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81/198页


  天寰看了看我,抬起头:“平身。五弟不是外人,进来吧。”
  他一步步的走向门口屏风,竟然踉跄了一下。
  阿宙紧张的站在屏风一侧:“……皇上……?”
  天寰凑近他,好像在审视他,阿宙坦白的望着他。
  天寰举起手,用力摩挲了几下阿宙的发髻,叫他:“五弟。”然后将他抱在怀里。
  好久,他才松开阿宙,用胡语说了两句。阿宙的脸色由明转暗,又由暗变得更明亮。
  他望了我一眼,凤眸含着泪光,他张臂拥住了天寰:“大哥……!”
  我旁观着,心头灵光一闪,莫非是……我等着天寰来对我说。
  还是阿宙的声音:“福祸相倚,虽然西北遭受大灾,但皇后有喜,也是天下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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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心曲

  有喜了,我有喜了……那是有了孩子的意思么?我一时头晕目眩,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草堂里霎时明亮如天宫,恍惚之间,房顶上的茅草绿变作红,床角雕刻着的蝙蝠活动了起来,从一只变成无数只。我捂住脸,方才还没有干的眼泪落到手掌根,用舌尖偷偷舔,好像是甜的。在这个时候,真希望天寰能过来抱着我。但当着别人,也不能开口,也不便动。
  天寰和阿宙用胡语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换了我听得懂的语言道:“你即刻召集官员,朕会有所安排。对于百姓,安抚爱护自是一种怀柔的策略。但将他们大批集中在拥挤之处,容易引发瘟疫。朕听说肃州已有恶疾者,所以凉州也不可怠慢,一旦有病者,应即刻隔离,迁于郊野。”
  我坐在床角,胃里泛酸,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们兄弟。天寰背对我,我正对阿宙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发潮的眸子溜动,好像更清澈了。他又盯了我一眼,才说:“大哥,你的旨意臣弟这就去做,但你长途劳顿,皇后好像也不舒服,你还是等一会儿再召见大臣们吧。”
  天寰已恢复了往日沉静的口气,他扫视阿宙,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并未说此刻召见,但事不宜迟,凡事都应抢在前面。等半个时辰,朕换了衣服,同皇后进膳完毕,再去与你会合。”
  阿宙牵动嘴角,躬身退后道:“臣弟这就去准备。”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飞快的离去了。我心里忽然有点难过,本来是最高兴的时刻,但让阿宙第一个知道,好像有些讽刺。
  天寰稳稳的走进来,他那优美如天人的步态,这回颇让人恼火。我们有了孩子呢……!一阵冷风灌入,我拉了一件披风蒙在头脸上。
  天寰好像笑了,他柔声叫我:“喂,喂,夏初妹妹,光华公主,皇后宫?”他从来没有用这样三个称呼一起叫我过,我不理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天寰坐在我的脚跟,抓住我的脚丫帮我揉揉,他的动作极轻,好像我是个瓷娃娃:“你有身孕都一个多月了。我方才太为吃惊,要不是五弟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下官初遇此事,行事难免张皇失措。皇后开恩,饶恕下官吧。皇后您到了西北十来天,可并没有到过龟兹火焰山哪,这脾气怎么变得如此大了?”他语气柔和腼腆,好像在故意模仿初出茅庐的后生。我在衣服里暗笑。
  “身体难受吗?我给你去弄点水喝,再吃一些酸食下饭,就会好起来的。”他放开我的脚,抽身要离开。我挺起身喊住他,因为太靠近床沿,身子一滑,差点要滚下去,天寰“啊”的惊叫一声,半跪下双手捧住我。
  我抓着他的肩膀,他鼻尖冒汗,抿住薄唇,好像惊魂未定。这时的他,不像个皇帝,就是个年轻人,我鼓起嘴,他怜爱的瞥了我一眼,责备我说:“你不能小心点?”
  我大笑数声:“叫你还假装镇定?”我用披肩蒙住他的头脸,把他往自己身体上拉,他难得乖顺,和我一起倒在床上。他呼吸灼热,脸贴着我的脸,搂着咯咯发笑的我:“我不是装,我只是……不敢太喜形于色。我确认你怀孕的那刻,心里面是有几分后悔的。”
  我不笑了,用手摸摸他的轮廓:“后悔?”
  他将头埋到我的脖子里:“唔。我不止用了你,还用了另外一个最亲的人在冒险。还好你们都平安。本来我这次长安的事颇为棘手,并没有打算这时赶来西北,但在太极殿内梦到了你和一只白色的神鹿,想起了许多事,因此才不得不早点来……”
  “嗯,与南朝真要开战?长安的事,是指这个吗?”我问道。
  天寰在衣服里轻蔑的笑了一声:“都没有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这个……”他吻住了我的唇,舌尖温柔的深入我的齿龈,他那股雪松般的清馨味道在衣服的空间里变得浓郁无比,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近乎窒息时,我才想到用脚把盖在我们头上的披风踢走。光亮里,天寰水墨画般的清俊容颜,和我毫无距离。要是我的孩子能拥有其父亲这样的脸庞,让我去死,也没有多少遗憾吧?我惴惴的想,摸着他微眯着水光滟滟的眼睛,他顺势合起眼皮,忘情的吻着我,一点点的火蔓延到我的全身心。我也悸动起来,回吻着他,轻咬着他的唇。
  “咣当”一声,我们才从床上爬起来,门口的地上,是一盘打翻的菜,还有一件紫色的龙袍。
  我跟天寰相视一笑,拢好头发坐起来,咳嗽了一声。
  圆荷脸色紫胀,百年面有土色,两个人慌张的爬出来,一个将菜盘子遮住,一个将龙袍拉回去。百年重重磕头,圆荷不停的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天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以飘若游龙的姿态站起来,严肃的说:“朕不许你们再说一个不吉利的字眼。”圆荷立刻闭嘴,战战兢兢。百年则迷惑的朝天寰望了望。
  他俯视那两个孩子,说:“百年,圆荷,卫护侍候皇后有功,朕有重赏。皇后已有喜了。但是要记住:除了你们两个,暂不要让旁人知道。”
  圆荷傻笑,竟晃悠悠站了起来,百年眼明手快,把她一把拽回地面,语声哽咽:“恭喜皇上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放开天寰的手,走到窗外。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安定。
  只听天寰对百年吩咐说:“朕等下要召见众人,你命惠童单独来面见朕,无须赵王得知。”
  百年应声:“万岁。这是方才送到的信。”
  天寰拿起来看了看,对我微笑,好像是让我放心,他眸中锐利锋芒一闪,又对百年轻声重复:“别忘了叫惠童。”我还沉浸在欢欣中,并没有追问天寰,眺望观音寺金色的塔尖,跟着寺院晚钟为自己腹中的生命祈祷。
  寒风停歇,雪籽打落树枝。这是今年关外的第一场雪呢。来得太快,又恰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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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深夜,天寰才回来,我还在等待着他:“地动颇为让人心烦。”
  他有几分疲惫,又似胸有成竹:“不,灾事不过是慌一时人心。长远之处,此次地动对我发展河西四郡极为有利。凉州受害并不大。而肃州是西北唯一还在土族豪强手中的地盘,这次地动,陇西李氏,也不得不借朝廷之手重建城市,赈济流民。朝廷正好取而代之,我已决定将李氏余族全部迁到长安,以高官厚禄养之,但西北的军政之权,只能归于朝廷所派之臣。”
  他说的残酷,但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我想到阿宙的心情,才说:“陇西李圣德和君宙约为兄弟的……君宙也这么想?”
  “那是当然。”天寰解开腰带,用勺子调着拌了药材的热粥,一口口吹凉了喂给我吃:“他现在也长大了些……该明白什么是表,什么是里。你想他对待李家小妹为何那么冷淡?当然以五弟个性,他绝不会喜欢一个对他那么热切追求的女孩。更深的原因,就是五弟懂得了我对李家的想法,他没有必要攀扯到这种漩涡里去。”他收了勺子,笑涡如梦中一般甜蜜:“还是烫到你?”
  我摇头:“听你说话……我都不想吃了。天寰,你叫惠童做什么?惠童这次交出身上的玉锁,无怨的配合君宙设计消灭敦煌的残军。君宙答应放他父亲索超生路的。你还要做什么呢?”
  天寰收了笑,眼神飘忽柔和,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我早就说过我想要什么。”
  我抱住他的腰:“可我不要。”他顺了顺我的长发:“听我说……”
  “就是不要听你,天寰,我怀孕了。这段日子,我们就不能多做功德吗?地动死了那么多人,你还说好。陇西李氏,也是兔死狗烹的将来。阿宙,只是个可以利用的人。连索超这样的老朋友,你也非要……我不愿意,我喜欢你是东方琪的时候,你要杀死索超,不是杀死心底里的东方吗?”我任性的捂住耳朵,他拍拍我的背脊,几次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第二日我起得晚了,天寰已不在府中。我让圆荷瞧瞧惠童在哪里,圆荷说惠童哪儿都找不着。
  我叹息一声。决定微服敛迹的到观音寺里去拜观音。观音寺后院有一尊秘藏的观音,我到了凉州后,就去拜过。镇寺之宝卧婴吊灯也被阿宙送给了我。这次能有孕,无论如何都该虔诚谢谢菩萨的。我在观音堂独坐了一个时辰,才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竟然是阿宙。
  我吃了一惊,躲到了帘幕后,只见阿宙也不带随从,只是双手合十,在蒲团上磕了三次头。
  他凤眼里反射出菩萨守持的莲花,落寞而安静,并不像往常活泼的太尉王。我正打算脱身出门,阿宙却高声说:“小虾你走了?”
  我只得走出来说:“我谢完菩萨,当然要走了。可是也要谢谢你,你帮我祈愿是灵验的。”
  阿宙笑了笑,眼尾一挑:“你能有喜,我也替你开心。看你的神色比前面轻松了许多。”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嗯,我要没有孩子,这皇后太难做了,再说皇帝心心念念的就是一个继承人。君王宠爱,得不到才是理所当然,得到了也不能心安理得。何况我是南朝公主,这次他不让我去长安,独自处理南朝进攻,现在我想,也是为了避嫌。他不提,我也不好追问如何打南朝。你说是吗?”
  阿宙点头:“大哥这次竟然派了年老的中山王去对付边境的南军,让我匪夷所思的很。中山王虽然德高望重,但并不是打仗的好人选。从先帝时代至今,老皇叔从未指挥过一次大战。虽然老皇叔他向来蒙受大哥宠信,但……”他的剑眉蹙起,尴尬的对我一笑:“好没意思的事。而且还在菩萨面前,当着你说。”
  中山王?我张了张嘴,虽然不够妥当,但皇帝在长安,似乎确实没有将可派了。长孙老将军护卫京畿,也是十分重要的……天寰在西北,时间绝不会长,阿宙低头沉思,好长时间才说:“我想回到长安去,大哥是什么意思呢?”
  “阿宙,给你句实在话:你直接去问他,比对我说要好。”我觉得累,靠在佛龛前。阿宙默默无语。我看他眉头深锁,不禁笑道:“虽然是太尉王,但见了大哥,你还是个小弟弟吧?自家兄弟,为何要有隔阂?你也知道皇帝不插手西北军事的道理,阿宙你想凉州城外的万匹骏马,你身边的一流谋士,打下西北的奇功,都是他给了你的。连我有孩子,你都比我先知道。你要说皇帝对你不好,又对得起谁?”
  “我从没有说大哥对我不好。”阿宙有几分恼火:“不过他带走惠童……对了,你知道雪山里的星图吗?”
  “星图?”我诧异道,却见外头主持和其他几位高僧走了进来拜见,我只好和阿宙收了话头。
  天寰直到第二天才回来,惠童却不见了。他袖子上沾了点酒气,神色异常的凝重。但我没有问他一句话。他似乎十分累,倒头就睡,睡完了起来批阅奏折,成日不出房门,直到神医子翼先生到达凉州。子翼先生鹤发童颜,笑容可掬,衣衫上药香扑鼻。他给我诊脉,耐心到我不耐烦为止,我紧张的问:“先生,难道我没有身孕?”
  他本来在笑的面孔又加了一道笑纹:“切莫多心,皇后有孕月余了,老朽绝不会弄错。”
  我松了一口气,子翼先生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枕头:“这是个定神的药枕,老朽新制打算献给皇后的。皇后若不嫌弃,可以试用。”
  我接了道谢,又说:“老先生?我来凉州受了惊。身体不舒服,孕妇都是这样的吗?”
  子翼先生抚髯,环顾左右:“都是这样,都是这样的。……皇后,记得试用枕头。”他提着东西退出,我睡在那个小枕头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睡意袭来。我连忙掐了一下臂膀,子翼先生好像就在屋外,是要哄我睡觉,跟皇帝详谈?我不禁得意,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就要当上母亲,当然不会受骗了。许久,天寰在门外轻声唤我,我假装睡着,等他关了门,我才踮着脚听他们说话。子翼先生的声音非常清晰,虽然离了不近,但我还是听到了。
  “皇上少年的时候就一直担忧子嗣,老朽当日就劝说您定心于一名女子,专一燕好,这样才可能有孕……”
  “老先生说的对。合适的女子,近年才找到。朕是只有她一人的。”天寰口气淡淡的。但我听了,不由自主一阵高兴。
  子翼先生叹气,说:“老朽爱说实话:皇上正当壮年,此时有子也并不晚。但皇后年龄太小,
  怀孕产子,绝非易事。”
  “她……已经满十七岁了,这年龄,似乎……也可做母亲了吧?”天寰不太确定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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