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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多出个财产继承人,叫你不高兴了?”

“哎哟,你居然认为我有这种私念,真不害臊!”阿尔卡季忽然说,“我认为父亲不对,是从另一观点说的。我认为他应该和她正式结婚。”

“嘿,瞧你多宽宏大量!你如此看重结婚这样的形式,我可没料到,”巴扎罗夫平静地说。

他俩走了几步都没作声。

“我已看过你父亲经营的农场,”巴扎罗夫又道,“牲畜没有生气,马匹瘦骨嶙峋,房子也是东倒西歪的,雇工懒得没法说,只是总管这家伙是笨蛋还是骗子,一时难定。”

“你今儿是专挑刺儿来了,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

“你那些所谓真心实意的农民其实在哄骗你父亲。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话?‘俄罗斯的农民连上帝也会吞下肚子。’”

“现在我倒同意我伯父的观点了,”阿尔卡季道,“你把俄罗斯农民说得那么坏。”

“那有什么大不了!俄罗斯人就是会自己糟蹋自己。重要的是二二得四,来实的,其余的一分不值。”

“大自然也一文不值?”阿尔卡季凝视着夕阳下绚丽多姿的田野说。

“值不值钱,取决于从哪个角度看它。大自然不是宫阙宝殿,而是一个工场,人是工人。”

这时从屋里传来悠扬的大提琴声,不知谁在充满感情地演奏,虽然指法不太熟练,那是舒伯特的期待曲,蜜一样的旋律在空中『荡』漾。

“谁在演奏?”巴扎罗夫问。

“我父亲。”

“你父亲拉大提琴?”

“是的。”

“他多大岁数了?”

“四十四。”

巴扎罗夫忽地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呀?”

“多么可爱!一个已经四十四岁的人,paterfamilias1,住在僻邑小乡拉他的大提琴!”

1拉丁语:一家之主。

巴扎罗夫还在笑,阿尔卡季虽百般崇拜他的老师,这一次却一笑没有笑。



第一卷 第十章

两个星期过去了,玛丽伊诺的生活仍如往常一样,阿尔卡季在闲『荡』,巴扎罗夫在工作。

家中的人对巴扎罗夫已经习惯,习惯于他那随随便便的举止,有点儿复杂、不太连贯的说话,尤其费多西娅与他更熟,甚至有天夜里差人叫醒他,说是米佳的脚突发痉挛,请他治一治。巴扎罗夫像平常那样半开着玩笑,半打着呵欠,在她那里坐了约『摸』有两个小时。相反,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打从心眼里恨这巴扎罗夫,认为他自高自大,流气十足,厚颜寡耻,是个贱民。他怀疑巴扎罗夫对他不尊重,瞧不起――瞧不起帕维尔-基尔萨诺夫!说到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干脆惧怕这个年轻的“虚无主义者”,他拿不准这人是否能对阿尔卡季起好的作用,不过他愿意听他发表议论,愿意看他做物理和化学实验。巴扎罗夫随身带来了一架显微镜,在镜头下一忙就是几个小时。仆役对他几乎都有好感,尽管有时要挨他的取笑,他们觉得这人不是老爷,而是自己人。杜尼亚莎一见巴扎罗夫就眉开眼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总像“雌鹌鹑”般深情地斜睇一眼。彼得算得是个极自爱却又极愚蠢的人了,他之令人崇敬就在于他前额堆着一条条波纹,见人彬彬有礼,读书按一个个音节拼读,常用刷子刷他的礼服――就是这么个人,只消巴扎罗夫一开始注意他,便似雨过天晴般仰起嘿然笑脸。宅中仆人的孩子们像群小狗一样尾随在“代(大)夫”后面。只普罗科菲伊奇老头不喜欢,绷着脸儿给他上菜,称他是“屠夫”、“滑头”并使人相信,他那连鬓胡子活脱像野猪林中的野猪。按贵族禀『性』而论,普罗科菲伊奇无逊于帕维尔-彼得罗维奇。

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来到了,六月初旬的天气冷暖宜人。远处又流行起了霍『乱』病,但x县居民已不以为奇。巴扎罗夫每天早早起床出门,走上两俄里、三俄里,不是去散步,――他不喜欢无目的的闲逛,――而是去采集『药』草和昆虫标本。有时他还带上阿尔卡季,归途中常常和他争论。阿尔卡季的话比他多,但没有一次不败在他手下。

有一次,两人在外耽搁久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出门去迎接,走到花园时听到凉亭一侧急促的脚步声和两个年轻人的说话声音。

“你还不够了解我的父亲,”那是阿尔卡季在说。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忙闪进暗处。

“你父亲是好人,”巴扎罗夫说,“但他已经落后于时代,他的戏唱完了。”

尼古拉侧耳细听……没听见阿尔卡季回答。

“落后于时代”的人站了两分钟,一动不动,后来拖着脚一步一步往回走。

“我已是第三天见他捧着普希金的书,”巴扎罗夫仍在继续发表他的见解。“你不妨向他解释,看那玩意儿一无用处。他不是孩子,早该抛掉这些没用的东西,在当今时代还作浪漫主义者!你让他看些实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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