了杯茶。
“难得遇到声色武俱佳的武生,还是女性,谱儿和份儿都很有看头,我瞧你有些地方的步法和唱调还做了改编,很新奇。”
“稍做创新,还在摸索中。”
“创新是好事。”秦安露瞧她的扮相,“你这相扮上,若不是身形,乍一看还真是雌雄莫辨,武起来,比男人还英气,你要不是女儿身,保不齐勾了多少女人的心。”
“秦老板说笑了。”
秦安露递给她一张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找我。”
邬长筠接过来:“好,谢您捧场。”
后面还有一场文戏,秦安露只爱听武戏,听两句就走了。
邬长筠回到后台卸妆,田穗凑到跟前:“那女老板看着人挺好。”
“嗯。”
“她为什么帮你啊?”
“当今世道,女性立足不易,能相互帮扶是好事。”邬长筠解开大带,“原因不重要。”
……
观众散了,玉生班的人也都回去了。
为了节省开支,戏院负责管杂事的只有小刘,还有个打扫卫生的周婶,周婶孩子不舒服,今日早早回家了,说明天早些过来收拾。
邬长筠又是最后一个离开。
敌占区,百姓都不容易,她不算是个好说话的老板,做错事罚起来一点也不手软,但也时常帮大家忙,许多脏乱的杂事也经常上手。
看着客人走后留下的满地瓜子花生壳,还有倒在地上的茶水,经无数双脚踩过,满地泥印,她便拿出工具清扫一番,又把桌子擦干净,摆放好。
收拾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邬长筠锁好门离开。
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黄包车影子都看不到。
走回去也好,前线战事吃紧,战士们吃穿用都紧张,自己能省点钱,也好叫他们多几顿饱饭。
冬天了,夜里温度越来越低,她将手缩在衣袖里,再放进大衣口袋中,沿着街边行走。
忽然,远远看到一个和尚坐在不远处路灯下的台阶上,低着头,看不清脸,岿然不动,像一尊佛像似的。
她看着僧人的身影,想起来曾经养了自己四年的武僧。
很多年前,邬长筠攒下些钱后,去寻过他,可听院里的方丈说,那武僧去苦行了,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于是她隔了两年又去了一趟,武僧没回来,又隔了两年,武僧还未归,直到今日,都再没见过他一面。
总觉得自己命运悲惨,可这二十多年,亦结识了不少贵人,现在看来,这一生,也还算得幸运了。
街边的粥铺还未打烊,邬长筠去买了碗甜粥,走到和尚旁边,以为他在禅思,没敢打扰,将粥轻轻放在地上,便离开了。
刚走不远,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像夜半的沉钟骤然敲在平静的心口。
“施主。”
她一时恍神,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世界上相似的声音那么多,怎么会是他呢?
“长筠。”
邬长筠立马回头,与灯下的僧人对视,时隔多年,历尽沧桑,他的双眸依旧如当年澄澈,不沾一丝浮尘,却多了分安详,像柔和的风、干净的云、一望见底却又深邃的河。
他缓缓站起来,微微笑了,一袭清冷的墨青色僧衣,随风扬起:“是我。”
……
第124章
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犹记得上次还是在北平,邬长筠带祝玉生去见崔师母,恰好李香庭过去办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