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45/240页


  院门是被杨氏从外面锁上的,还得她急匆匆回来开了门,宝如和季明德两个才能出来。
  杨氏见儿子儿媳妇走了,闪身进了西屋,撩起乱揉着的被子,猫头鹰般两只明亮的眼睛眨巴了半天,看着皱巴巴的床单上那一点黯黯的红,拍了一下大腿,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行,急匆匆进厨房,搜罗出鸡蛋来,连连儿的要烧荷包蛋,好给宝如补一补。
  世间大约只有银子,才能叫胡兰茵如此疯狂。她面色惨白,胸膛疾喘,仿佛天塌了一般,扶着八仙桌的角儿,泪眼巴巴望着季明德。
  季明德在平常季白坐的那张圈椅上翘腿坐着,宝如是二房的妻子,不好去坐人家大房的椅子,遂在窗子边儿上站着。
  胡兰茵头上还戴着白孝,身披白麻衣,伸着三个指头,又指着地下:“三百万两银子,爹这些年足足攒了三百万两银子。明德,你可知咱们整个秦州府,一年的税收有多少?”
  季明德不语,手指轻磨着那只茶杯。
  胡兰茵又伸了五只手指:“整个秦州府,一年才五十万两的税收。爹一个人就攒了秦州府六年的税收,那些银子你就那么埋了?”
  季明德依旧不语。胡兰茵又伸着三根手指,白麻孝披急剧颤抖:“明德,爹既然走了,那些银子就该是我的,我是这大房的少奶奶,我要开地库,取银子!”
  宝如看到季墨进了院子,怕胡兰茵和季明德要吵出不该说的话来,悄声道:“大嫂,季监察来了,咱们可要出门迎他?”
  话音未落,季墨已经进门了。他进门便笑:“兰茵是不是要问季白地库里那银子的事儿?明德没法给你交待,因为银子未入他的手,这事儿,你得问大伯我才行。”
  胡兰茵愣住了:“大伯这话什么意思?”
  季墨坐到季明德对面,拎起季白那水烟瓶摇了摇,一笑:“兰茵。昨天夜里咱们秦州城遭马匪击破,连州知府都被杀了,何等的奇耻大辱?
  季白半路闻听消息,大怒之下,快马自半路送来亲笔信,把地库中三百万两银子全部捐给朝廷,要咱们秦州成立都护府,在土蕃沿境驻兵,保护我秦州百姓不叫马匪袭击。所以,银子如今已经全在监察道府上,大伯我代朝廷,接管了季白的银子。”
  当父兄丧去,一府俱灭,在绝望与恐惧中唯一支撑胡兰茵活下来的,就是地库里那三百万两银子,谁知不过转眼之间,三百万两银子竟被转到了季墨名下。
  “真真是笑话。”胡兰茵两只鼓鼓的胸脯不停的喘着:“秦州是大魏的秦州,百姓一年上缴多少税赋,朝廷就该拨银子,拨驻军来成立都护府。我不相信我爹会说这种话,他根本不可能把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心血上缴朝廷,你们撒谎。”
  季墨耐着性子道:“兰茵究竟是小户人家出身,宝如你说说,为何季白会把银子全捐给朝廷,让朝廷在秦州成立都护府?”
  季明德调手换个姿势,冷冷盯着季墨。同罗绮从岭南前往凉州都督府的时候,在秦州停留了三天,就住在季墨府上。
  这厮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在季白面前炫耀了好久,道同罗女子果真滋味不同,可惜如今花剌被突厥占了,否则翻山越岭,那怕不惜万金,也要买一个回来,养在府中时时亵玩。
  所谓名器,不尝不知其中滋味,尝过也不行,还不似海参燕窝,不吃它,萝卜白菜也能养活人。它的滋味在于,活生生的,鲜跃跃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叫他欲罢不能。
  这更年青的,更鲜嫩的,娇俏俏像只小白兔一样憨兮兮的宝如,是那个女人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比纯生生的番夷女子那般,只配亵玩,做不得红颜知已,不能红袖添香夜读书,她知书达理,诗才秀怀,可闲谈,可共吟风月,可执棋唱和,只看一眼,便抓心挠肝,勾魂欲死。
  他那狐狸尾巴掩藏不住,在道貌岸然之下,所谓叔伯辈的关照与赞赏之中,眼底里藏着色性与贪婪,就那么看着宝如。
  赤炎带着李悠悠途经秦州往逻些之后,宝如也一直在思考关于土蕃的事情。
  既季墨问她,她便叉腰一礼,直言道:“我祖父生前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土蕃雄峙于西,一点点蚕食我们大魏国土。就算赤东赞普不举兵东进,仅仅是怀良的那帮马匪,就祸害的我们秦州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
  而朝廷因为与土蕃交好,常年不肯在秦州多投军备。此时大伯慷慨解囊资助秦州都护府壮大兵马,是他的胸襟与胆魄过人,也是他爱惜咱们秦州老百姓,我很敬佩他的胆识。”
  季墨一下又一下的鼓着掌:“到底相爷家的孙女,见识果真与众不同。兰茵,大家妇人的气度,你得跟宝如多学学。
  男人们的胸怀和眼界,非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你一府俱被马匪杀害,与土蕃人便是仇深似海,既有季白的三百万家财,马匪大伯替你剿杀,仇,大伯替你报。”
  胡兰茵通红着两只眼,看一眼季明德,再看一眼季墨,忽而明白过来。
  什么马匪抢劫州知府,什么季白远走逻些,在她筹划要杀宝如之前,季墨和季明德早就筹谋好了要借马匪之名杀她父亲胡魁和季白,相厢合谋,杀了季白不说,连他那三百万两银子的去处,也就早都安排好了。
  既买通了季墨,又威胁了她,季明德是土匪的事情,才不会捅到长安,捅到王定疆那儿。
  土蕃马匪杀掉一州知府,惊天动地的大事,于一国来说,是奇耻大辱,会促使朝廷在秦州成立都护府,但朝廷或者会拨兵,却不会给银子。
  此时有季白的银子,季墨掌秦州都护府,官匪一家,整个秦州城的掌控权,就从季白和胡魁过渡到了季墨和季明德手中。她的父兄,不过是他们从朝廷要兵的牺牲品,祭台上那只鼻插生葱的肥猪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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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蕃马匪杀掉一州知府,惊天动地的大事,于一国来说,是奇耻大辱,会促使朝廷在秦州成立都护府,但朝廷或者会拨兵,却不会给银子。
  此时有季白的银子,季墨掌秦州都护府,官匪一家,整个秦州城的掌控权,就从季白和胡魁过渡到了季墨和季明德手中。她的父兄,不过是他们从朝廷要兵的牺牲品,祭台上那只鼻插生葱的肥猪头而已。
  土蕃马匪杀掉一州知府,惊天动地的大事,于一国来说,是奇耻大辱,会促使朝廷在秦州成立都护府,但朝廷或者会拨兵,却不会给银子。


第50章 还乡
  胡兰茵只觉得天旋地转忽而一声尖嚎:“你们算计我你们居然全都算计我!”
  她一指着季明德的鼻尖一手拍着胸膛歇斯底里叫道:“我一颗痴心连父母兄弟都不顾全全在你身上你居然算计我的银子。”
  那三百万两银子,可以补偿她两妻侍一夫的屈辱,可以补偿她失去父兄的灭顶之痛可这个没心没肝的男人,居然把它捐给了朝廷。
  季明德伸手,轻轻剥开胡兰茵的手指难得对她好语气一回:“差不多就行了大伯的生意由你接手,田粮地契全在你手里这些东西算下来几十万银子不止你还欲要怎样?”
  在宝如看来胡兰茵颇有些可怜只须季明德一句软言,她方才绷了一身的怒气便如猪尿泡被扎了一针一般,顿泄无疑哭哭啼啼:“明德打仗是朝廷的事,不是一个人的事,把咱的银子要回来,咱不修了,那些银子将来到长安,咱还要用了。
  你难道没听说过,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没钱,咱们到了长安如何生活?”
  宝如不知道胡兰茵也曾进过地库,比她还怂一点,叫季明德吓尿了裤子,暗惴惴的想,大约是季明德讨女人欢的那一手太好,才能叫胡兰茵如此俯首贴面,否则,杀父之仇,夺银之恨,若她是胡兰茵,就算杀不得他,至少也不会如此臣服于他。
  再看一眼季明德,她脸儿一红,两腿一软。
  宝如心说那本领也不是人人都有,赵宝松和黄氏刚成亲的时候,就因为不舒服,黄氏还哀哀啼啼回过好几次的娘家了。
  大约他那本领,也是在胡兰茵身上练出来的不定呢?
  季墨得了银子,在秦州成立都护府,拥有地方武装力量,就能跟尹继业一般封疆拜吏,朝廷都要忌他三分,怎么可能还会吐银子出来?
  他一拂袖,转身便走。
  胡兰茵眼看着劫她家财的人转身离去,拽住季明德的袖子哇一声哭了起来:“明德,把银子给我从季墨那儿要回来,否则我就把所有的事儿,原原本本捅到我干爷爷那儿,叫朝廷发兵治你,剿你手下那秦州八县的土匪,叫你身败名裂,叫你一无所有。”
  季明德不期胡兰茵的胃口竟如此之大,冷冷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以你的为人,也配坐拥三百万两巨财?”
  胡兰茵指着鼓鼓的胸脯道:“我嫁入这个家,我失去了一切,那银子就是我的,是你该给我的补偿。”
  宝如瞧着她一颠一颠的胸脯,暗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胡兰茵如此贴服,大约还是季明德那一手本领太好?
  季明德不欲跟这失心疯的妇人吵架,揽过胡兰茵,轻声劝道:“兰茵,很多事情并非只有你能做道。兰香和兰玉两个如今在成纪山中纺布做织,若听说可以坐拥几十万家财,以季府大少奶奶的身份在长安城交际,她们也会很乐意。
  所以此事并非非你不可,明白否?”
  胡兰茵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推开季明德,泪眼怔怔望着他。
  季明德忽而伸手,一把抓起祖宗牌外前那只青花缠枝香炉,啪一声倒叩于地,香炉并着香炉四溅。他冷笑一声,在胡兰茵耳畔低语:“若你还嫌钱多,明儿起,我让马匪再劫一回季家,如何?”
  马匪连知府都杀了。若再劫一回季家,她必然要死。季明德只有一个,胡知县的女儿却有三个。兰香和兰玉比她更没有心机,更吃不得苦,无论谁,都会一心一意听命于这面目良善,心如蛇蝎的恶鬼。
  胡兰茵深深明白自己不过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咬牙半天,忽而反手柔柔缠上季明德:“明德,你当然比银子重要,可有理走遍天下,没钱存步难行,咱们没有银子,怎么去长安?”
  所以她爱银子,更爱季明德。宝如看这明为叔嫂,实则夫妻的两人吵架,暗戳戳觉得好笑。
  不知何时,方姨娘竟窜到了墙沿根儿,还好宝如发现的早,大声叫道:“姨娘可是有事?”
  方姨娘讪讪儿笑着:“夫人听见你们吵的厉害,叫大少奶奶过去一趟,她有些话儿要说。”
  胡兰茵抓着季明德的把柄,猜他也不敢告诉宝如实情,大大方方挽上他的袖子,柔柔儿笑着说道:“按例,这个月你都该留在大房的,爹如今不在,家里人又少,娘还病着,你若不做伴儿,叫我晚上如何睡?”
  宝如懒得听了,转身便出门,先走了。
  季明德待宝如走了,忽而凑近胡兰茵,轻声道:“若你还敢在宝如面前故意点眼色,我拿兰玉顶替你,如何?”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被土匪掳到成纪的兰玉,若听说可以逃出生天做季府大房的少奶奶,想必会非常愿意。胡兰茵倒抽一口冷气,跌坐在椅子上。
  季明德一笑,跟着宝如的后脚,转身离去。
  为了躲开王定疆无处不在的眼线,赵宝松一家子连宝如也没有通知,就悄悄儿的离开秦州,往甘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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