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70/240页


  季明德在自家见过李代瑁,也知那是自己的亲爹。但恰如当初对季白一般,李代瑁那个亲爹在他眼里,不过一块皮囊相似,灵魂比季白更加狡诈肮脏的腐肉而已。
  他怕胡兰茵还要多事,叫宝如撞见,又要惹宝如心中不痛快,此时满寺之中到处找宝如,准备要带她回家。
  恰寻到一处女墙曲螭宛蜒,青砖月门幽深的僻静处时,季明德便见整日纨绔一样满长安城走鸡斗狗的英亲王府世子李少瑜,正在把宝如往那苑子里拖。
  宝如显然不肯屈从,叫他拉的踉踉跄跄,掰着青砖,不肯叫他拖进去。
  满地翠竹青青,正是初春抽条子的时候,季明德脚踹上一支竹竿,待竹撞到地面时啪一声脆响。他竖起长竹远扫过去,一竹竿挥在李少瑜的脸上,抽了李少瑜个晕头转向。
  李少瑜松开宝如,抹了把脸,倒没出血,一股子竹叶的绿汁。
  他呸了一声道:“反了天了,长安城中竟有人敢打爷,来,让爷瞧瞧是谁在打爷……”
  话音未落,季明德一根长竹再扫过来,啪又是一声抽,直接抽在李少瑜的嘴上。
  尾梢绵长的竹杆从宝如身边缓缓扫过,她见季明德眉目发青站在远处,足在一丈长,腕口粗的竹竿叫他横持,脸上神情,恰是杀季白时的那种阴狠。
  宝如吓的哇一声叫,舞着两只手刚想奔过去劝季明德。
  迎头一竿横劈,季明德又抽了李少瑜一竹竿。
  李少瑜满头绿竹叶,宝如又折了回来,替他拨头上的竹叶。
  李少瑜揩着眼角,忽而哇的一声长叫,尾调还拖着戏子腔:“人呢,没看见爷被打啦?都死哪儿去啦?”
  他是亲王世子,出门至少七八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们随行的。
  宝如替李少瑜拨拉着头上的竹叶子,讪笑着赔罪:“你消消气儿,那人是我丈夫,他定是将你当个登徒子了,不过一两句话便能解释清楚的事儿,你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脚步沙沙,李少瑜那七八个佩刀护卫已经围过来了。
  有狗相护,李少瑜顿时有了底气,甩手将竹叶砸在地上,壮着胆子走近几步,忽而一巴掌拍在自己脸颊上:“当日在秦州,路遇此厮,我就觉得那骑驴的妹妹声儿有些像我的宝如。
  这就对了,你个狗皮膏药贩子,强娶了我的宝如妹妹,千里路上相见,还不肯叫她见我,拿个帕子蒙着她的脸。
  秦州来的山匪,竟敢打爷,小的们,给爷上,让这秦州来的小山匪涨点见识。”
  季明德的性格,无论任何事,永远占据主动,从来不会被迫还击。
  李少瑜的话音未落,他一袭月白袍子微拂,一个闪身肘击身后之人,脚手并用,夺刀的同时已将那侍卫放倒在地。
  拇指旋上刀柄,手腕横甩,是提砍刀的架式。
  提着佩刀,季明德纵步一个飞奔,横劈上戒备在前的侍卫手中那把砍刀,力道太大,直接将那侍卫手中佩刀砍飞,再一个转身,便将宝如护到了身后。
  李少瑜也叫他的侍卫们护到了身后。
  季明德喉咙里抑着喘,轻声问道:“李少瑜可伤了你?”
  宝如连连摇头:“没有,他不过是热情太甚,想请我吃顿斋饭而已。”
  季明德生平最恨李少瑜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忽而一声轻笑:“小王八蛋,大约自出娘腹,还没人替李代寿管教过他。也罢,今儿我替他爹管管这个泼皮无赖。”
  宝如道:“明德,他是皇亲,你不过一个举子,眼看春闱,不要伤那些侍卫的性命。”
  若不打一架,以李少瑜的性格,只怕曲池坊那小家门上将永无宁日。但若打起来,季明德手法太阴狠,宝如怕他伤人太多,或者失手杀掉一个侍卫,要吃人命官司,考不得会试。
  李少瑜的侍卫已经冲上来了,季明德横刀砍过去,却是以刀背还击。
  他以一挑八,刀背只用来抵挡侍卫们的攻击,待一柄柄挑飞他们手中的佩刀在竹林之中,反手一转也扔了手中佩刀,这才横拳竖腿,跟那些侍卫们赤手相搏了起来。
  宝如原本以为季明德唯那柄砍刀使的顺溜,待他丢了刀,才知他那双外表清瘦的手,快至无形,式凌招硬,只听咯蹬咯蹬一阵阵的骨结作响,但凡与他近身交手的,无不叫他错骨卸腕。
  偏他还一脸寒沉沉的笑,卸一个,往李少瑜面前扔一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七八个侍卫,全叫他卸了腿脚关节,推扔在李少瑜面前。
  季明德掸了掸那件宝如亲手替他衲成的月白色锦袍,背靠竹林青青,拱手道:“英王府的侍卫们身手不凡,季某算是领教过了。但还请世子记住一点,季某乃是秦州秋试第一,吏部备档,今春赴长安会试的秦州举子季明德,而非乡匪。”
  李少瑜横行长安多少年,没被人打死,全凭这些侍卫们身手不凡。
  但再怎么身手不凡的侍卫,果真较量起来,也打不过这自幼儿就在永昌官道上骑马劫道,身经百战的土匪。
  李少瑜惯虚张声势吓人,认怂之快,也是天下第一。他亦抱拳还礼:“大哥身手天下第一,承让,承让。”
  “你们说的,就是他?”
  宝如回头,便见月门上不知何时竟围满了人。老太妃在,李悠容亦在,更叫她吃惊的是,朱氏和胡兰茵两个,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妃,居然也在看季明德和李少瑜的侍卫打架。
  胡兰茵凑到老太妃耳边,轻声道:“恰是。他往昔不是这般唐突的,今日是因为要见您,心里高兴,所以出手冒失了些。”
  老太妃脸上的褶子都像刀雕过一样僵硬,听胡兰茵说罢,拂开她的手喝道:“我荣亲王府的侍卫们何在,没看见少瑜叫人欺负了?”
  亲王府阖府出动,带了至少上百侍卫,戒备着整座草堂寺。此时侍卫们脚步踏踏,如蜂涌来,瞬间便将整座逍遥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代瑁和李代寿两弟兄为了女儿和蕃的事情,其实闹的很僵,所以李少瑜才处处要给荣亲王府的人上眼药。
  他也不期老太妃会护着自己,此时再不认怂,转到老太妃身后,狐假虎威又开始耍横:“老祖宗,这厮是个狗皮膏药贩子,强抢了我的宝如妹妹,还大闹草堂寺,连伤我七八个侍卫,灭他!”
  老太妃上前一步,指着李少瑜问季明德:“你可知他是何人?”
  季明德道:“高宗皇帝嫡孙,英亲王府世子李少瑜。”
  老太妃冷笑,龙杖捣在石板上噔噔作响:“知道是皇亲还敢打,你莫非不要命了?”


第77章 血性
  季明德白袍落落清瘦俊朗的脸上笑容温和两边酒窝时隐时现:“晚生记得当年高宗皇帝在时御驾亲征过我们秦州于连天风雪之中行军众将士见路有一户农家遂将那家人清了出来布置好之后,请高宗皇帝进去歇息。
  高宗皇帝见那农人一家妇人抱着幼儿,立于风雪之中当时大怒,责备将士们时,曾说即便农人为百姓皇帝是天子,但那茅屋属于农夫而非皇帝。
  所以风可入雨可入天子不能入。
  我大魏曾经的国境线止于秦州如今却连肃南都设有都护府,还曾在天山脚下囤兵种田护一方百姓。这全是高宗皇帝打下的基业。晚生认为,高宗皇帝之所以受百姓爱戴万民俯仰恰是源于他心底里对于吾等百姓的尊重。
  李少瑜身为高宗皇帝嫡孙,当众欺晚生的妻子,晚生若因畏于权贵就连妻子都不护全,任他辱之,而大魏国中尽皆这般的男子,那妇人们成亲何用,找丈夫何用?”
  李少瑜气的直跳脚,骂骂咧咧道:“膏药贩子,你问问宝如,看我俩何等关系?”
  老太妃依旧不语。
  胡兰茵在朱氏耳边咬牙:“娘,您瞧瞧,非是我看不上宝如,她于明德来说,就是个祸水。好好儿的认亲之事,生生要叫她给扰黄了。”
  朱氏重重叹息一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荣王妃顾氏也来了。
  青砖竹影,她穿着一袭胡袖水蓝面的素袍子,蓝宝石花钿簪子古朴沉雅,素白容长的脸略有些大,五官清绝,冷冷看着人中上一条蜈蚣一样疤痕的朱氏,再看看季明德,还有老太妃那等表情,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未成亲时,老太妃宫里那个成日蒙面,守香堂的小婢女,忽而明白些什么,气的脑袋发晕,扶过李悠容,见尹玉卿还不肯走,柔声道:“四处皆是外男,悠容,你是我大魏国的福安郡主,勿要叫人看了笑话,快走。”
  尹玉卿红口白牙不知笑话了多久的狗皮膏药贩子,远远看季明德笑面朗朗,将宝如护在身后,无论容颜还是风度,满长安城难寻,便是方才对答老太妃的一言,语不落脏,却把个老太妃驳了个哑口无言。
  分明赵宝如都落难了,家业败到一无所有,父死母丧,蜗居在处小巷之中,身上穿着也不过布衣。大约在这世间唯一有的喘息,就是嫁了那么个风度稍好的寒门仕子。
  可尹玉卿连这都点都觉得酸,恨恨道:“这狗皮膏药贩子瞧着还不错,可娶了赵宝如哪么个祸害,只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她和李悠容还不肯走,要看老太妃如何对答,饬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州举子。
  荣王妃气的眼晕,一边一个,将她俩给拖走了。
  这厢,老太妃忽而扬手,重重侍卫再度逼进,冷锋晃晃的佩刀将季明德和宝如围于其中。
  “打皇亲也就罢了,不认罪,还敢出言狡辩。”老太妃一脸褶子松融,笑的很慈详,但话语仍凌厉无比:“你当面给少瑜下跪,认错,今日之事也就罢了,否则……”
  重重侍卫,再逼进一步。
  季明德终于不肯笑了,酒窝顿消,印堂浮起青云,侧身对宝如悄声说:“乖乖,你腿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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