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134/198页



我们跟着他到了寝殿后的温泉池。文成帝时代的奢华痕迹犹在。阿宙却心无旁骛,水波在他的凤眼里,就像征服前途的波澜,被他藐视,也被他注重。

天寰把我手里的木船放在水里,摆弄几下。那船在水面移动,突然射出火焰。敞开的船舱,又神奇地合拢起来,好像龟甲。我和阿宙不得不惊叹了几声。天寰说:“此船高百尺,拍竿为六,五层船阁,能闭合,能吐火。”

我说:“怪不得先生要去两湖监督造船,此事非他莫能为。”

阿宙鼓掌,壮声道:“若有此船,加之齐心协力,必能攻坚取胜。”

天寰胸有成竹,拉着阿宙的手,目光炯炯,“朕与上官已布置好进攻之策,藏在心里。太尉弟掌握军事,自当告诉你,一旦开战,朕欲分三路军。现在起在襄阳、奉节等地营造上官所创的大船,第一路军,以后就从湖北出发。将军人选为长孙老将军。第二路和第三路从山东的两翼齐头并进。第二路先发,人数十万,由赵显将军指挥。第三路为主力,可分九十营,三十万人马,由五弟你为帅。朕将把上官给你当元帅长史,而杜昭维为你的行军司马。朕自己将以新建的洛阳为东都,坐镇后方,随时接应各军。你意下如何?”

他的话掷地有声。阿宙的肩膀稍微一晃,抬眼,热切地与兄长对视。

我沉默着,天寰终于将自己留在后盾了。他的选择,是我的期望。“天子不乘危。”当初四川、漠北、邺城,哪次不是他亲历前线?大丈夫决战千里外,运筹帷幄间,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气派,轻易不能出。阿宙呢……他恐怕没有想到自己全权担当重任。

阿宙跪倒,“臣弟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顿了顿,进言道,“皇上,沈谧之母新丧,臣弟想朝廷这几年施行仁政礼治,强留他在外,似乎不近人情。望皇上准他回洛阳守丧。”

天寰拍了拍他的肩头,笑了笑,似感到欣慰,什么都没说。

阿宙又请求道:“今年恰逢十年一次的华山祭祀,万众瞩目。杨夫人和六弟久在京外,渴想帝都风华。皇上能否准他们回来?”

天寰说:“你恰好提醒了我。华山祭奠,是元家皇朝的头等大事。杨夫人受先帝宠眷,又是先帝后宫还活在世上的人里最高位者,自当回来……”

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太一的声音催促道:“跑吧,跑吧……”

月牙爬柳梢,太一睁大眸子问我:“家家,圣人常常说仁,到底什么是仁?”

天寰在帘幕外批阅奏折,他的影子停滞了片刻。

我用油膏给太一摩挲着骑马后略有红肿的右手,说:“仁,要有五样东西。”我把儿子的左手抓在手心,一根一根地扳他的手指,“恭,就不会受欺负。宽,就会得人心。信,就会得人信赖。敏,就能建功立业。惠,便能管理人民。”

太一问:“我能做到吗?”

我故作思索。太一望着我,我摸他光滑的脸蛋,“我和皇上的儿子,一定能做到。但你看,你还有两只手指呢……你才懂事的时候问家家,为何我和迦叶,还有所有的人长得不一样呢?家家回答说‘因为你与众不同。’你的这两根手指,提醒你要加两样东西。第一件,果断。当机立断,才能让大家听你的话。第二件,谨慎。即使你看不见的,你也要想到。防人之心,永远不能摒弃,明白了吗?”

太一到底还小,似懂非懂,他还是郑重地点头。

天寰步出帷幕,正要说话。百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万岁……八百里急报。”

我抱着太一,走到天寰身边。天寰的眸子在烛火下灿若虹霓。他优美薄唇细微地变化着曲线,终于深吸一口气,“南朝皇帝,终于死了。”

我浑身震颤。这个消息,太快而又太迟,太轻而又太重。因为此人的贪婪和淫欲,蔷薇刺曾刺破我的手指。少女时代最大的痛苦,一直躲在我的背后。现在随着此人的死亡,烟消云散。我空虚而满意。他挡住了昭阳殿,挡住了南朝的宝座。那是属于我父亲和我儿子的。

太一天真,以为我伤心,抱住我的头,“家家?家家?”

我终于和缓过来。天寰挺拔的身躯在我们母子身侧,他张臂抱着我们,低声道:“他死了,昨日死了。”



  第二章 立嗣

南帝驾崩,消息震撼一时,却并没有多少人为他悲伤。甚至他所宠幸过的宫娥,也没有几个会流泪的。皇帝虽至尊,但总是一个男人。他每多一宫,便薄一分爱。拥有千百殿阁美人,纵然后宫灿若星河,但她们所能感受到的帝王爱,已薄如蝉翼,有等于无。女人若习惯了凉薄,学会和寂寞做伴,便不大会再伤心了。

夏末,南朝派来了谢弘光告哀。萧植果然将云夫人所生的才四岁的太子炎全当做了傀儡,号令宁朝。他既然有了我所给的昭阳殿宝库的黄金钥匙,从此便可以随意出入内宫,索取宝物了。传国玉玺,虽然应该在殿里,但一个人所藏的东西,千万颗心也难猜。纵然我告诉萧植在秘库中,他未必就能找到。而刺激他的贪婪,迷惑他的疑心,就是我当初的目的。

我曾想:萧植是否会迎回在北国安然度日的公主妙瑾,立其为女皇?如果他那样做,我是不会同意把这小妹妹送回那将倾的大厦中去的。可是,萧植还是立了他亲口对我否认为帝裔的太子全。彼取而代之的欲望,简直昭然若揭。一个老人,能顶住青年领军们的狂流多少年?人老了,只能想如何收场。

一个老将,又非忠臣。他要么是近乎疯狂,要么是掩耳盗铃。我每念到此处,就惨然而笑。在冷宫之时,我母亲从未试图去联络朝中权势绝伦的王萧两大将。为什么?因为母亲比我吃过更多苦,她根本不会信赖他们。

谢弘光乃谢氏梁柱,身为短暂和平里最后的客人,他举止有度。天寰赏赐极多,而谢弘光只取书百卷。战争尚未开始,该礼尚往来。天寰所做吊唁,纯粹是官样文章。落款为“大曦皇帝元天寰”。

我瞧了,说:“这就是敌国天子的口气了。”天寰微微一笑,似觉得没有必要掩饰。

我叹息道:“这国书让我朝谁去送呢?萧植反复,我们将谢弘光安然送回,但他却不一定能同样做法。然而不派人去吊唁,便显出我们怯场。”

天寰悠闲地扬起手指,笑道:“我有个人选,萧植如果还算聪明就会送他回来。如果他扣留此人,不仅丧失了南朝士族之心,也会给我加个开展进攻的借口。我不敢对皇后隐瞒,此人就是你的陪嫁谢如雅。”

我隐约已经猜到他的提议。谢如雅的安危,与我切身相关。其母谢夫人又是太一保姆。如果有个闪失,我如何对她交代?我默然不语,许久才说:“让我问一问如雅的意思。你倒好,天下英才尽入彀中。我只有一个人,你还要将他送到虎口。”

天寰摇头,不以为然道:“自己家乡,怎么能说是虎口?如雅一定会答应的。他如果成行,才是我将来可倚重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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