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前》第2/359页


  孟约一想也是,自从穿越后,她就在家老老实实摸清里里外外,还得顺道通过史书推测一番大局大势,压根没什么工夫出门。最近天气晴好,不像三四月时雨多得吓人,正好出门去体验一下古代版农家乐,放松放松绷着的神经:“你去叫管家安排,江草,你随我去问问老爷,看老爷去不去。”
  孟老爷并不拘着女儿,鹿邑县也没那么严苛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孩子想要出门,有人陪同就行。孟老爷才贩了两船都夏高白棉纱回来,这会棉纱刚出染坊进织坊,只待上架开织。
  孟家有祖传的织花技法,夏日的透花软绫纱每年都有一部分送进京去作为贡品,今年的早就送进京去了。都夏高白棉纱经过处理,也可以织成透花软绫纱,没蚕丝织的精细薄软,瑰丽华美,却胜在寻常人家也用得起。
  孟约去寻孟老爷的时候,孟老爷正在为花稿头疼,孟老爷的女神太太在世时,织花稿都是孟太太一手操办。如今孟太太离世,孟老爷对着花稿,愁得头发都多掉了一把。
  “爹……哟,怎么满地都是画?”细看又不像是画稿,孟约多看两眼才看明白,“是织布的花稿吗?”
  “可不是,自你妈走后,再没新鲜花样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过得两年宫里就不用咱家上贡了。”孟老爷越想越愁,如果没有“上用贡品”这块金字招牌,生意肯定会差一大截。
  孟约:……
  此时此刻,孟约很想问问孟老爷上辈子是不是拯救过宇宙。
  孟约虽然不是什么绘画大手,可她是正儿八经的美院出身,学的还是美术史,让她去做画家不成,让她画个织布稿一点问题没有。当然,真正让孟约觉得孟老爷子拯救过宇宙的是――她大学毕业论文是《中国传统纹饰解析与现代印织应用》,即使是现在,她想起当时收集的纹饰资料,都还有种想吐的感觉。
  历历在目,仿如昨日啊!
  “爹,要不我试试?”
  孟老爷:“你……”
  不是孟老爷不信孟约,孟太太生前倒是有心要教,但孟约没坐性,让她坐半个时辰都跟椅面上有钉子似的。这样一来,孟老爷自然不信孟约能画出什么好画样来,不过女儿有心帮忙,孟老爷依然很受用,便由她坐在书案前。
  孟约铺了空白纸张,挑枝趁手的勾线笔蘸上墨坐下,毕业论文的苦难仿佛再一次降临,她抖抖身体定定神,画了个简单的小团花,以菊花为主体,间以枝叶花蕾。孟约画完几组小团花,又在小团花空隙里填上多瓣小菊花纹,铺满整张宣纸后才停下手,细看看还自觉手艺略有点退步:“笔不好使,不然还能画更好的。”
  想想铅笔多好用,要求不高,有一盒2B的中华就行,可以用水晕染的彩铅就更美了,可惜虽然是架空的明朝,也是一样都没有。
  孟约的论文是传统纹样,但她到底是个现代人,审美情趣上大有不同,风格自然能让人耳目一新。她又是站在历史的肩头,即使审美情趣不同,孟老爷也被她这露一手给震惊到了。
  “为父倒没想到,你竟有此天赋,不过是旧年你妈打织花稿时,曾在桌旁看看……诶,你啊,当年要能好好学,岂止如此。”孟老爷接受起来十分爽快,凡事涉及心中永远的女神,这什么都能解释得通。而且在孟老爷看来,孟约画得还远不如自家女神,当然没什么好不接受的。
  孟约:您一点都不怀疑我从哪学来的,我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呢。


第3章 夜深有来人
  孟约费两天工夫,简单复杂的纹饰各画了十几张,她只需要画个大概,拓花的活自有专人干。她虽然能画好纹饰,排版布花上却比不得织坊的大师傅,后边自然没她什么事,不过孟老爷还是大大地奖励了孟约。
  最近孟约要什么,孟老爷都能立刻打“傻爹模式”,特别豪气地“好好好”。孟约提出要孟老爷和她一起去田庄松快松快,孟老爷交待清织坊的事后,也同意了。
  “这也是贡品都交付了,不然哪有工夫与你闲顽。”孟老爷现在看女儿是越看越舒畅,越看越觉得有女神遗风。
  “这也因为你是我爹,别人我才不带他出去闲顽,让你一个老头在家凄凉寂寞地对着残灯冷饭,捶胸嘤嘤长叹‘年年为什么不带我出去顽’。”孟约发现孟老爷喜欢她跟他斗嘴,大约……以前女神爱同他斗嘴?
  孟老爷没忍住白了孟约一眼:“什么叫嘤嘤长叹!”
  孟约扯着孟老爷的袖子“嘤嘤嘤”几声说:“为什么不带我出去顽,果然是我讨嫌么,果然是我没人关怀么。”
  孟老爷不由得失笑:“这么淘气,日后文和怎么受得了。”
  说到周文和,话题就没法继续了,孟老爷心里还当周文和是亲亲好女婿,孟约可早就把人扔出她世界之外。好在田庄近在眼前,空气中满是瓜果清香,孟约打起车帘往外看,界碑往里就全是孟家的田地。
  地里正有佃户在采摘瓜果,孟老爷在县城有家饭馆,这些就是送到饭馆去的。孟老爷叫停了车,喊孟约一道下去,田地间的佃户纷纷向孟老爷和孟约行礼问安。
  孟老爷笑容满面地问佃户,今年收成怎么样,瓜果卖不卖得上价。得知今年瓜果熟时天好,味甜香浓,比往年都要好卖,孟老爷笑着说:“我这女儿极爱瓜果,今年劳烦你们每天都送些去,按例减一成租。”
  时下都是佃户都是缴四分租,孟老爷不指着这点租子过活,每年都会找由头减去一成,碰上年景不好,还会略减个半成。孟老爷生意做得大,却也不端着架子,佃户们都很是敬重他。
  从没听说过孟老爷修桥辅路,但跟着他干活的人,都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因为女神说过和气生财,孟老爷也不是没手腕,震慑不住人的,因而田庄看上去一片欣欣向荣,人人安居乐业。
  实话说,孟约知道孟家是地主时,略有些为孟老爷的人品节操担忧了那么一下下,现在看到这样才全放下心来:“爹将田庄经营得真好。”
  “从前都是你妈管着,我是托她的福,照着做而已,以后年年也要照着做。至于有那刁事的,也不怕,管人管事说得简单了,无非外松内紧,赏罚分明,这些爹以后慢慢教你。”孟老爷其实也就是个土财主,要不是娶了女神,女神又教得好,也不会有如今的手眼。
  “好。”
  父女俩到田庄安置好,佃户们将瓜果蔬菜,河鲜禽肉俱都挑上好的送了些来,庄子里的厨娘做精细菜不成,做农家小菜却是一把好手。蔬菜多半清炒,鲜爽清甜,青虾大火以韭菜干椒略翻炒出锅,鲫鱼炖豆腐汤,猪肉挑肥瘦相间的红焖,鸭肉带点汤做得辣辣的,加上野菜嫩芽做的锟饨,美得孟约都不想再回县城去。
  待到夜晚,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透亮,点点星子高悬,水田里阵阵虫鸣蛙声。孟约和孟老爷坐在院子里饮茶,孟老爷感慨说:“许久没这样清静了。”
  “嗯,还是这里好,比县城都好,说不定比京城都好。”人类,尤其是生于土地,长于土地,热爱土地的国人,当回归于山水田园中时,内心都会有种格外满足感。这份满足会使人觉得平静,会让人从身到心都缓慢地舒展开,像茶叶在水里舒展,像云在天空中舒展,像柳枝在春风中舒展,是一种“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惬意笃定。
  孟老爷:“当真比京城好?不见得吧。”
  又要说周文和,又要说周文和,又要说周文和……讨厌的事情也要说三遍!
  孟约才不接呢:“夜深了,老人家,你还是早点睡吧。”
  孟老爷只当女儿在害羞:“好好好,老人家这就去睡,小人家也赶紧去睡。”
  “哼。”孟约轻哼一声,裹着披风往屋里去,到门前时,侧身看一眼孟老爷,见孟老爷进了屋,她才推门而入。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路声,她睁开眼发现外边竟是灯火通明的,担心外边出了什么事赶紧把头发卷成个大丸子,裹上厚厚披风往外走。春柳就在院子里,孟约遂把她叫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官军要借宿,老爷已去招呼了,小姐不用担心。”春柳叫孟约不要担心,她自己脸上却一脸不安。
  孟约反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孟老爷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待人接物自然不会出差池。倒是大半夜的有官军借宿这事,让她有些奇怪,这里离县城也就一个时辰的路,马好还能再缩短些时间:“爹出去多久了?”
  “得有两刻钟。”
  孟约点点头,想着孟老爷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也就不进屋,就在院子里等候。大概又过一刻钟,孟老爷才从门洞下走进来:“年年怎么也起来,外边多冷,快些回去躺着。”
  “我裹着披风呢,不冷,爹,外边怎么回事?”
  “都察院御史带了官军,奉旨到各地考核吏治,进城怕惊动鹿邑县官员。这么着,我们这两天就不能回县城了,得等考察院考核完才行。这两天他们都会在这借宿,爹都安排好了,他们人不多,安排在西院住。”东西两院隔着道墙,并不互相打扰,孟老爷这才作此安排。
  督察院?好大名气啊!
  孟约:这一刻,我想起了陈萍萍,这一刻,我确定改变这个时代的穿越者……啊不,写《三醮》的作者也知道萍萍姐。
  等等,御史不该动不动就以死相谏,以图清名传千古,谁看谁烦,看谁谁倒霉的存在吗?
  注:陈萍萍是小说《庆余年》里的人物,顺便捧着少女心再再再次推荐猫腻大大的《庆余年》,最爱网文,没有之一。
  嘤,没看过也不妨碍什么,在这个故事里督察院就是御史台和锦衣卫的结合体。趁人不注意,暗搓搓摸到人家里去,拿出小黑本,不乖的记下,不老实的记下,人品喂狗的记下,节操丢掉的记下,太过放飞自我的记下,吃相不好看的记下……记完把小黑本收起来谁也不给,心情不好就翻给皇帝,心情不好不坏就翻给内阁看,心情好就自己翻着看。
  可以审查,可以抓人,但没有判决权,不能给人定罪,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什么的,经常会来跟督察院扯皮。


第4章 密密匝匝的春雨
  田庄的早晨总十分忙碌,佃户们天还没一丝光亮时就得将要送去县城的菜收割好,装上牛车。待这些事做完喘口气吃早饭,吃过早饭喂鸡鸭喂猪牛羊,之后大人得去打猪草打柴,大点的孩子带着小点的孩子或去田里帮忙,或去山上采野果挖野菜。
  孟约站在高处看了整个上午,从晨烟杂炊烟看到大人小孩纷纷出门,最后扑到孟老爷身边卖乖:“爹,你辛苦了。”
  孟老爷不明所以:“辛苦从何来?”
  “我能这么无忧无虑长到大,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想什么要什么张张嘴就有,即没有高门大院的糟心事,也不必像蓬门寒户那般辛苦劳作,都是因为有爹在呀。我虽然还小,却也懂得,一个人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舒舒服服,那必有另一个人把什么风雨都担下,把所有辛苦都扛了才能有的。”孟约又不是真只有十五岁,她也不是原主正身,占了人家这么大的便宜,不道声辛苦,不说几句暖心的话,她怎么都觉得过意不去。
  她这一番话,说得孟老爷怔了许久,半晌半晌地笑中含泪摸摸孟约的发顶说:“你能说出这番话来,爹便怎么都不苦。”
  一时感慨把孟老爷感动得滴下两行泪来,孟约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即使在现代,说实话,她也没见过她爸当着她面掉泪的。默默递帕子,又小心翼翼地逗趣,好容易才把孟老爷哄好。
  “为父还要去看看庄上佃户,你也到在田庄四处走走,这里日后总要交给你,提前熟悉熟悉也好。带上春柳细芳,为父再喊田庄管事的媳妇给你找个机灵些的丫头作向导。”孟老爷但凡来都会去“慰问”佃户,这都是旧例。
  “正好我也想出去看看,待换身简便些的衣服就去。”孟约说着送孟老爷出门,然后才得松一口气,她扶着墙想,以后得稳着点来,就是要说好听的话,也得循序渐进。亲情起于血缘,却并不能全靠血缘来维系,至少对她这个便宜女儿来说,没法理直气壮的只仗着血缘享受这一切。
  孟约也不懂农耕,田庄管事媳妇喊来作向导的丫头叫杨早,杨早的爹是田庄上的庄头,对田庄里里外外十分熟悉,问她什么张嘴就来。孟约问得差不多了,**柳给杨早两枚银子打的梅花锞子,便要自己带着人四下看看。
  不知不觉,贪看山中春色好,竟走出差不多二里地去,道是春日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有几分日影,这时忽又下起雨来,好在田庄里每隔几里地便建有草亭。几步快跑,孟约就同侍女婆子都进了草亭,进草亭没多久,雨越下越大,打在草亭上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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