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恋中的女人》第3/139页



那会儿,阳光已照耀到教堂大院。到处散发着树木和春天的气息,也许还有远处墓地那边飘来的紫罗兰香。一些雏菊花已经开放,朵朵亮丽如天使,还有那打开来的铜『色』山『毛』榉叶子像血一样鲜红。

十一点整,马车开始到达。头一辆疾驰而来的时候,门口的人们一阵『骚』动。参加婚礼的客人们走上台阶、踏着红地毯进入教堂。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下,人们显得高兴而激动。

古德兰满怀好奇地仔细观察着这些人们,她把每个人都看作一个完整的形象,如同书中描写的人物或画中描绘的对象、剧院里的木偶,是创作出来的人物。她喜欢识别每个人的不同特征、透视他们的本来面目、给他们确认一个环境。当他们走过她面前进入教堂时,她就对他们的『性』格下定论。一旦熟悉了他们,他们对她便没有什么价值了,就象封上了信封,盖上了邮戳,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中再没有什么不被她了解、未被她弄清了。直到克瑞奇一家出现,才又引起她的兴致,有些情况真是出乎意料的。

克瑞奇太太和她的大儿子吉拉尔德走了过来。尽管为了使她和今天的场面协调起来大家做了不少努力,但她的形象还是显得古怪邋遢。她面『色』苍白泛黄而又发亮。她的身子大幅度倾斜,脸上五官倒很端正。她那种视而不见、显得贪婪的神气,叫人感到紧张。这都使她显得很有特点。她那『乱』糟糟的头发,暗淡无光。一缕缕地从蓝『色』的帽子下垂滑在她的深蓝『色』真丝外衣上,使她看起来像是个有偏执狂的女人,鬼鬼祟祟却又十分傲气。

她的儿子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很帅的男人,个子高过一般人,身材也很好,衣服十分考究得体。不过他也流『露』出一种陌生、防备的神情,有些无意识的炫耀,好像他根本不属于他身边的那群人。古德兰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身上的某种北方人的气质吸引了她。他那北方人式的带着风泽的肌肤和金黄的头发,闪烁着像是阳光穿过晶亮的冰块那样的寒光。而且他看上去那么富于朝气、那么庄重,纯洁得像是一只北极的动物。可能他有 30 岁,可能更大些。他那高雅的风度、雄『性』的魅力像一只年轻的很有幽默感的笑面狼。但是在他那很优雅的举止中却显『露』出某种别有意味的阴险的东西。对此,她并非视而不见。“他的图腾是狼”。她反复地对自己说:“他母亲是一只年老而没有被驯服的母狼。”接着她高兴得全身发抖,就好象他做了别人不曾知道、未曾想象的发现一样,一种奇特的喜悦之情揪住了她的心,她的整个身心都领受到一阵狂喜的撞击,“我的天啊!”她对自己说,“这算什么?”接着,一会儿之后,她又很自信地自语道:“我要进一步了解这个人。”她被一种怀旧般的、想要再次见到他的愿望和感觉支配,她要证实她没有看错、没有自己欺骗自己,她很奇怪自己竟因为他而产生出这种奇怪的压倒一切的感情。她从内心对他有了一种认识、使她产生『骚』动不安的情绪。真的是在某个方面我们有缘使我挑选她,难道真有照耀环绕我们的灰金『色』的北极之光吗?”她扪心自问,但又不能相信。她陷于沉思之中,对周围发生的事茫然不知。

女傧相已经到了,可新郎还没有来,欧秀拉怀疑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婚礼给搞砸了。她感到很麻烦,好象事情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主要的女傧相早就到了,欧秀拉看着她们上了台阶。其中一位行动迟缓的高个头女人她认识的,她有一头很沉的头发和苍白的长脸。她是赫米奥恩・罗迪斯,克瑞奇家的一个朋友。这时她正仰头朝前走,一个又大又平的浅黄『色』丝绒帽平戴在她头上,上面『插』着几根真正的驼鸟『毛』。她好像是无意识地往前走,高仰着脸,根本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她很富有。她的淡黄『色』细绒上衣十分平滑。她拿着很多玫瑰『色』的小仙客来花。她的鞋、袜和她帽子上的羽『毛』一样也是灰『色』的。她的头发很厚。她很奇怪地扭着『臀』部向前走,好像是很不情愿。她显得非常引人注目,主要是由于那浅黄『色』的衣帽和玫瑰『色』的鲜花。当她走过的时候,人们都静了下来,想喊叫、想嘲笑她,但不知为什么人们只是保持安静。她就像罗塞蒂画中的人物一样,抬起苍白的长脸,像服了毒品一样,好似在她内心深处的黑暗世界里各种想法相互纠缠,令她无法解脱。

欧秀拉很欣赏地看着她。她对她略知一二,她是中部地区最有名的『妇』女,她父亲是德比郡的老一代从男爵,而她则是一名从新学校出来的『妇』女,有很多智慧,太强的意识使她显得很忧郁。她热衷于改革。她的心已献给了公共事业。她有一股男子汉的气魄,但毕竟是隶属于男人的女人,是男人的世界给了她力量。

她与各种智慧和力量都超群的人心心相印。在这些人只有鲁伯特・伯基一个人是欧秀拉认识的。他是这个郡的中学督察员。古德兰在伦敦时遇到过他的。在各种社交圈子里,她和画友们认识了很多知名人士。以前见过赫米奥恩两次,但不太熟。现在在这个中部地区他们居然会以如此不同的身份相见,这太奇怪了。因为古德兰有成功的外交活动,所以她有不少朋友是和艺术家打交道的贵族。

赫米奥恩知道自己的穿戴惹人眼目,明白自己的社会地位即使不比威利・格林镇上的大多数人高一些也至少是与他们平等的。她在知识文化界是很为人接受的。她是文化的传播者,文化思想的宣传媒介。无论是在上层社会还是在公众思想上、或艺术方面,她总是与最高的事物融为一体,她与最上层的人们在一起,关系融洽,没有人敢看不起她,没有人敢取笑她,因为她总在上层,那些要取笑她的人无论在地位上、财富上还是在交流思想、促进社会进步方面都远不及她。她总是处于无懈可击的地位上。在她一生中她为了使这自己处于这一地位所付出的代价远超于世人对她的估价。

她的心却在受着折磨,有着被人看透的恐惧。甚至在走进教堂时,她也相信无论哪方面的世俗观念对她都无可排剔。她很清楚,用上流的标准来看,她的外表是完美无缺的,但在她的自信与自豪背后,她感到很难受,感到自己暴『露』于伤害、嘲异、蔑视之中。她总感到在自己不堪一击的外壳上面有着隐藏的漏洞,但她自己也搞不清那都是些什么。她内心有一种空虚、一种缺陷、一种本质上的亏缺攫住了她。

她盼望有个人能来帮她填补这个空缺,永远地填补上。她需要鲁伯特・伯基。他在的时候她感到充实完整。其它时候,她就感到像是站立在沙滩上和深渊的边缘。无论她有多虚荣、多自信,只要一个有信心有活力的普通女仆稍稍地嘲弄或蔑视她一下,就能把她推入这个缺陷的无底洞中。这个忧郁而受着折磨的女人一直在为她的唯美的思想、文化和世界观及冷漠作出辩护,但她却永远不能停止对这个缺陷的恐惧。

只有伯基与她建立起一种亲密、持久的关系,她才可能在这烦恼的人生航行中得到安然。他可以使她成功地胜过天使。如果他真能这样,该多好啊。但她总处于恐惧和疑虑的折磨之中。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她费了极大的心思来达到这一目的,好让他信服,但却总是有漏洞不足之处。

他也很任『性』,他在躲着她,而且一直在躲着她,她越要把他向自己身边拉,他就越要后退。到现在他们已经做了多年的情人,唉,这太心烦太痛苦了。她也累了。但她们相信自己,她知道他在试着离开自己,最终离开她好获得自由。但她仍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够留住她。她相信自己高深的知识,尽管他的学识也很高深,但她却是真理的主要的试金石。她只需要他与她联合在一起。而与她结合也是他的最高使命。但他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想拒绝她,像任『性』的孩子一样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弄断。

他会来参加这婚礼的,他将是男傧相。他会等在教堂里。他会知道她在什么时候来。当她走过教堂大门的时候,恐惧和渴望使她颤抖。他会在那儿,他肯定会看到她的衣服多么漂亮,肯定会发现她是为他打扮得这么漂亮的!他会明白她首先为他而活着,对他来说,她是最高贵的,最终他一定会接受他自己的最高使命而不再拒绝她。

她进入教堂后,焦急的渴望使她有些震颤,双眼慢慢地转动着找寻他。由于焦虑,她纤细的身体在发抖。作为男傧相,他会站在讲坛的旁边,她慢慢地、很有把握地把目光移到那里。

但他不在那儿。一阵可怕的打击传遍她的全身,她简直要湮没在其中。一种压倒一切的失望占据了她,她机械地走向讲坛。她从未感受到过这种完全失望的痛苦,这种空虚和乏味盖过了一切。

新郎和男傧相都还没有来。外面人们的惊讶越来越大。欧秀拉觉得自己有责任。她不能容忍新娘已到而不见新郎的场面。这个婚礼绝不能『乱』得不可收拾,绝不能。

新郎坐着挂有彩带和花结的马车到了。几匹灰马轻快地向它们的目标教堂驶来。一路上混杂着欢笑声,这儿便成了欢笑和喜悦的中心。马车突然打开,今天最骄艳的人物就要出现了而路旁的人们却在以不满的口吻嘀咕着。

新娘的父亲先走了下来。他像个阴影似的走入早晨的空气中。他又高又瘦,留着稀少的灰黑『色』胡须,也是一副受了折磨的样子。他耐心地等待在马车门口,似乎忘记了自己。

马车门口挂满了美丽的花叶、洁白的绸缎和花饰。一个欢快的声音说道:“我怎么出来呢?”

期待着的人们好像得到了一丝满足。他们涌上前去观赏新娘,热切地看着新娘那微低的花蕾满『插』的金发的头,那只试探着踩踏马车踏板的纤细白皙的脚。像一阵冲过来的海浪,又像一层突然而起的白『色』浪花。新娘一身洁白的衣服,轻盈地来到正站在树荫下的父亲的身旁。她的面纱和笑声一起飘动。

“我来了”。她说。

她手挽住面『色』泛黄备受折磨的父亲的胳膊,抚弄了一下礼服的皱褶。就走上了那长长的红地毯。父亲发黄的面『色』和黑『色』的胡须使他自己更加显得忧虑重重。他僵硬地踏上台阶,好似灵魂早已不在。不过新娘的欢笑声却一直伴随着他。

然而新郎却没到。欧秀拉都觉得无可忍受了。她焦急地望着远处的山丘,望着那条白『色』的下坡小道,他应该在那里出现。一辆马车来了。它在飞奔,刚刚进入视野。对,就是他。欧秀拉转向新娘和人群,站在自己所在的高处,无声地喊了一下。她想告诉人们他来了。但她的声音是没有声息的,在想喊又不敢喊的矛盾中。她的脸涨得绯红。

马车晃晃悠悠冲下山坡,越来越近。人群中传出一阵叫喊。刚到台阶尽头的新娘开心地回过头来看看这叫喊是怎么回事,她看到人群在『骚』动,一辆马车停住了,她的心上人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在马匹中闪躲着进了人群。

“蒂布斯,蒂布斯!”她突然大喊,脸上『露』出嘲弄和激动的神情。她高高站在台阶上沐浴在阳光里,手里挥动着花束。他拿着礼帽闪来闪去,并没有听到她的叫喊。

“蒂布斯!”她又喊,低下头去看他。

无意中他抬起眼,看到了新娘和她的父亲站在他上面的阶道上,一缕窘迫,吃惊的神『色』掠过他的脸。他稍有犹豫,然后便聚齐了力量,很快跑过去追上她。

“啊――”她倒吸一口气,怪叫一声。等她反应过来,跳转身便逃。那双白皙的小脚跑得出奇地快,白『色』礼服在哗哗作响,直向教堂。那年轻人就像只猎狗那样在后紧追她跳上台阶,飞快地闪过她父亲,他的脚轻快有力就像那些追逐猎物的猎犬,噔噔噔地跑着。

“嘿,在追她呢。”下边那些俗气的女人喊道。她们被这个游戏给吸引住了。

她手中的花朵像泡沫似的散开来,她想使自己的身子稳定下来以通过教堂的拐角。她向后看了一眼,发出一阵挑战的狂笑。她稳下身子转个弯,消失在灰『色』的石壁后。同时,倾身前追的新郎用手抓住拐弯处静静的石壁,一转身也不见了,他灵活强壮的身躯消失在追逐中。

在门口的人群马上爆出激动兴奋的叫喊声。接着,欧秀拉又注意到克瑞奇先生灰暗弓曲的身影。他停滞在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跑向教堂,直到两人不见了,他才回头看了看身后,触到鲁伯特・伯基的目光,伯基马上上前几步,和他走到一起。

“我们负责在后面啦。”伯基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嗯。”这个父亲简单地回答了一声,然后两人就一起上了小道。

伯基差不多与克瑞奇一样瘦,脸『色』苍白,病态的样子,他的身板虽然窄了一点但还优美,走起路来腿有些拖拖拉拉的。这是由于他的自我意识而造成的。他的衣着虽然和他的身份很一致,但他内在的一点不协调使他显得有点不对劲儿。他生『性』机灵、独特,与这种讲究礼节的场面很有反差。但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适应了世俗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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