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第1/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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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男儿行
作者:酒徒


简介: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标签:男儿行 酒徒 穿越 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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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弓手苏先生带着七名小牢子,大声宣告,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遍地狼藉。(注1)
  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眼下虽然为生计所迫做了小吏,但像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还是不屑亲自去干的。因此,自管倒背着双手,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做闲庭信步状。麾下几个小牢子也体谅自家师父的脸皮,故意拖后几十步距离,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般响,“铛――铛――,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铛――铛――”
  话已经撂得很明白了,然而总有一两个不开眼的黔首,从又脏又破的柴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脑袋,陪着笑脸打听,“苏先生,苏先生!前天不刚交完磨刀钱么?怎么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这些没眼力架的东西,苏先生则立刻皱起眉头,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大声回应,“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问去?说不准,他看你直言敢谏的份上,就特许你个持刀的牌子,嗄,以后连磨刀钱都一并省了呢!”
  被骂的人则立刻红了脸,低声下气地补充,“咱,咱不是随便问问么?您老何必,何必这么大火气?!行,行,您老别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经给您拿出来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编号!”
  “交给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苏先生依旧不肯拿正眼看对方,甩了下衣袖,继续迈动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后边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满脸横肉的两个。劈手从挨骂的百姓手中夺过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里头一丢,随即一脚将对方踹回门内,“哪那么多废话,没见我家先生正忙着么?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这二十几个坊子,刘判官追究下来你给担着?!”
  寻常百姓平素见了苏先生这种无品无级的弓手都得哈着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说话的福分?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躲在柴门后拼命作揖。直到苏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远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德行,不就是个弓手么,还是卖了自家妹子换回来的!装什么大头蒜?等哪天老子发达了。。。。。”
  骂到一半儿,抬头看看眼前东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声长叹,“唉――。这世道啊――”
  这世道啊,可真是不让人活!大元朝先出了个叫伯颜的丞相,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将老百姓家里头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粮。好不容易盼到伯颜倒台,换了他的侄儿脱脱辅政,天天变着法地印钞票。面值越印越大,能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三年前一贯钞可换米二十斗,现在连一斗都换不到。而朝廷却对民间的悲声充耳不闻,印完了旧钞印新钞。
  想那寻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干上一整年,才能攒下几个钱啊被朝廷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立刻家徒四壁。可那当官的,为吏的,还有像苏先生这种扒了门子混进官府的弓手、白员、小牢子,却个个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腾,捞了个膘肥体壮,满肚子流油。(注3)
  难怪有人说,到衙门里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点着了当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竖在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让全城百姓亮堂三四个月!这话虽然损了点,却也基本附和事实。
  至于官吏们那些捞钱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什么追节钱,撒花钱,生辰钱,常例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腹内刮油。
  你就拿这寻常老百姓家里头的菜刀来说吧!伯颜丞相当政时,严禁汉人百姓家中拥有寸铁。可老百姓家总得切菜做饭吧,怎么办呢?“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个通融法子,将全城的刀具都收归官府所有,铭上编号。准许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旧程度和大小长短,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钱。只准用零散铜钱缴纳,不收大额的至正纸钞!
  光是这一项,徐州城内七万多户人家,每月就能给官府贡献铜钱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长,蒙古人达鲁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两成去给诸位同僚和帮闲们分润,最后落到麻哈麻孔目手里,还能剩下两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账面上的俸禄都高!并且全是不会贬值的铜钱,绝非废纸都不如的交钞。
  只要身在公门就能捞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苏先生这种落魄读书人,虽然觉得有辱斯文,却也干劲儿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数第二家一处青砖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长袍的门房来,冲着苏先生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道:“吵什么吵,就不知道小点儿声么?吓着我家三少爷,有你好看!”
  “二爷,二爷,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有胆子故意吓唬三公子!”苏先生立刻换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着屁股凑上前,满脸堆笑,“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穷鬼给闹的么?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动一群饿殍造反!判官大人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是谁下的命令!”门房用眼皮夹了苏先生一下,撇着嘴吩咐,“动静给我小点儿。三少爷刚刚睡下,如果被谁吵醒了。。。。。。”
  “不敢,不敢!”没等门房说完,苏先生已经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亮晶晶的银豆子,快速塞进门房手里,“三公子的满月酒,我等俗人是没资格喝的。但这份心意,还请二爷帮忙带给张老爷。就说。。。。。。”
  “行了,行了,行了!”门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银豆子立刻不见了踪影,“你们也都不容易,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赶紧去下一坊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说罢,转身就朝大门里头迈。苏先生见状,赶紧伸手轻轻拉住了对方的一点衣角,“二爷――”
  “怎么着,我们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么?!”门房迅速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苏先生浑身上下的勇气登时被抽了干干净净,矮下身去,大声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那个意思!二爷误会,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我等效劳的。比如说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么的,只要二爷您一句话。。。。。。”
  “你倒是个聪明人!”门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苏先生,满脸不屑。“弓手苏明哲是吧?!我记下了!需要时一定会派人知会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瞎耽误功夫!”
  “唉,唉,二爷您慢走,二爷您慢走!”苏先生又做了两个揖,倒退着走开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喃喃地骂道:“德行!不就盐贩子家的一个门房么?充什么大老爷!有本事你去衙门里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骂罢,继续迈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条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听到身背后一串刺耳的铜锣响,紧跟着,衙门里一名唤作李四狗的小帮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离着老远,就躬下了身子,单手扶着自家膝盖大声喊道:“苏先生,苏先生,了不得了。你赶紧去骡马巷,赶紧,朱,朱老蔫儿被鬼附身了!”
  “胡说!”苏先生迅速向临近的高墙大院看了看,小声斥责,“这太阳刚落山,哪里来得鬼?!到底是怎么回事?骡马巷那边不是归你二叔负责么,哪用得着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给劫持了,刀子就顶在这儿!”小帮闲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处比了比,带着哭腔回应,“都见了血了!朱老蔫现在操着一口北方腔,我们谁都听不懂。所以才请您老出马!”
  “孽障!”苏先生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那个惹祸的朱老蔫,还是在骂拉自己下水的小帮闲,“报告给孔目大人了么?他怎么说?”(注4)
  小帮闲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脑袋将铜锣撞得当当响,“已经向麻哈麻大人汇报了!他老人家正在调集人手!命令我来找您!您老会北方话,跟朱老蔫也认识。麻烦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关系,稳住此人,别让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这里给您磕头了!”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苏先生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从地上搀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着他落难不管。可你得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杀猪的朱老蔫是个有名的窝囊废,三棍子都敲不出个屁来,怎么被你们叔侄两个逼到那个份上?!”
  “是,是因为一把杀猪刀!呜呜,呜呜!”小帮闲李四狗一边哭诉,一边拉着苏先生,大步流星朝骡马巷赶,“前天二叔手头紧,就一口气收了他三个月的磨刀钱!谁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缴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讨人情,二叔没功夫搭理他,就用铁尺在他脑袋上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呜呜。然后二叔就让孙师兄去把刀子捡起来!还没等孙师兄弯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给上了身。跳起来,一脚就把孙师兄给踹飞了。然后又是一把将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旧时衙门里的小吏,负责维护治安和收缴税款之类的工作。类似于现在的城管队长。
  注2:黔首,百姓,贱民,含贬义。
  注3:白员,小牢子,都是编外小吏,协助弓手执行人物。属于临时工,协警。白员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门里高级小吏,类似办公室主任或者领导秘书。级别不高,但权力极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个州的司法、行政运转和人才选拔。

  第二章 朱老蔫

  “孽障!”苏先生轻轻皱了一下眉,再度低声喝骂。什么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负责城东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给逼到了绝路上!
  杀猪刀不比寻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给定下的规矩,每月的磨刀钱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个月磨刀钱,就是一百八十文。结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会退还不说,这场风波过后,想继续租刀子肯定还得重新再交一笔,也难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换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这么大一笔钱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帮闲李四狗被骂得一个激灵,哭声立刻就小了下去,红着眼睛辩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晕他。是,是他死活拖着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是啊,轻轻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个疯子来!”苏先生狠狠瞪了小帮闲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方口里的二叔李先生,在混进衙门口之前,是个远近闻明的泼皮,身手极为强悍。一铁戒尺敲下去,换个不结实点的,脑-浆子都能给人打出来,还说什么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会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抢了刀子跟给官府干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轻轻一下,我当时就站在我二叔旁边。亲眼看着的!”小帮闲也算良心未泯,红着脸,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看看怎么才能救你二叔吧!”苏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唉,这事难办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来了,结果就都是一样。好在,唉,好在他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牵连不到旁人!”
  小帮闲闻听此言,对自家叔叔的担忧,也有几分转成了对肇事者的同情。一边小跑着,一边轻轻摇头。“这――,我叔叔没想害他,真的,真的没想!苏先生,你办法多,能,能留他一命么?”
  “留,怎么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唉,这都是命啊!别说了,赶紧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终难逃一死,苏先生的书呆子气又犯了,忍不住低声叹气。
  拒不交出刀具,还挟持前来收缴刀具的差役,这都是实打实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带领反贼大兵压境的节骨眼儿上,几位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不把刺头儿提前抓出来,杀鸡儆猴?!
  更何况这朱老蔫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孤零零光棍一条。即便被冤枉了,也没人替他出头鸣不平,更没人会拿着钱去上一级衙门里头疏通打点,这节骨眼上,不拿他立威还要拿谁?!
  总之,这全都是命。在这大元朝,汉人命贱,南方汉人尤甚!没办法事情,只能求早死早托生罢了!
  正郁郁地想着,骡马巷已经到了。只见十多名衙门里的白员和帮闲像准备扑食的野狗般,将一个半露天的猪肉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铺子里,则背靠墙站着一名满脸油渍的彪形大汉,手里紧握着一把尺半长的杀猪刀。刀刃所对,正是徐州城另外一名弓手李老小的喉咙。
  “朱老蔫,你赶紧把李先生放了。念在你初是初犯的份上,咱们向判官老爷求情,饶你不死!”众白员和帮闲都是本地人,操着不南不北的徐州话,翻来覆去地喝令。
  “税死朱老蔫&**&……%?泥煤哲屑银管沙漠,瘪绕勒,栽绕若季勒&*&&&!”朱老蔫则一改众人记忆中的窝囊模样,瞪圆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大声回应。
  他操着明显的北方腔调,口齿也非常含糊,仿佛舌头不听使唤一般。非但令围着他的那些白员和小牢子们满头雾水,连号称博学多闻的苏先生,也没能听懂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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