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79/198页


  我摇摇头,阿宙说:“是喽。他们不会,我们也不会。火堆在熄灭之前都要跳一下,我陪着他,看能跳多久。”
  我将头发挽好,并不想叫他回头,但他好像背后生了眼睛,刹那就回转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呲啦,灼灼的火光映着他的面颊,
  我偷偷的往后挪了一步。阿宙沉着的说:“时间还来得及……原来索超有个身份:安先生。安先生成名极早,几乎无人知晓他是敦煌索氏。他擅长摆十个阵。在敦煌我和上官跟他对仗九次,有输有赢。如今他只剩下最后招数:太白皇极震。他当年在洛阳龙门演练此阵,名士皆退。到第十八日,来了个玄衣戴斗笠的小小少年,他与他对峙三天三夜,安先生自动认输。那少年就是元石弟子‘玄鹏’东方琪。”
  “玄鹏?……”我跟阿宙对视了一眼:“那就是讲独有天寰可以破解此阵?”我手心微微出汗,百年在帐附近轻轻的咳嗽。外界因为地动的恐慌似乎结束了。
  天寰从未对我说过……我站起来,
  阿宙也起身配剑:“上官说:后来东方讲其实他并没有胜。只是安先生惜他少年,也不愿他人揣测此阵,故而率先服输。就算当时能破,十多年后,对方必定改进了阵法……”他笑了两声:“作为东方,他以前从未告诉过上官破解的方法,大约他觉得那样才是对上官好,上官也不会问他。正像作为大哥,他这次从未给过我攻打西北的建议,我也没有问他。索超寻找儿子,还有其他,他全没有说。这就是他。他也没有告诉你可能遇到围攻吧。”他的声音从铿锵有力变成柔和轻缓,眸子盯着地面打碎的灯。
  我茫然若失,阿宙孤单的身影修挺如青松,面孔就如一整块月光玉……那龙门的小小少年,也该这样的孤绝……我合眼片刻,口气坚决:“他又不是仙人,也不能什么都料准……就算什么破解敌阵的方法,他教给我,我也……不懂。而且天寰和索超的关系,要么两人直接对仗,要么就是他不协助别人出手。所以我根本不想要他事先告知。”
  阿宙又微微一笑:“这些话都该直接告诉大哥最好。上官跟我,事先也想了破解此阵的方法,不够完美,但孤注一掷可以试试看。”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阵的银铃声。我走到帐门边竖起耳朵听,觉得愈加不祥。
  冷不防抬头,阿宙安静而严肃凝视我,他眼里的火苗热切燃烧,让我有几分不知所措,我问:“真是太白皇极阵?”
  “对。”原本踌躇满志的阿宙仿佛突然有了心事,他低眉盯着我的鼻尖瞅:“小虾,我当然希望胜,但我也输得起。我攻阵时你留神自己的安全就足够了。那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我一怔,一阵马嘶,玉飞龙冲到了帐篷之前,银玲声逐渐变得清晰,白将军等人也骑马到了:“殿下,四周有埋伏。”
  阿宙弯腰出帐,环顾四周,说:“是,有敦煌索家军一万多人在四周布阵。白将军,你带来五千人马,分出两千来保护皇后。其余三千加上我的三千,从朱雀方位迂回攻击。上官先生率领五千精兵,从白虎方位与我方合击。天亮之前,一定要破其要害。”
  群情激昂,因为地动引起病态的兴奋,使每个人对战争即恐惧,又兴奋。地面又晃了一下,阿宙借着那股旋动力,跃上马背,他俯身抢过匆匆而来的圆荷取来的酒壶,仰脖灌了几口酒,对众人说,声音嘹亮:“西北地动,乃是旧族灭亡,新军立功的天兆。从凉州跟我来的孩子们,你们的家人都在城中,你们也担心他们的安危。但战争结束之前,敌军绝不会让你们离开这里。”他挥剑向被乌云笼罩的月儿:“成败在此一夜。上天佑新,我等必胜!”
  少年们一起威武呐喊,真乃初生牛犊不怕虎。远处传来雷鸣,无数带火的箭头落在大营四周,燃烧的帐篷,迅速的垮塌,我急急登上御车,阿宙命白将军率军以圈形保护我。
  战鼓雷鸣,阿宙只穿软甲,白马灰衫,在黑夜里也能找到。我探头张望,百年将一块紫色的绣花帘子挂在车上,帘子上绣着飞天的图案,我寻思片刻:“百年,你搞什么鬼?”
  百年躬身:“娘娘,这是万岁事先嘱咐的,若遇攻击,皇后宜安坐车中,挂上此帘。”
  我张着嘴,跟傻瓜一样。银玲声变成了角声,耳里一片惊叫。……元天寰,真是料事如神啊。
  我望着似曾相识的车帘图案,莫名的一阵恼火。恨不得直接甩到车辕上,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拉了一匹马来,跳了上去,跑马到白将军跟前,眺望着战场。
  被火光照亮的大地上,多出一大片黑鸦鸦的花朵,好像是天宫里变化着的凿井图案。每个敌军都带着笑容古怪的面具,好像等待着阿宙的自投罗网。阿宙他们的迅速冲击,带来了一阵摇撼大地的狂风,阴暗之气,似乎被打散了,可是从那朵花里,突然伸出洁白的枝叶,诡异如同蜿蜒的蛇。
  白将军奇道:“怎么有这样的马?”
  我也有几分奇怪,哨子一响,“白蛇”分散开来,以闪电之速与阿宙的马队交错而过,向我们这里跑来,阿宙回了一下头,但依然向敌阵而去。
  我抚摸马头。白将军令五百将士挡在之前,有人大喊:“是白鹿。”
  我定睛一看,真的是上百只大白鹿,每一只鹿的脖子上都系着巨大的铃铛。一排弓箭飞去,白鹿们中有些倒下,但当它们倒下,一股蓝色的火就从鹿的项圈里喷出,射向马匹。继续向前狂冲的白鹿也带着火,向我这里冲来。白将军大叫:“皇后退后。”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带着人挡了上去,火光冲天,烧伤者惨烈的叫声让军阵一片混乱。
  百年跑过来:“皇后,请您上车,这是万岁的旨意。”
  我被自己受惊的坐骑颠得够呛,几个月没有骑马,居然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我用手挡着面前模糊的光影:“我没事,白将军他们如何……”雨点打在我的头上,雷声轰鸣。
  “白将军他们正在杀鹿,全是火,扑不灭。还有一千人保护着皇后后退。”
  我张开眼睛,粗大的雨点里,有只巨大的白鹿,身上为火光映彩,仿佛传说里的九色鹿王,向我猛跑来。箭雨跟着雨线,追着它,但它更快,总是早一点躲避过去。我的马向后退了几步,我狼狈之中,才想到提起自己背后的小弓,瞄准了它的眼睛。
  远处的厮杀被乌云隐蔽,天幕倒下般的滂沱大雨,时远时近,它进入我的射程。百年叫起来:“皇后小心。”
  我想鹿如果能看到我的话,在某一刹那,它好像懂我的心思。我手指一抖,团身侧贴住马,双腿夹着马肚,向前奔跑的马,与飞速驰来的白鹿擦过,我回头大喊:“不要伤它,让它逃走。”众军听到我的声音,急忙散开一道空径,那鹿撒蹄,向远山奔去。我背后一身冷汗,心跳不止。百年又苦苦求我,我打断他,也不用人搀扶,自己登上了马车。
  雨太大了,除了白将军那些人,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万分,但又无能为力。等到白将军他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大约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白将军亲自来报告:“皇后,太尉入阵苦战,以臣等目测,敌军阵为一圆形,太尉从朱雀位切入敌军四成,而上官先生也从白虎方位切入敌军四成,但还有一成中心,无法破解。那阵中时而起火,时而有网撒开,走石如同沙暴,飞刀纵横交错,臣等无法救援。”
  我点点头:“白将军,我这里还有多少人?”
  “未伤轻伤者还有一千多。”
  “嗯,白将军,你能否率军,从青龙位声援太尉?”
  “娘娘的意思是……”雨势小了一点,白将军抹了把脸:“声援?”
  “那是太白皇极阵,你不能擅自入内。皇上若在,也不会让你们送死。现在大雨,敌军虽然精心准备,但面临地动,又遭遇两路夹击,声势之下,也有慌乱。我用不着那么多人保护,你只要率领五百人,去青龙位大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能干扰其兵士军心。试试看吧。”白孝延狐疑片刻,抱拳领命。
  雨势由强变弱,天色略明。因为旷野,杂乱的交战声引起的回响能传出好远。
  夹着沙砾的西北土地,被血水雨水不断的冲刷,那些白鹿的尸身被火烧成焦黑,惨不忍睹。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此起彼伏,白将军好手段,似乎那声音并不是青龙位一个方向传来的。敌军中好像有人像四周张望。我好像看到马与马匹的缝隙里,捕捉到一人,他袍上血色鲜明,就像黑色之花的血蕊,异样艳丽。那就是阿宙……阿宙……
  正在此时,从玄武位,起了一阵笛子声。
  有一群青年在唱歌“明月半依云脚下,残花犹落马蹄前”,他们所唱,全部是敦煌曲子词的调子。阿宙好像回了一下头,他手下的孩子们叫起来“爹爹,爹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赵王军中。”那声音,似乎是欢欣,似乎是凄惨,让人听了,非常难受。
  阵营好像突然之间,变得乱了,等我明白过来。那上百个青年士兵,已经从玄武位,护卫着一匹马神奇的绕入圆阵。马上的人金甲辉煌,身材修长高大,虽然带着青铜面具,看不清脸,但却觉得此人美若神仙,飘若鬼魅。“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少年们的呼喊声,青年们的歌声,盖过了风雨声,天边有丝光线刺破云层,照耀在金甲人身上。
  他缓缓回头,那面具……我吃惊的只知道向外喘气……天寰么?那是天寰用过的面具。我又跳上马,向前跑了一大段,想要看得更分明些。
  哨子声响,一阵鼓声点点如巫神的祭礼。那些带着面具的人,在青铜面具前,放缓了动作。好像被什么诅咒束缚。快的超过想象,阿宙和金甲之人,率先合在一起。我将马鞭一抽,居然抽到自己的大腿上,我歪了下嘴,环顾四周,好像没有人看到我出丑,我头发也湿了,但心里爽快淋漓。
  旷野之上,阿宙狂笑起来:“索老先生,愿赌服输,你的阵实际已被破。放下屠刀,皇上饶你性命。”
  有个声音从远处响起,不同阿宙的桀骜,却是苍凉的大笑:“皇帝,皇帝。你是皇帝,你用我的儿子来破阵,我不能怪你,但你终究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金甲人身体一滞,我这才发现了奇怪,他的手似乎在颤抖着。大雨停了,万千目光,集中在那张面具上,他好像极不情愿,又不得已的摘下了面具。无数人齐声一叹。也包括我。
  那张脸清丽无尘。天地都是湿漉漉的,唯有他的脸庞,是干净祥和的,好像花之寺里的樱。
  是上官。他带着诡异的面具,穿着华丽的金甲,可就是他。
  喧嚣的战场安静到了极点,众人似乎都在等待他说话,上官淡然一笑,好像并不为胜利而愉快,倒有几分惘然,他说:“老先生认错了人,晚辈河南上官轶。那人从未负你,而我等也不负皇帝。你的儿子在凉州城内,只要你投降朝廷,就可父子想见。”
  一阵烟雾,阿宙欲追,但他和上官交换了眼神,终于朗声道:“王者一言九鼎,你们放下刀,就送你们回敦煌。”随着此话,战场上清脆的金属声,响成一片。阿宙手下的少年,欢呼声让人热血沸腾,我真想自己也成一个男孩子,加入这样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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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连山脉,峰高昊天,地远八极。我们一路赶往凉州。等到城外马场,才停下换马,上官已经卸去了金甲,他的脸色发白,眼睛倒比以前更能藏锋了,深湛得可以找到晴天。虽然是重逢,上官就像昨天才跟我分别一样。
  “这是赵王牧场,是西北最大的马场,有一万多匹好马呢。”上官说,望着那些飞奔的良马出神。
  “赵王牧场?”我问。阿宙一身血渍,亲自追着几百匹因为地动受惊的马。
  玉飞龙当先,那些马跟随白马,好像是天上之景。小士兵们羡慕不已。
  “是啊,皇帝在赵王十岁的时候,将这个牧场送给了他当生日贺礼。皇帝以前,对赵王宠爱至深……人所共知……”上官摸着肩胛,皱眉:“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赵王。”他笑着看阿宙矫健的身影,若有所思。
  我说:“你这次居然带上面具,连我都被你蒙住了,你率领那一百人,怎么能切入千军万马。”
  “情急之下,什么都敢。以前……我也做过的,”上官又摸了一下肩胛,自嘲说:“哎,果然我系甲的时候,系得太紧了……我还真傻。”
  我默默无语,上官又说:“地动似挺严重。你该差人向皇帝报安,我可没有想到师兄回去……南朝进攻……出乎意料啊。不过想起来,他不在也好,免得和老友互相厮杀。”
  “战事才结束,我就派人去长安了……他也许是忙得顾不到我的。”
  上官制止身边一个小宦官:“别乱喝水,地动才过,水还浑浊,喝了要得病的呢。”
  他说完,才摇摇头,望着无精打采的太阳:“他绝没有料到有地动的。夏初,他在西北放上你,我,元君宙,无论如何都会顾到。凉州危险,长安可能更险。南朝这时候本来不该冒然进攻的……不说了,还是回凉州,赈济灾民要紧。”
  我听了,喉咙里又渴又苦,上了车,阿宙跑来,拿着一个刨开的小瓜:“我让找些好吃的给你。谁知道手下没用的小东西弄来个这样丑的瓜。别饿着了,快吃吧。”
  我看他眼睛里有血丝,只得打趣说:“谢谢你。歪瓜反而香甜,你也吃了吧?”
  阿宙说:“我不吃,那么小的瓜,给了你,给了上官,我身子骨好,用不着分啦。”
  我用匕首在裙摆上切下一整片给他:“你一路拿过来,尘土都飞在上面,我也不要吃,所以你吃了吧。”他笑了笑,也不做作,拿过来,靠着车吃了:“不知道地动如何……我在肃州,甘州,沙洲,各有一万人马呢。要是在肃州,就不好了……”
  我想起人们议论肃州的李小姐,就说:“那个,李茯苓还好么?”
  阿宙脸色微变,唇边还沾着一片瓜籽,他悻悻的抹去了,严肃的说:“开什么玩笑?我是担心我从长安带出来的少年军人呢。”玉飞龙打了个响鼻,阿宙跳到上面,顺顺它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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