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32/64页



“您能?”

“能,”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犹豫了一下回答。

巴扎罗夫垂下头。

“您比我幸福。”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瞅他一眼,像是询问。

“您怎么想都行,”她往下说,“但感觉告诉我,我俩并非相逢无故,我们将成为好朋友,我相信您的――怎么说好呢?――您的紧张感、压抑感终将消失。”

“您发现了我的压抑感……您还说是……紧张感?”

“是的。”

巴扎罗夫站起来走到窗前。

“您真想知道我这压抑感的原因,真想知道我内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奥金左娃再次说,声调里带有莫明的恐惧。

“您不生气?”

“不。”

“不?”巴扎罗夫背她站在那里说,“那么我告诉您,我那么愚蠢、那么疯狂地爱您……您终于把我的心里话『逼』出来了。”

奥金左娃摊开双手,而巴扎罗夫的前额紧贴着玻璃。他在痛苦地喘气,整个儿身子在颤抖,但这不是年轻小伙胆怯的颤抖,也不是首次求爱时甜蜜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沉重得喘不出气的激情,它像气忿或者气忿那一类……奥金左娃感到害怕,却又怜悯他。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她说,不由声音里充满柔情。

骤地他回过身,向她投去贪婪的目光,接着握住她双手,急遽地把她拉进怀抱。

她没有立刻挣开他,但一小会儿以后已远远地站在墙角里瞧他。他又向她扑去……

“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惶恐地、小着声音说,似乎他若再跨前一步,她就将发出惊叫……巴扎罗夫咬紧嘴唇,走出去了。

半个钟点后女仆送给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一张巴扎罗夫写的便笺。便笺上只有一行字:“我应该今天走呢,还是可以住到明天?”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回答他:“为什么要走?我没有理解您,您也没来得及理解我。”她心里则在暗想:“我对自己也不理解。”

午饭前她一直没『露』脸,只是独自背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偶或驻足窗口或是镜前,缓缓地用手帕子拭她的颈项,觉得那儿有灼人似的一块。她一再问自己,是什么促使她“『逼』”对方吐『露』真情的。根据巴扎罗夫的表情,他的坦率她早没猜出一点儿来吗?……“是我的错,”她出声道,“但我当时没法儿预见。”她陷入了沉思,想起巴扎罗夫野兽般凶猛的脸,想起怎样向她扑来,她不由脸红了。“或者?”她说,但又停下,摇了摇披着鬈发的头……她看见镜中的自己,看见微微后昂着头,半睁半闭的眼和嘴,以及嘴角上神秘的微笑,她为刚才的自言自语而感到羞怯……

“不,”她终于下了决心,“任其发展的话,上帝才知道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可开不得玩笑!在这世上还以安静为好。”

她的安宁得以保住了,但她很伤心,甚至哭了。不知为什么而哭,但绝非因为受了欺侮。她并没有感到受欺侮,不,不如说因为她犯下过失:种种模糊的感觉――对年华消逝的感慨,对新鲜事物的渴望――导致她走到某个界限并向界外张望。她看到的说不上是个深渊,而只是空虚……或者说是丑陋。



第一卷 第十九章

无论奥金左娃有多么大的自制力,无论她如何超然于一切偏见之外,当她来到餐厅午餐的时候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相反,他倒显得挺镇定。波尔菲里-普拉托内奇来了。他是刚从城里回来的,讲起了许多笑话,笑话之一说的是省长布尔达鲁命令下属一律在靴子上装好马刺,以便一有紧急情况,立即飞马前往执行。阿尔卡季在跟卡捷琳娜说着悄悄话,同时却又佯装成正经八百的样儿聆听老公爵小姐的议论。巴扎罗夫自始至终皱着眉,不出一声。奥金左娃两次――不是偷偷地,而是正眼瞅他那张垂着眼帘、严肃的气鼓鼓脸儿,像是说他下定了决心,早把一切不放在眼里,她不由想道:“不……不……不……”饭后她和大家去花园散步,见巴扎罗夫像有话要对她说的样子,便故意往旁边走了几步停下来。他走了过来,但依然垂着眼帘,只低声说:“我应向您道歉,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您当然会生我的气。”

“不,我不生您的气,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奥金左娃答道,“但我觉得难受。”

“那就更糟。无论如何,我已受够了折磨,我做了件天大的蠢事,大概您也同意这种看法。您在便笺上写:为什么要走?我不想、也不能再留下来,明天这里便见不到我这个人了。”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为什么您……”

“为什么我要走吗?”

“不,我不是说这。”

“旧事不会重演,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但这样的事或迟或早总是要发生的,因此,我应该离开。我只能在一种条件下留下来,而这样的条件无论何时都不可能具备,因为您,请原谅我的鲁莽,大概不会爱我,而且永不会爱上我的吧?”

巴扎罗夫的眼睛在黑眉『毛』下倏地一闪。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没有回答他。“我害怕这个人,”这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别了,夫人。”巴扎罗夫像是猜到了她的思路,说罢便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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