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第17/159页


  不过转身他就回来了。
  夏晚正在里间铺炕了,铺好了才转过身,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叫郭嘉给堵到了墙角。
  声音低低,他道:“我会自己盛饭,也会自己端碗,你若是做好了饭,只需要在厨房门口喊一声就成,往后不必亲自端饭给我的。”
  转身,他便坐着去读书了。
  烛台一盏,一本书,在烛光下,穿着青褂子的身影格外沉静。
  夏晚不识字,也不知道他读的是什么书,只觉得他埋头在书中的样子格外雅致,崭新的白袖边子衬着那双手,也是白白净净,天生就是读书人的手。
  望着桌前的身影笑了片刻,她转身进了厨房。
  妻子在厨房洗碗,丈夫在房中攻读,公公和婆婆在正房里聊着天儿,商量明日要去那块田里,后院里牛羊咩咩的叫着,夏晚边洗碗边从厨房探出身子来,心说这可真是个齐齐全全的好人家。
  既吴氏都说过,让她和郭嘉两个早些圆房,那就证明老两口对于郭嘉的病也没什么把握,也都怕他随时会死,既如此,她又有什么可害臊的了?
  白日里行的全是昏招,所以一再惹他讨厌,今天夜里,夏晚打算跟他好好说会儿话,看能不能回转他的心思,让他愿意接纳自己。
  所以,在东厢洗了个澡,夏晚趁着郭嘉还在窗边读书,没有发觉,悄摸声儿的,就直接上炕了。
  半个时辰后。
  郭嘉在地上站了半晌,新婚第二天的夜里,这赶不走的小媳妇儿,他能看得见她光油油,暖玉般明亮的一弯膀子,想必身上只系着个肚兜儿,他当然不敢伸手去拉,万一拉出个赤条精溜的来怎么办?
  地主家院子大,东西两厢都是一排溜的四间房,当然不缺一张炕,他转身就要走。
  “你上来,我不碰你,我就跟你会儿话。”夏晚道。
  缓缓的,她拿被子闷上自己露在外的膀子,声音听起来软软甜甜,但也格外从容,至少比下午的时候沉静多了。
  毕竟她也是个大姑娘,郭嘉不好伤她的脸面,低声道:“我先出去,你穿上衣服,穿上了咱们再说。”
  他声音才落,她蓦的就从炕上坐起来了,快到郭嘉都来不及转身。
  乡里妇人们,睡觉的时候喜欢穿件圆领无膀子的小衫儿在里头,还好,夏晚就穿着件牙白色的,胸前绣着戏水鸳鸯的小衫儿。
  她一弯乌黑直长的秀发总拢在胸前,勾勒着那软衫上的小鸳鸯,红脖子,绿头冠,在淡黄的烛光下格外鲜艳。
  也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整日吃的也是粗糠粗菜,她却生得一身温玉软白的细肉,骨纤肉匀,露在外的膀子格外纤细,像两截甜生生的翠藕一般,不必触就可以感觉到那种软,绵腻腻的软滑。
  郭嘉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看了多久,回过神来,悄悄儿吐了句脏话,挪开了眼睛。
  夏晚的面色格外沉静,全然不是方才那种笑嘻嘻的讨好,微深的眸子垂了垂,再抬起来,无悲无喜的望着他。
  轻拍着炕沿儿,她道:“上来,你上来,我想跟你谈谈你刚才跟咱爹两个说的话。”


第18章
  一人一床被子,其实俩人隔的挺远的。
  郭嘉以为夏晚听到了他和郭万担之间所有的谈话,也知道他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蚩尤。想跟自己谈谈这件事情,就默默的听着。
  其实要算起来,她三年前之所以会被拉去献祭,闷在石棺里差点闷死,全是他们父子的错。若非郭万担想要保住自己在水乡镇的瓜田和粮地不受齐北人骚扰,就不会披甲作战。
  若非他受伤不能出战,大魏朝廷寄希望于巫术,夏晚也就不会被拉去献祭。
  她也不是什么鬼扯的女魃转世,之所以他们会选中她,只是因为她是个捡来的孩子,父母不疼惜,没人吵没人闹也没人追究,麻烦更少而已。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跑去救她,因为他知道,那个蚩尤他是个活人,行巫术装神弄鬼,是逼不出他来的。
  徜若夏晚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被闷死的噩梦,和至今甩不掉的呼延神助,都起自于他们父子的话,郭嘉觉得她可能会冲过来像抓郭银那样抓烂他的脸,再把这地主家的大院子砸个底朝天。
  所以,他在等她发作。
  “你家兴儿,是否还是原来的性子?”她声音低低,竟问了这样一句。
  郭嘉没想到她竟会有此一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说郭家老二郭兴,在夏晚和水乡镇所有人的印象中,那就是头咆哮着的,随时都在愤怒中的公牛。
  他面色古铜,体格健壮,最重要的是脾气特别暴躁。
  而且,就在三年前,夏晚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从关西大营被救回来,满脸满身的抓痕,指甲都是秃的,头发撕扯了半拉,人人都当她是个怪物的时候,郭兴就吵着闹着要娶她。
  就在这镇子上,他把个混身疤痕,怪兮兮的夏晚堵在墙角,两手将她圈住,点着她的鼻子道:“我知道你喜欢六畜那样的白斩鸡,但你瞧瞧自己如今这个丑样子,也就只配得上我。明儿二大爷我就娶你,咱们往后一炕滚,如何?”
  夏晚吓的瑟瑟发抖,身后还有一群坏孩子在怪叫,旁边有个做卖买的看不过眼,过来想劝郭兴两句,他一拳出去,就把那人给打翻在地。
  第二天,那人就死了。
  所以,于夏晚来说,郭兴简直就是个噩梦。
  听不到郭嘉答话,夏晚于这静阑的夜里浅声儿抽泣着:“小时候有一回,他当街给人一拳头,那拳头就从我耳畔擦过,我险些以为他是要打死我。”
  郭嘉听她哭的格外绝望,试着安慰道:“如今他已经不轻易打人了。”
  夏晚本就绝望,再瞧郭嘉如此淡漠,听那意思,似乎很不介意他死了之后自己随郭兴,越发的生气,本来睡在窗子跟儿的,忽而一个滚身滚过来,摸到郭嘉紧实的胳膊便狠狠掐了一把:“我都听见了,爹说,要是你死了,就让他抱寡嫂。
  呸,你们鲜卑人不知羞,居然连守了寡的嫂子都敢抱,郭兴要真敢伸手,我就抓花他的脸。”
  这小丫头嫁过来也才不过两天而已,从一开始自作主给他擦身子,再到白天在瓜田里非得要拉着他洞房,郭嘉都受过来了,叫她一掐,非但不疼,心里还格外有些麻酥酥的愉悦。
  他道:“我会教你读书识字,会帮你逼退呼延神助,到那时,水乡镇没人笑话你,你想嫁谁就嫁谁。只要你不喜欢兴儿,我会勒束着他,不准他动你一分一毫。”
  她的手果真渐渐松了,声音格外的欢喜:“你真的会教我识字?”
  郭嘉道:“会。”
  他记得夏晚小时候似乎格外喜欢读书识字,总爱爬上私塾门外的桑树,听里面的孩子们读诗经。
  有一回她给夫子告状,说他在夫子的小妾上茅房时,往茅坑里扔石头。他偷偷尾随在后,在她回红山坳的路上吓唬她,就听见她一路在背: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郭嘉装狼吓唬她,她也在背,他装狐狸吓唬她,她也在背。
  揣着个小垮篮儿边跑,边磕磕巴巴背着。
  不过,叫他威胁过一回之后,她从此就没敢再去过私塾了。再后来,他还见莲姐儿拿着他给她做的字卡出去,郭嘉觉得,那从一到十的数字,大概是莲姐儿教给夏晚的学的。
  听说郭嘉肯教自己学写字,夏晚蓦的又欢喜了,低低声儿道:“虽说我没有莲姐儿的脑子好使,可无论你教什么,我都会认真学,绝不给你这个夫子丢人。”
  随即,她又道:“咱爹似乎腰不好,我瞧他总是在捶腰,我会每天帮他烧水泡脚的,羊肉是发物,往后也要叫他少吃,咱们的牛也产乳的,烧来给他吃,那东西补身体,还不发,不会总惹得他腰疼。”
  ……
  “娘的肩膀肘儿不大好,大概是坐月子的时候吹着风了,我会每天帮她揉肩膀的。”夏晚又道。
  ……
  缓缓的,她的手似乎又摸了过来,声儿低低浅浅:“虽说我还小,可寻常女子会的我也会,孝敬公婆,操持幼小,只要你临死之前给你家老二发个话,叫他永远不要招惹我,这水乡镇上,我就没啥好怕的。”
  郭嘉忽而来了兴致,顺着夏晚的意思问道:“那以你的意思呢,若我死了,你怎么办?”
  夏晚再一滚,又于这宽敞的大炕上卷着被窝滚到了窗子跟儿:“我自然要替你守寡,非但守寡,还每天到你的坟头锄草,保证让你的坟头上一棵黄蒿都不生。”
  郭嘉轻舒着唇,脑海中忽而浮出一幅画面,黄土堆成的坟头,一个戴着花头巾,拎着小垮篮儿,拿把小灰铲子哭哭啼啼铲黄蒿的小寡妇。
  于黑暗中无声笑了笑,他轻轻唔了一声。
  显然,夏晚方才只听到郭万担说要让郭兴妻后母,报寡嫂,并没有听到关于自己是蚩尤的事儿。
  当然了,他还是个少年,又天生一幅白瘦赢弱的相貌,便让他真正披甲,提着战斧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肯定也当那柄青铜斧是纸糊的,不会相信他能拎得动那把重达四百斤的斧子。
  也不会相信他十三岁就能披甲出征,青骓一骑,面对的便是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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