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19/198页


  我顺手也拿了一条,这是为晋王服丧?我犹疑,小马卒清秀伶俐的脸迅速转向君宙。
  阿宙起身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白布,对小马卒说:“惠童,夫人不用这个。夫人还没过门,用不着给那人服丧,不吉利!”
  小马卒忙点头:“是。王爷。”他对其他孩子示意,他们跟着他无声的退出。
  阿宙对我又一笑:“这个小孩是我七岁时在行宫外捡来的,当时他半死不活被埋在雪里。从四岁养到如今。我身边的仆从,我最信他。可惜他是阉人……不然也是一块将才。”
  惠童,是个小太监?这年龄的男孩子往往有些女音,我方才一眼倒没看出来。
  阿宙捏住了我的手,帮我把面幕取下:“既然是这一家子的女主人,将来总要见下人的,你怕什么呢?”
  他的手心炙热,我回避了他的眼光:“阿宙……赵王?”
  “那又如何呢?”阿宙摸摸我的头发:“都说了和过去一样。我极少承诺,承诺了你,难道会变吗?你……”他的凤眼里藏了怀疑:“你……你与皇族有仇?变得讨厌我了?”
  我摇头,怎么答他呢。他的眼睛就像一朵澄明而渴爱的花,就是满天雨落下都盛不满。
  我扶了额头轻叹:“你是亲王,我是家都没有的流浪儿,实在不般配。”
  阿宙的怀疑散去了。他挺直腰板,亲昵地拢了下我的头发:“傻小虾。”
  我转开头,又听到了桑树林里的雨声。他拍拍我:“睡了,睡了,明天那小贼定然前来挑战,我还要给他点颜色瞧呢。”
  “小贼?你说昨夜蓝眼睛的小将?他是谁?”
  “嗯,是赵显。他母亲是西域人。他本是泸州市井儿。前些年加入了蓝羽军,现受到了他们的军师重用,更得意了。他那把刀,那匹马,都是特别给他配的,刀叫水沉刀,与我的揽星可一比锋芒。当然我可看不上,只有粗人才喜欢耍大刀。红马叫啸寒枫,也是不如玉飞龙的……哼,不过山中无虎,猴子也当起大王来了。”阿宙言下,倒有几分妒意。
  不过我觉得那有双蓝黑眸子的小将也不粗苯,身手倒是矫捷漂亮的很。因漂亮,也不像猴。
  我躺在阿宙的身边不吭声,他倒头就睡。我轻唤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我蹑手蹑脚起来,直走到大帐口。瘦小的黑影跪在帐帘口,低声叫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一停,原来是惠童这孩子,他一直都守在这。我对视他:“我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他垂下眼帘,用更低的声音说:“夫人……王爷劳顿已极,若醒来不见了夫人,会怪罪小的们。此处虽为军营,也是机关重重,还怕有鲁莽军士冒犯了夫人,那小的们就不敢活了。若夫人定要出去,小的入内去禀告王爷,然后叫上几个亲兵,陪同您出去,可好?”
  我思量片刻,对他一笑:“不用了。”他以头触地:“是。谢夫人。”
  我又一笑:“我不出去了,但还是睡不着,在外帐点灯看书,王爷总不会怪你了?”
  他还是匍匐在地上:“是。这就照办。”
  灯亮了。我手里拿一本阿宙的爱书《左传》,却半个字也不入眼。
  看来我要出去也是难了。首先考虑最实际的问题,我还有多少钱呢?
  上官离开的时候,原在我袖袋里放着些铜钱,我一路到都江堰,也够用了。
  值钱的,唯有锦囊内的珍珠,我溜了一眼惠童,孩子似乎在瞌睡,反正闭着眼呢。
  我背过他,把锦囊从怀里掏了出来,灯下,圆珠里竟夹有一小张青色纸条。
  我呼吸都加快了,缓缓的展开,蝇头小楷写着:“汝赴约后第六日,吾在宝瓶口畔之普光寺候君。若汝不来,请人报一平安即可。若不见人见信,则吾定不心安。上官字。”
  青凤先生,这个上官轶,真是捉摸不透。他料定我此时就需要珍珠了,他也想必早知道了阿宙的身份。我的指尖都在抖,圆润的珍珠,发出纯白的光晕。
  他说会在那里等我。想到他的面影,我握紧了锦囊,算起来还有四天,我见机行事才好。
  我吹灭了灯,咳嗽了一声,算对那个小鬼精灵告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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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宙没有料错,黎明才来。鼓声大作,蓝羽军就有将前来挑战。
  我跟着阿宙到了营垒之上。谷口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军队。
  青山翠谷间,红马欢实,上坐少年,英姿飒爽,坦坦荡荡。
  他面色晒得黝黑,明亮蓝眸在光线下泛着靛青。就是赵显。
  军士们个个插着染色的蓝羽,唯独他在发髻里别了一根孔雀毛。他的坐骑“啸寒枫”的脖子上,还别着一朵大红的蜀葵花。
  他舞着水沉刀,引着马原地转腾。蓝羽军们随着他的叫嚣,不时爆发出大笑声。
  阿宙被众星拱月,他一眼就瞧出来,举刀呐喊道:“臭小子,快下来与本将军比一比。”
  君宙身旁有偏将大喝道:“赵王殿下在此,小毛贼休得无礼。”
  赵显笑着摸摸还没长胡子的下巴:“原来是赵王啊。该改名叫‘逃亡’,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宙用手压住旁边引弓欲射的偏将,也朗声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要是你,现在就会逃。”
  赵显笑起来风流样,颇有邪气,他取下马颈上的蜀葵,向我们扬扬:“我不逃。我不但要生擒你,还要把花送给你的小美人。”
  我把已经遮住脸的面幕拉得更紧。阿宙瞅了一眼我,对赵显喊话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我龙种尚高攀不上,你这个草种,恐怕是只能望之兴叹了。”
  赵显也不生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美人美人,还是跟着我好。跟着他,以后他小老婆一大堆愁死你。跟着我,草窟里只有你一只金凤,压寨夫人也就你一个。”
  他说得痛快淋漓,我嘴角也不禁动了一下,还好周围的人都不察觉。
  阿宙的眉毛倒竖,火冒三丈,我轻轻的对他说:“可别中了激将。”
  旁边的北军将领都是傲慢惯了的,这时俱恼火,有人的架势就是要去恶斗一场。
  阿宙胸腔里忽然漾出笑声来:“不用理他,随他去叫骂。我军只需闭门不出。”
  “赵王……赵王……?”有人不服,阿宙冷眼一扫:“怎么……?”
  众人都不再敢作声。赵显依然大声叫骂,阿宙全当没听见。
  他携我的手就走,到了营内,对我认真告诫:“小虾。那种江湖无赖,满口假话的。”
  我忍不住笑:“草窟里当金凤,也比天宫里做仙女强啊。”
  阿宙凤眼中涌出一股酸气:“你要跟了他,我也当山大王去。把你带回到我做的草窟好。”
  我的心弦一颤,连忙到帐口去,佯装望天。阿宙,并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你我的身份,不给我们机会。我飘泊在外,上官先生对我不离不弃。但我逃开你,也不是为了他。
  天空就像一整块浅色的琉璃,美得让人害怕。仿佛有人用粒石子一砸,这静谧的琉璃就会全部坍塌破碎,化成干涸血般棕色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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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宙守了四天。每天除了翻看左传,就是和我一起消磨在营帐中。
  所谓消磨,大半都是我睡着,他对我说话。
  他相貌出挑的俊美,若不点灯时,声音总是清亮规矩,像个单纯的男孩儿。
  我听他讲长乐宫的花桥,听他讲太极宫的云台。他的两个弟弟,还有照顾他长大的罗夫人。
  “大哥后宫主位空缺。派罗夫人来掌管宫中之事。她原是大哥的奶娘,后来大哥继位,就封她为先皇夫人,实际上不过一个尊号。我长到四岁,大哥就把我接到他身边亲自教养。罗夫人便来照顾我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小虾。真想让她看看我选上的人哪!”阿宙越说越高兴。
  我脸贴着虎皮咬着手背,对于就要分离的人,越多纠缠,都是残忍,我不能那么做。
  阿宙以为我睡着了,将他的衣裳盖在我身上,我不动。他蹲身,原来帮我在脱靴。这几天在军营里,都有小侍从们为他脱靴,此刻他却……
  我唔了一声:“阿宙,明天你是不是会攻击敌军?”
  他一震:“你猜到?”我嗯了一声。他放好我的靴子,坐到我身旁,胸有成竹的告诉我:“蓝羽军在锦官城得手,彼挟盛气而来,势如破竹,我晾他们三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军心已松,盛气已衰。而我军遇败,怒火中烧,被关住三日,则势必冲天。赵显虽强将,但是我未必会输给他。”
  我点点头:“阿宙,你定要小心。”
  “等我得胜回来,一定带你去摘后山的荼靡花。”阿宙解开我的发辫:“你歇息。我还要与几个心腹将官商议些事。”
  他就要出去,我心中翻腾,一句话直冲出喉舌:“阿宙!你上次说,若我跟人走了,你也当山大王去。那么你肯为我,放弃王位,做一个逍遥百姓?”
  他思考片刻,清澈的声音在夜中流淌:“我做不到。小虾,弱肉强食,我们躲到哪里去?逍遥不过是骗人而已。我要不断的变强,能完全的保护你。你若再长大一些,美人之名,必定享誉南北。我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又怎能保证你不被人所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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