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96/198页


  阿宙接下去:“你想把多余的几个人推荐给我,暂且让我在太尉府安排职位。是吧?”
  “是的。”
  阿宙说:“我懂。你让如雅来跟我交待吧。我挺欣赏如雅,但如雅对我总是难以言状。上官青凤在西北与我携手,是给足了我面子。我不好总是依赖他。我如今也正缺人。中看不中用的秀才最多,人家来了,我也要养着。你说的寒素青年,千里迢迢的到了,总要给个安慰。我会特别照拂他们。你放心。”
  我想说谢谢,但上嘴唇粘住下唇,没有说出来。我仰头远望:“那边树干上的大鸟,好丑。简直比天寰的黑鸽子还丑。”
  阿宙笑声快活,他弯腰揉起一个雪团,甩上树去,丑鸟哀鸣数声,另栖高枝去了。
  我顿足:“它好端端在树上赏月赏雪,你为何要打它?”
  阿宙翻眼,道:“喂,你看清楚,我是打树,没有打它。我坐久了身子僵,又不能做别的动作,我丢个雪球不行啊?再说了,它就是一孤独鸟,倒哪里不是一只鸟啊?”他又哈哈大笑了数声,突然没声了。
  我张口,只见一个宦官从远处跑上来,给我们请安,阿宙走过去,宦官窃窃禀告。阿宙脸色一变:“怎么病了?前日我去探望,还好好的……请大夫没有?”
  “请了常来王府的仁寿坊何大夫。”
  阿宙骂道:“蠢材,他给我的马看病,都看不利索。要请上官先生……我亲自去请吧。”
  他朝我看看,我抱着袖子,打定主意,他不告诉我,我决不问他。他果然只对我点点头:“我得先走了……惠童……你也保重。”
  惠童道:“殿下你夜路小心。”
  “嗯。”我也答应。阿宙离开主道,同着小宦官大步流星而去。
  我突然有点怅惘。按一按心口,里面满满的。
  夜空深湛,清新如雪,就像阿宙,今晚的他,好像冰影里面的火。
  阿宙有佳人等候,也不会寂寞了。我笑了笑,踩着雪脚印,回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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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我补好了书。由如雅和四个护卫骑马护送,到住在桂宫附近的沈谧处一访。
  里巷的孩子们骑着竹马,嬉闹追逐。长安如棋盘,那条街坊极长,到后面逐渐冷清。
  如雅说:“那里就是沈家了。”
  门洞大开,一群风采卓越的年轻人,连同一个老者走了出来。
  如雅“嗯”了一声:“原来是元君宙的那帮子幕僚。”
  我远远望着,只见阿宙被围在人群中。我久违了的张季鹰老先生,对阿宙不断的说着话,阿宙躬下身子,边听边示以微笑。阿宙转身,拉住一个年轻人的手腕,说了几句。
  年轻人个子中等,方面大耳,一脸沉着,目光内敛。
  阿宙说完话,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裹在青年的肩上……
  我恍然大悟。为阿宙高兴,又莫名的失落。他的“佳人”,只是一位“士”。
  如雅问我:“姐姐……咱们还用去吗?”
  “不去了。”车头转向,我又回顾一眼。
  艳阳高照,积雪辉耀,阿宙仰望天光,他的眸子里欣然,快乐,好像是山林间释放的源泉。
  他修长的身姿,从未如此的华丽,高傲。
  他唇角微动,笑起来无邪而黠慧,就像初见他,像是雪天里的白狐。
  他不是狐。他是王。

  第十四章:洛阳

  春风又绿江南岸,而北方的春天没有淅淅沥沥的春雨,也没有驿桥边的寂寞笛声。有的只是夹杂长安黄土的干燥风沙,还有城郭外练兵的威武戈声。
  这是太一人生里第一个春天。御苑里的百花,跟着孩子转动的笑眸,琳琅闪耀。他天然的香气,让春神亦在他光润的肌肤旁,流连不散。作为他的母亲,我的心情也是明澈的。
  看着孩子蹒跚学步,我好像看到时光长河里的自己。摸索前进,跌倒又爬起来。生生代代,历史重演,生命川流不息。没有谁不喜欢孩子。因为作为不懂事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面前,是最让成年的人们妒羡的幸福。
  水榭楼台,晴光万里。上官先生含笑呼唤:“太一,太一?”
  太一顶着珠冠,裹在金龙袍里,循声而向先生的怀抱。他的瞳子纯黑而快乐,所到之处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孩子与上官一见而投缘,嬉戏之时,有先生在旁,他就不知疲倦。而每当先生要告辞离开,他的小脸上总怅然若失,让人不忍。
  眼看太一脚前一丛青苔,我站了起来,却不挪动步子。上官情急,箭步往前。太一晃头,珠冠歪斜,盖住眼睛,真是一脚滑倒。左右一片惊呼,我心往下沉,瞪大眼睛。却见太一自己爬了起来,脸上居然还笑嘻嘻的。上官把他搂在怀中,帮他揉揉,他好像吃痒,又笑了起来。
  上官眉毛微扬,也抱起他来,说:“太一,每跌一次,就长大一点儿了。”
  脑后如雅唤我:“姐姐?”
  如雅的表情肃穆:“姐姐,南朝太子暗地送来古书一卷。我不敢做主,是否要收下?”
  我环视四周,众人皆注目太一。太子琮听到我主持校书,已经半年。何以到开春才锦上添花?我捏了捏袖子:“如雅……你说南朝是否会有变故?”
  “难说。自从云夫人生子,吴夫人母子处境艰难。从我兄长弘光处传来的消息,全都是对东宫不利的。南帝昏聩,云夫人急功近利,吴夫人不识大体,太子又懦弱无能。因此……”
  我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伸手阻止他说下去。人情薄如纸,皇家的亲缘友好,更是明眼人用指头可以捅破的。太子琮既然刻意向我示好,可见南宫微妙。但礼物送上门,便不好拒绝。
  我想了想,吩咐如雅说:“你收下,送到修文殿,只说是上官母王夫人的遗珍。回答我娘家人,只要口头致谢便好了,千万不要落笔。”
  如雅立刻领会,他更低声的说:“姐姐,最近长安附近大量军队往东南调动。朝廷是未雨绸缪,预备南朝事变?”
  我缓缓坐下,靠着檀木的雕栏:“皇帝昨夜有提到,开春来长安缺粮,有意启程到洛阳‘就食’,文武百官,大部随行。想必你还没有听说。既然圣驾前往河南,那多些护卫,也是正常的。此事是否是皇帝未雨绸缪,我也不好说。对于南宫,皇帝知道的只比我们多,不比我们少。”
  如雅唇角一丝淡漠的笑容:“唔。”他眼睛盯着太一:“常听家父说武献皇帝幼年神情开朗,常常爱笑。皇子倒有几分外祖父的遗风。”
  我微微一笑,无论父皇离开我多么久,想起他,心中依然会刺痛。在世上成长,心灵一分分的被裹上坚强的外衣,唯有对父母的感情还是脆弱,似乎是拒绝长大。
  日暮东风春草绿,鹁鸪飞上越王台。时过境迁,等太一长大时,锦绣江南何在?若像父皇一般拆东墙补西墙的辛苦,皇帝不做也罢。念及此处……我眼皮一跳。
  我拔下一支金钗,在身旁盆景的沙子里画了个圆,如雅凝视我的举动,不解其意。
  我笑道:“如雅,记得你曾经问我:我要的是一人天下,一家天下,还是天下?我本来总也想不明白。我是武献帝女,又是圣睿皇帝的妻。天下南与北,左和右,似乎都与我有关。但
  自从我生了太一,又历经了校书选才的冬天。我发觉,这并不是我能选择的。古人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君主毕生经营是天下,那只是作为客人的责任。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都是反客为主。因此我只想看到团圆的天下。那么未来的君主,他也可以去全心全力经营这个圆。而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心力交瘁。”
  如雅默默点头,眸子闪光。他刚要说话,御苑里安静下来,原来是天寰来了。他用明亮的眼睛扫了我和如雅一眼没,从上官怀里抱过太一。与往常不同,太一并没有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而只是用小脸去蹭他的脸颊,奶声奶气叫:“爹爹?”
  天寰笑涡浮动,端详太一,。上官眼珠一瞬,怡颜道:“拿水来。”
  侍者端上清水,上官俯身,替太一将碰到泥的双手擦干净了。
  太一抱住父亲的脖子。天寰的眸子倒影金英翠萼,中间唯有儿子的笑脸。
  等我向他父子走去,天寰已扯下太一头上的皇子龙珠冠:“家家给你倒扣个花盆,变丑了。”
  我接过珠冠,眄他一眼说:“哪有这样的爹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天寰并不回答,只向百年等挥手,宦官们捧出一个以木片搭制成的木桥,放于水榭之旁。
  那木桥比真的大桥不知道缩小了几分,巧夺天工,形状可爱,众人不禁赞叹。
  上官收回目光,轻轻拍手:“好桥。将来建成于洛阳城外的黄河之上,一定壮观。”
  于洛阳城外建造如此宏丽之桥,那洛阳……岂不是国家之东都?我眼前一亮,天寰似乎胸有成竹,将太一放在盘子大小的木桥墩上:“凤兮果然与朕同心。但洛阳城外的河里还有水鬼,不将东海龙王降服,我们不能冒险造桥。太一,对不对?”
  太一胖手稳稳抓住桥墩,咯咯笑起来。
  建洛阳为东都,不是一日之宫。南朝的水军善战,龙宫蛟兵,更不是一年可以征服。
  等如雅退下,谢夫人抱着太一歇息去了,我才让惠童奉上茶水,在水榭旁自己奉与天寰和上官。
  上官看似不经心问:“要去洛阳,便是这个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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