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16/64页



“这有什么!既然他们有让人鄙夷的地方。您不赞同我的选择,但谁对您说我选择的道路是一时心血来『潮』、而不是您一再鼓吹的人民精神所感召的呢?”

“嘿,人民太需要虚无主义者了!”

“他们要不要,不是我们说了算。以您为例,不也矢口否认您无所事事的吗?”

“先生们,先生们,请别涉及个人,”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赶忙站起来制止。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微微一笑,把手按在弟弟肩上叫他坐下。

“不用担心,”他说,“我不至于忘掉自尊,先生……医生先生所一再嘲讽的自尊。”

接着他转身向着巴扎罗夫,“敢奉告阁下,您以为您倡导了一门新学说,其实它一文不值。您所宣扬的唯物主义出宠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次次都没能站住脚跟……”

“又是一个外来术语!”巴扎罗夫不由恼怒起来,脸成了紫铜『色』的,猛地打断对方的话。“第一,我们什么也不宣扬,因为它不符合我们的习惯……”

“那么,你们要做些什么呢?”

“这就来说说我们要做的事。过去,仅在不久以前,我们说我们的官吏贪污受贿,说我们既没有道路,也没有商业,没有公正的法庭……”

“是呀,是呀,你们是控诉派!好像就是这么称呼来着。你们控诉派中有许多观点我都同意,但……”

“但我们后来明白了:空谈、单单空谈当然可以不花气力,但空谈只能培养专耍嘴皮子的迂腐学究,我们看到我们的聪明人,也就是进步人士或者称作控诉派的,毫无用处。我们高谈阔论,谈艺术,谈创作,侈谈议会制和司法,鬼知道侈谈什么,但与此同时,要解决的问题却是每天不可或缺的面包,愚蠢的『迷』信在窒息我们,我们的股份公司就因为缺乏诚心实意的人而濒于倒闭,『政府』许诺的自由实际上对我们没有益处,甚至我们的庄稼汉也在作践自己:宁可把到手的钱挥霍在酒馆里。”

“因此,”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抢白道,“因此,你们把这一切都看穿了,什么正事也不干?”

“因此什么正事也不干,”巴扎罗夫冷冷地说。

忽地里他生起自己的气来:何必跟这位老爷多费唇舌呢!

“只是谩骂?”

“也骂。”

“这就叫虚无主义?”

“这也叫虚无主义,”巴扎罗夫顺口应道,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不由皱了皱眉。

“原来如此!”他以稀有的平静语调说。“包括你们在内的虚无主义者应该解除所有人的痛苦,你们是我们的救星、英雄,但你们何必责骂别人,比方说,责骂那些控诉派呢?你们不也像他们那样泛泛空谈吗?”

“我们有种种不足,却不干那样的傻事。”这几句话仿佛是从巴扎罗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了,你们在行动,对吗?或者说正准备采取行动?”

巴扎罗夫什么也不回答。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气得发抖,然而他立时抑制住自己。

“嗯!……行动,破坏……”他继续说,“但怎么去破坏呢?

甚至连为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去破坏,我们是摧枯拉朽的力量,”此时阿尔卡季『插』话。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瞅了侄儿一眼,嘿然而笑。

“是的,力量本身不承担责任,”阿尔卡季腰干一挺,说。

“可怜的人!”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动了气。“你有否想过,用这些危言耸听之词,在俄罗斯你支持的是什么吗?不,即使天使听见了这话也要发疯!力量!

加尔梅克、蒙古的游牧民族才讲力量。我们要力量干吗?我们珍视的是文明,是的,先生,是的,先生,亲爱的先生,我们珍惜文明之果。你们会说,这种果实一文不值,但即使是个庸才,unbartbouilleur1,一个一晚上只挣五戈比的舞池里的乐师也比你们强,因为他们代表了文明而非蒙古人的粗暴!你们想象自己是先进人物,但你们只配住加尔梅克人的帐篷!力量!最后,请你们记住,大力士先生们,你们统共只那么三四个人,而他们的人数达千百万,他们绝不允许践踏他们的神圣信仰,他们却能踩死你们!”

1法语:一个画匠,画工。

“踩死活该,”巴扎罗夫说,“不过结果如何,现时还难肯定。我们的人数并不如您认为的那样少。”

“怎么,你们当真要想制服所有的人?”

“您知道,价值一戈比的蜡烛却焚毁了莫斯科。”巴扎罗夫回答。

“啊,啊,先是魔王撒旦似的骄傲,继之以嘲弄。瞧吧,年轻人便是这样地被诱『惑』的,没有经验的幼嫩之心便是这样地被征服的!快来欣赏,其中之一便坐在您的身旁,恨不得向您顶礼膜拜呢!(阿尔卡季皱眉别过了头。)这种传染病现在蔓延得很远,我听说我们在罗马的艺术家不愿把脚跨进梵蒂冈,认为拉斐尔几乎是个笨蛋,就因为拉斐尔是权威,但他们自己呢?没有一点儿能耐,没有出息,他们的想象越不出《泉边少女》,就算画了《泉边少女》,那少女被画得丑陋不堪。依您看来,他们是好样儿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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