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第92/98页


  这个对叶家心怀怨愤长达二十年之久的人,终于消失了。但叶文彰并没因此放下心来,因为,叶修泽还没有找到。
  连惜听到这个消息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垂下头继续拨弄着盆栽,说:“别着急,他很快就会自投罗网的。”
  彼时,她的声音很轻,却是诡异的笃定,如果你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到一点宿命的叹息:“我们,其实早就都在这个网里了……”然后,轻轻一剪子下去,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就这么落了。
  
  阳光下,那个女孩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映着黑色大理石台上饱满的、被拦腰折断的花盏,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叶文彰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刻,他就这样看着她倒了下去。
  
  医院。
  寂静的走廊内,担架车迅速滑行而过,吊起输液瓶的金属杠杆晃动着,在头顶森白光线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这里,永远充满着绝望。
  叶文彰跟随担架车跑着,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麻木,他的脑子现在已经无法思考了,但是脚还在机械地跟随动作。
  其实当初连惜第一次晕倒时,他还不是这样的,他会感觉恐惧、慌张、暴躁,甚至还会在连惜醒了的时候大声呵斥她,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
  但当那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在他的眼前昏死过去,当医生一次又一次肯定地回答他,是因为连惜生活地太过压抑,心脏负担过重才引起昏厥的时候,他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他能将连惜放走吗?不,他不想。
  那他可以让连惜变得快乐吗?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可以的,但现在,那些无情的数据,那些滴滴作响的急救仪器,都在告诉他――他不能。
  急救室外,那个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双拳在身体两侧攥成了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只有后背依然僵直着,不肯弯曲分毫,好像在跟命运叫板。
  
  而在他身后两米处,徐伯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最后,终是叹了口气,蹒跚着走了过去:“先生……要不,您还是让太太走吧。”
  “走去哪里?”叶文彰没有抬头,声音阴沉得骇人,好像在他的喉咙里压了一头巨兽,时刻都有可能扑出来,将敌人的血肉搅得粉碎。
  徐伯在他这可怕的反应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可是看着头顶鲜红到刺眼的急救灯,还是硬撑着继续说道,“您不要再耽误夫人了,也别再苦着自己了。夫人的心早就不在您这里了,您强留下她的人又有什么用?”
  
  打从连惜回来后,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虚弱下去。每当叶先生转过身去,她都会用一种夹杂着仇恨、愤怒、悲伤、愧疚、失望等等复杂情绪的视线注视着他,而当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她便要再度戴上面具,强颜欢笑。
  这一切的一切,叶文彰或许没有看到,徐伯却看在眼里。这个孩子太苦了,真的太苦了,他打心眼里可怜她。
  他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连惜真的会死的。
  
  听着徐伯一声高过一声的诘问,叶文彰的呼吸越发粗重,手背上甚至隐隐暴起了青筋,可是,他始终没有抬起眼眸。他知道,一旦抬头,对上的必将是徐伯谴责的目光。而此刻,他却根本没办法面对那样的眼神。
  很可笑吗?但就是事实。
  
  原本该是连惜对不住他的。
  他将卑微如蝼蚁的她骤然扶起,叫她挺胸抬头地站在高处最高处,俯视所有人,给她婚姻,给她保证,给她忠诚,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可她又回报了什么?不过是一场背叛……
  他该恨她的,不是吗?
  
  但就因为那个孩子,就因为连惜在精神疗养中心受的耻辱,更因为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便令他不得不挣扎在痛苦悔恨的深渊里,不得救赎。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是不是他对连惜还不够好?他就该在发现连惜与叶修泽有染的时候,装聋作哑,就该在连惜想要去荷泽跟叶修泽私奔的时候,放任她去。如果他当初那么做了,现在的连惜会不会不一样?她会不会生龙活虎地在花园里大笑玩闹,会不会依旧和小时候那般任性娇气,会不会无病无痛,从此健康逍遥?
  
  如果她会……如果她会……叶文彰捏着《病危通知书》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张薄薄的纸正在猛烈地撼动着他,身体里有两个人在拉扯,一个叫嚣着:宁可跟她死在一起也不能放弃!另一个则大吼着:你真的忍心吗?真的忍心看着她被耗掉最后一口气?
  “咔嚓――”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鲜血在眼前喷洒,他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残缺的身子在地上挣扎、抽搐。
  一滴滚烫的泪珠从男人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纸上。他攥紧手,又松开。
  他……放手了。
  
  也就在叶文彰落泪的一瞬间,徐伯的眼睛骤然张大,苍老的眸子里分明闪着惊恐的光。
  叶文彰看着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不觉得尴尬,甚至还对徐伯扯扯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费力地转过身,稍稍抬起头,望着“手术中”三个血红的字,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说道,“连惜,你听到了吗?只要你没事,我就放手。”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手术室的灯灭了。叶文彰只觉那一刻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只是麻木地盯着眼前的那扇门。
  “滴答”一声,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问:“谁是家属?”
  “……我是。”他慢慢地走过去,神色木然。
  
  那样的表情医生几乎每天都要面对,已经生不出什么同情的感受了,他只是松松衣领,疲惫而又公事公办地说:“放心,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叶文彰左脚一软,踉跄了一下,却又站住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回温,他又活了。
  连惜没事了,真好。
  
  但是,还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就听到医生又继续道,“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千万别再刺激她了。病人这样的昏厥只会一次比一次难治,总有一天,她再昏倒时,就会……”
  “会怎么样……”
  “会再也醒不过来。”医生轻轻地说完,转身离去。
  走廊内惨白的灯光包围住那个站得笔直的男人。那一刻,叶文彰的眼睛里终于流出了刺骨的悲伤。
  
  死气沉沉的病房内,白,到处都是无情的白。
  叶文彰沉默地坐在病床边,手里握着连惜没有挂点滴的手,她的手很凉,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暖不热,就像她的心。
  曾经,他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在这个城市呼风唤雨,能任意干预任何人的人生。但是现在,面对生命,面对一个已经完全不想活下去的人,他才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渺小。
  叶文彰低下头,将脸埋进那小小的手掌里,任湿润的液体从眼眶里淌出。
  
  忽然,手中的指尖仿佛动了动,叶文彰后背一僵,缓缓抬起脸,眸子里是连惜浅浅的笑颜。
  “你怎么啦?”她的声音很小,透着虚弱,可却清清楚楚的。她醒了,真的醒了。
  
  “连惜……”他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都哑了,刹那间,心里竟浮出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他再次垂下头,将那永远高高扬起的面庞,完完全全地放置进那个女孩的手里,哽咽着说:“你睡了好久。”
  “对不起。”连惜痛快地道了歉,却叫男人心里的委屈更甚,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几天后。
  小花园里,叶文彰推着连惜慢慢走着。通过细心地调养,连惜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出来适当运动下了。但他却不放心她下地,坚持要这么推着,连惜笑笑,也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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