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如许》第156/159页


  阿錾嘴里说着恨,面上却抹上一层忧郁,“当师父在书约之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明镜’之后,师父才看到少爷签下的名字是‘明如许’,我当时只是好奇他们的姓居然一样,但是我怎么都不会忘记,当时再抬头去看师父的表情……师父一脸惊讶地看着少爷的名字……”阿錾看着明镜,慢慢说着,“如果前几天不是老爷和师父因为少爷的离开而当面说出来,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想出原因。”
  许心湖平静了些:“那这一纸书约,无疑是明少爷赢了。”
  一时没有人说话。
  许久,万世才不甘愿地埋怨道:“以镜少爷的个性,是绝不会违背明大少的,明大少在这三年里时常故意要激怒镜少爷,镜少爷都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可是——只有那么一次,就是为嫂嫂!”
  许心湖突然顿时明白了许多事,她好像脑海里正在整理它们,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原来傅少爷说的‘一箭双雕’原来是指这件事,明少爷所谓的‘互相牵绊’也是指这些……所以才会不断借由我来为难明总管,所以明少爷觉得我和明总管是一类人,所以才会令我们不断互相制约,直到时机和条件足够……一次爆发。”许心湖看上去像是陷入了一团愁云之中,“……所以才会说,这门亲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等了三年……”
  万世不满道:“明大少太坏了!”
  一时间,房中无人讲话,傅七夕看看各人表情,最终还是笑嘻嘻打破了这沉默局面:“啊、呃、嘿嘿~反正现在一切归于正轨,也算是件好事吧?至于明兄……虽然明兄做事有点极端……但大家不要计较了……啊……”
  这本是傅七夕拿来做结论搪塞大家的话,谁知却引来了许心湖一丝微乱的眼神,她突然问傅七夕:“那个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到底是怎样的理由必须这样对待别人?到底是怎样才算满意?现在这样就是满意?!”
  傅七夕被许心湖问得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当他回过神来,他又一句话不说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直到将茶杯放稳,他才难得正经地看着众人说道:
  “我和我妹妹与明兄十岁就认识,尤其是我和明兄,大家都知道我是明兄的狐朋狗友,我们玩在一起十年,别人认识了十年玩在一起十年是怎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现在站在这里,是和你们一样——没有办法说出口我真的了解明兄这个人。”
  “如果你们一定要听,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所了解的明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傅七夕继续说下去,“在我和妹妹的世界里,是不怎么喜欢这世道的,娘,你放心,这还不算是厌世……游手好闲度日,反正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明天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我找不到理由可以认真对待。明兄对我和妹妹来说,是个比我更糟糕的人,不过他至少有一个优点,不会坐以待毙,任生任死。”
  “人言本可畏,但如果你有照过镜子,清清楚楚看过自己的样子,就不会为人言所撼动,这种胆子并不是人人有吧?如果一定要说,那明兄就是在人前谄媚人后口舌的人群里长大的,与其说是厌恶这些人,不如说是厌恶这个环境和这个和他们每天做着一样的事的自己;至少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每一次做着这样的事,我就像是被刀杀过一次一样,但是这样死来死去,日子会比较好过。这样的日子,如果想要找点快乐,就只有自己找点无聊的事,于是开始捉弄人,于是渐渐变得麻木,一切都顺其自然。但是这些,是明兄改变了我和妹妹,当然,也有他自己。”
  “明兄应该是没有忘过,自己的哥哥是怎么被送走的。他那么小都知道人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这对兄弟的,也知道可以用打破老爷心爱的古玩之类的方法来陷害别人,怎么想到害到了自己哥哥身上。虽然这个只不过是明老爷决定送走大儿子的原因之一,但是明兄恐怕早都记在心里。可是哥哥离开,之后母亲也离开,很快明兄大概就发现,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没有可以逃避的方法,既然是这样,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很多年后,明兄借机总算能把十几年没见过的哥哥绑在身边,那唯一要做的,就是留下他。明兄起初也许也想过,三年的相处,也许会改变这个哥哥让他接受这个家,可是这个哥哥闲云野鹤习惯了,怨恨早就没磨掉,剩下的就只是一味的想离开。既然留不住,明兄大概就必须改变方法了。可是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直到明老爷和许老爷相遇,凭地造出一张婚约。明兄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了,那么就这个机会吧,赌来赌去反正不是赢就是输,顶多再过回这样的生活,活在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能够赚钱那么做什么怎么做又有什么区别的人群里。明兄不是厌倦了这里,他只是恐怕从来没有喜欢过。至于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我想对于明兄也没有什么意义。”
  众人一语不发,耐心听着。
  “可是以前的明兄也有幼稚的时候,总是故意打破老爷带回来的古玩,是希望被骂一骂,就像骂哥哥一样,可是老爷从来不骂,对明兄也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顺着他。明兄也明白,老爷并不是不生气,只是每次这都会让老爷想到镜少,实在骂不出口,所以明兄大概也知道,老爷早就悔不当初。老爷渐渐对镜少不闻不问也不去看他,估计也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镜少早已不想回来,局面至此,没有可以转换和执着的余地。”
  明老爷皱眉点头。
  “可是明兄也明白,明家家大业大,不容马虎,明兄常常暗中插手,也是看不过老爷操劳。明总管在位之后,作法干练,明兄在观察中,知道明总管即便留下来继承老爷事业,本就比明兄更适合。家中金山银山,父亲从没骂过半句,又刚刚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对明兄的结论。如果说有什么人愿意注意到明兄而不是因为这些有的没的,那就是心湖。”
  许心湖面无表情。
  “明兄的赌注是下在心湖身上的,心湖就显得至关重要。可是心湖是个怪人,明兄实际上是没有接触过的,所以每每心湖越被打击越勇敢面对,直呼其名教训一番,甚至在胁迫下还要正面挑战,这让明兄的确有点离谱。心湖可能从来不觉得明兄做过什么好事,但是有些事我想现在是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为了让明总管留下来,明兄选择破坏赌约,让明镜成为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气走心湖,虽然是必须的,但也是明兄在掌控火候,因为如果太早气走,明总管这条线就会断。气的心湖返回苏州那一次,可以说是明兄在试探到底火候到了没有,得出的结论明兄很满意,因为那是明总管第一次做出明兄没有吩咐过的事,也就是明总管第一次多管闲事。但心湖的个性使得明兄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换句话说,心湖莫名中成了明兄的镜子。”
  “按道理说,只要继续发展下去,让明总管和心湖连成一线,是最好的赌本;相反地,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在这三个月里,心湖没有和明总管互相制约,所以这当中至关重要的催化,就落在明兄身上。当明兄第一次和心湖正面争论这件事时,明兄就已猜到,事情可能不会按照最好的情况发展,因为心湖的眼神和话语都在告诉明兄,她对明兄的恨意远远盖过别的东西,那么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心湖的心思将在接下来的这三个月里全部用在和明兄对抗的上面,如果是这样,明兄必须改变棋路,用各种条件达到捉弄心湖的目的,又着大把机会想让心湖怎样心湖就会变得怎样,那么最后只能自己制约心湖来达到间接制约明总管的目的。那时的明兄,听到心湖说绝对不会对自己动心,才稍稍放心,谁又知道,明兄当时的警告竟然成了对三个月后的预言。”
  提起这件事,众人都看向许心湖,当时在那阁楼上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许心湖那苍白失神的脸,和明如许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可是只要想到这两个人当时对望的模样,万世就莫名又一阵揪心。
  “明兄的这面镜子不断在打破明兄的袖手旁观:明兄把自己的扇子作为赌约的凭证给了心湖,等于是叫心湖在诸州城里畅通无阻,只是心湖并不懂得利用,像后来猜心夜宴那一次,若非万世妹妹拿出来用,心湖估计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可是派不上用场对明兄来说也没什么,一方面知道心湖在城里遭人话柄步步为艰,一方面却在帮心湖开路,当时的心湖却并不知道。后来万世妹妹来到明府,暗中捉弄心湖,明兄大可坐山观虎,却凭地跑到心湖房间里去睡,与其说做给父亲看的,不如说是帮助心湖摆脱万世每天清早的纠缠,这件事上,明兄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许老爷和崔复的那件事,明兄帮了一把迟老爷和迟公子了解彼此的想法,也触发了万世和心湖的争吵,可是这件事,契机开始于崔复回绝白先生的那封信被明兄放在了桌面上给白先生看,到时就算心湖不出现,白先生也不会放过万世,万世的爆发是无法避免,那么和心湖的矛盾必然会到台面上来,那么明总管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这三个人的心思,自然就会彼此传达到。其实以万世的性格,明兄知道是个冲动派的小姑娘,心湖又不真的记仇,这样的两个人,迟早都会变成朋友,而最重要的,明总管的心意就会由万世传达给心湖。明兄之后故意晚几天回诸州,让万世和心湖相处磨合,恐怕也是给她们制造机会互相理解,顺便也给心湖出个难题,这严格说来也算明兄在让心湖学会应付真实世界里的人群。许老爷的事情解决,心湖自然最后会感激到明兄的身上,毫无意外,这件事大大加进两个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从这时起,明兄可以很肯定,心湖对明兄的敌意已经被完全消除,剩下的是心湖自己发现自己早已不排斥明兄这一点。”
  “我想心湖应该是见过的,明兄会站在一个地方发呆,比如书房,比如湖心畔。以前明兄又想不通的问题就会对着湖心畔发呆,或者不想面对的要躲开的时候,也会去那里。明总管能够在那里进出自如,也并不是因为出于安全的巡逻,而是因为他们是兄弟的关系。明兄既然也有想要躲开的时候,说明明兄还没有到无所畏惧的麻木地步。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不想做这样那样的事,可是想来想去也只能得到一个结论——那是不得不做的事,比如伤害心湖,比如激怒明总管,比如打破现有的一切平衡。他也会犹豫会矛盾,就像在问母亲,可不可以这样做。”
  许心湖突然眉头一锁,双眼一闭:这样的画面出现过多少次,被她撞见过多少次,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每次见到那样的那个人的表情,她心头都有一阵莫名的哀伤涌上来……
  傅七夕继续说道:
  “把该还的还给明总管,明兄是不会心软停止的。发着呆的明兄,长梳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她精于世事,看得懂明兄的境遇……喜欢和不喜欢没有区别,厌恶和不厌恶没有区别,所以下毒,是在当时给明兄上了最好的一课,够胆去打破一个原本的平衡;明兄曾经被长梳看到过软弱的一面,不,倒不如说,他佩服着勇敢的长梳,如果可以,打破一个平衡又算得了什么。其实长梳姑娘一直都知道心湖是个好人,但是她也明白明兄的处境,所以明白那份矛盾和迟疑,想要改变现状,她就要确实地推明兄一把,不给明兄只停留在等待的机会,所以长梳才会话语对心湖都刻薄到底。”
  “比如明总管,始终都是被动和沉默的,好像永远不会主动做些什么,其实倒不如说是根本不懂要怎么去主动去做些什么,被动到已经完全安于现状,安心地看着别人开心就可以了的地步,但是这样就不会有改变。明兄改变不了的东西,如果明总管可以改变,也是明兄所愿。而这十几年间明总管改变不了的事情,明兄决定要改变。”
  “比如妙允姑娘,在明府做下人快一年了,没有离开,说明她还没有可以改变的方法,很多事也许都还没有想通,所以明兄明知道她的身份特殊,还是把她丢在四面埋伏的明府里,让她受欺负,让她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让她明白逃避现实和面对现实的区别是什么。”
  “比如万世,很多人都不理解万世,觉得她无理取闹,但是至少我想步劲峯至少是能够理解她的。步劲峯曾经和万世比武,知道她的吐纳是有病之身,后来这般那般,并不是为虎作伥,只是他明白,万世的日子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是在追着时间跑,而万世是被时间追着跑。她急躁冲动,急于求成,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她害怕的东西——未来。我妹妹这些年从没停止帮万世看医书寻找方法,可是万世总是好像从没在意这些事。不得不说,万世何尝不是等于默默接受了现状。虽然她喜欢明镜五年,但是仔细想想万世从没说过要和总管成家之类的,万世这般追随,多半是因为过意不去明镜的手伤,这是一个她改变不了的伤,当她看到明镜看着自己的手的样子时,她应该很能理解那种绝望的意味。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围绕在他身边让他分心。有时万世总是逼着明总管出手,我想也是因为万世想要让明总管明白,即使是受过伤无法还原,他也还是最厉害的,可惜明总管不是看不到这些,他只是在沉默中淡淡地接受这一切,一如接受这些年在外一样。”
  座中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万世的抽泣声。
  “比如我妹妹,她从十年前就心仪了明兄,穿和他一样颜色的衣服,佩戴和他一样的玉佩,连个性都渐渐变得和他一样冷漠,甚至到了最后,只能接受他一个人。可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却为什么还是不能畅快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只是每次都在旁边模仿他,或者静静看他?与其说是迈不出打破平衡的这一步,倒不如说是走不出自己的自卑世界。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所以每个人都需要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看不到的自己,明兄是我妹妹的镜子,照出她所有的畏惧:孤单,害怕人群,无法接受人群,也没有办法相信人,最后连自己也被否定。这沉默,只能让我妹妹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角落,什么都无法改变。可是心湖出现后,我妹妹封闭的心住进了一个敌人,她不得不表达出来她有多不喜欢这个敌人。说带敌意的话,做带敌意的事,连下盘棋都满是敌意,至少我许多年没有见过我妹妹这样认真对待一个人。我妹妹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旁观者,选她做这个赌约的担保人,就是明兄看中她的心意,了解我妹妹的个性,知道她一定会冷眼旁观,即使是可以帮助心湖的部分,也不会出手。而明兄一昏倒,逼得我妹妹不得不出手相帮,因为她和心湖有着一样的心意——最大的敌人,通常也是最互通心意的。明兄的境况,逼得我妹妹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告诉心湖,最后甚至在送赌金的时候和心湖对峙。”
  “再比如明老爷,虽然明明是一家人,每次明老爷都开开心心地回家,对明兄又十分放纵,但是明老爷自从明兄开始乱摔老爷买回来的古玩开始就每次都越买越多,越买越名贵,而且无论明兄怎么对待那些古玩,明老爷都只可惜不曾责骂。明兄即便再愚蠢,都看得出这是老爷自己对歉疚的抒发。而且这些年,老爷越来越常跑在外,不怎么回来,外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反而回来之后,对明兄在诸州的所作为所一概不过问,明兄越做的过分,老爷就越是不去在意,明兄再迟钝,也猜到这是明老爷当作是惩罚自己责骂过他的哥哥的报应。可是明老爷表面嘻嘻哈哈,心里满是愧疚,最后连真心地面对明兄都成了问题。这样的貌合神离两父子的幸福生活,明兄大概是快过不下去了……默然地接受明镜在外不会再回来这个现实,明老爷也无力去改变了。”
  “或者比如小弟我,习惯了花名在外没心没肺地酒肉生活,要我认真起来是天大的难事。对人对事,我这些年的态度就是不动心则不痛心,我不想像我父亲一样,终日为了兄弟情谊两肋插刀,或者为了一次被背叛就痛不欲生。与其最后连累到自己,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世态炎凉每天在看,貌合神离每天在演……天长日久,与其说我不能再对人真心相待,倒不如说是已经再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会真心待人。不过我习惯了,也并不在乎这一点。无论是看上我的钱,还是看上我的长相,或者我的家世,我都不在意,因为没有认真的必要。我连自己也放任了,自然没有在意别人的必要。所以唯一能让我认真起来的,就只有在赌桌上赢光明兄所有的银两这件事。对我来说明兄是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却也是个和我很相似的人——相似的是我们都不愿被看到内心,不同的是明兄藏的比我好,至少我已经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明知道我不喜欢介入别人的事,明兄还是将我卷进他的棋局,这对我来说其实有点勉强。心湖是一个有趣的人,无论多么不喜欢她,也无法让人真的忍心下手……当然,除了明兄做得到。在去猜心甲子都的那一夜,明兄故意不出现,本是借我的宴会让万世煽风点火设局给心湖,在这件事的态度上,我完全是看好戏。谁知道后来从一个胖子的魔~爪~里救下心湖,还觉得这样不够安全,干脆把她送回明府。那天夜里,明兄问我把心湖留在那里吩咐人看着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回来,我的确是回答不出来。总是在做没有必要做的事,把自己也连累进去,我和明兄又有什么区别?那天之后,我想来想去,我现在这样都是明兄害得——以前在赌坊找到长梳来管理明府是这样,后来在街上捡了个被打断腿的病鬼是这样,不厌其烦地作弄那些阳奉阴违的人时也是这样,在赌桌酒楼给明兄收集商业消息的时候还是这样,最后连只想看她好戏的心湖也是这样了……所以本来大可草草了事的猜心姑娘和七七姑娘的赌局,我也不想随它去了,反倒自己把自己真的卷进去,认真地在躲避,啊,不是,在处理。本来已经懒得改变的事,也慢慢在改变,至少猜心姑娘离开诸州的那个晚上,我看到她的笑容时,好像觉得真心对待一件事一个人,并没那么糟糕了。”
  傅七夕说到这里,看看大家,始终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各个都在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傅七夕转头看着许心湖,继续说道:
  “至于心湖,本不该牵连进来,最后却成了明兄的镜子。就像是注定要和明兄作对一样,在意明兄的一举一动,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是他在作怪,也因为这样,心湖才很容易掉进明兄的圈套里。天真单纯,充满了少女的幻想,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只是这些,就可以让心湖开心起来。心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到黑的就是黑的,看到白的就是白的,再无其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盲点,才会有那么多看不清楚。在这样的心湖看来,明兄简直就是最极端的一面镜子,黑的不再是黑的,白的也不再是白的,习惯了黑白分明的心湖,是绝对无法接受明兄这样人的世界的。直到在和明兄的牵扯当中,即使自己已经触摸到那盲点以外的东西,却也还是不愿意自己去接受这些连自己的信念都快要支持不住的想法:自己的天真世界在这个人面前倒塌,所谓的梦幻在这个人面前变成愚蠢,最在意的信念都变成这个人完全不曾在乎的,甚至是连自己都在否定的无法相信的这样一个人最后都不得不去深信不疑。越对明兄好奇,越接近明兄,心湖就将自己照的更加清楚,甚至将自己二十年的信念都要推翻。全部摧毁之后,明兄令得心湖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信念——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看的太清楚;当一定想要看清楚,就用别人的眼睛去看个清楚。”
  “在这三个月里,明兄彻底改变了心湖,但是心湖却也预期之外的开始改变明兄……不断做着多余的事,不断多管闲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心湖的旁边,明兄都时刻地准备好要捉弄心湖,却也同时准备好帮助心湖。这三个月,心湖,如果你仔细回想,无论何时,在你身边出现的人,是不是都有明兄?心湖在矛盾时,在焦虑无法改变的事时,是不是都有一个人在背后狠狠向前推了你一把,逼你非要做出一个选择?而逼得你必须正面面对所有不想面对的问题的人,是不是也是他?明兄很清楚地从你身上看到这些自己,所以时时都在警告你提醒你,可是你的投入让明兄矛盾重重,或者说,明兄根本无法等同回报。明兄很清楚这点,也清楚自己做的决定是不能再更改的,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不知再等到何年何月,所以如果说明兄做的最错的事是什么,那就是自己对心湖你比自己预期的还要细腻。心湖这样的认真,明兄始料不及,更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心湖而犹豫不决。所以明兄只有在连自己都变得心软之前,做出个决定。你们果然是莫名的契合,都是一样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傅七夕淡淡看着许心湖,而许心湖早已双手捂嘴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
  这一时间,许心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回忆……
  再也控制不住深深封印在心底的那一切顷刻的释放……
  整颗心好沉好沉,空荡荡的;
  只有脑海里,满是一个人的画面和影子。
  ……
  傅七夕叹了口气,甩了甩扇子,说了句:
  ——“‘与其等待改变,不如我来改变。’,这就是明兄想对我们说的。”
  而这,也就是明如许唯一的留言。

  第四十六章 传说中的结局
  几日后,是七夕节。
  七夕当晚,整个诸州都热闹非凡,尤其傅府张灯结彩,火光照天,因为今夜是傅少爷的生辰大宴。这一宴自然少不了富商少爷和外地显贵达官,各个都是拖家带口前来祝贺,好不热闹。偌大的院中摆满八仙桌,许心湖就依旧被安排在傅老夫人旁边坐。偶尔有人跑来敬酒,都是称呼她“许小姐”,而不再是“明少奶奶”。
  许心湖偶然扫视四顾,除了发现几个曾经在苏州被她捉弄过的提亲少爷,还发现了坐在这张桌子正对面的林世宝仿佛总是在举杯之际偷瞄她。她回避累了,于是再次四目相对时便向他莞尔一笑,那林世宝见她笑了,也表情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许心湖现在看这林世宝没那么讨厌了,只因为三天前她回苏州退婚时,本来还害怕这纨绔子弟大耍恶霸放不下面子,没想到他却默默答应退婚。开始许心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性,是后来来到诸州参加早上花会才听万世说,是因为林世宝的四妹劝动了他;不过不管怎么说,许心湖此时此刻面对林世宝,心中也有感激。
  “明大少来了——明大少来了——”院中突然有人高声呼喝。
  许心湖突然愣住。
  等她回过神立刻转头看去时,只见众人围在一身白衣慢步进来的少爷身旁,极尽所能地堆出微笑逢迎。
  许心湖惊讶的表情被白衣少爷捕捉在眼底,于是回了她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许心湖收到那微笑,收起惊讶,也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是啊,她差点忘记了,就在昨日,她才刚参加了这明少爷的认祖归宗继承家业的喜宴,现在的明大少,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明大少——明镜。
  酒席过半,傅少爷忙着招呼各座宾客,顺便调戏各家小姐,许心湖听都懒得听,不过其间却发生一个有趣的事情,引得许心湖将目光都停留在这个半醉不醉的色鬼身上:那些生辰的贺礼几乎摆满了一整个厅堂,古玩珍宝气稀奇玩意,傅七夕各个都说喜欢得不得了,收下后都是交给下人堆放在厅堂中,只有一件礼物盒子他收下后直接当众打开了,那是一坛封好的酒,明眼人一看就说那是波斯难得喝到的“青玉良酿”,傅七夕看到这坛酒时笑得很淡然,一种不太适合他这种色魔花花公子的淡然。
  似乎被这淡然所感染,许心湖在大家越来越热闹的时候,淡淡地离开这喧闹庭院。
  转来转去,终于来到一个不那么嘈杂的别院,有水畔池子,池边立一挂了红灯的白石亭;这里虽不比湖心畔那样方若仙境,却也别有一番特色。许心湖望过去,见亭中临池有一个背影。
  许心湖先是一愣,然后顾不得脚下石子路不平,疾步走向石亭,一双眼睛似乎钉在了这个背影的背上,走近了看,那背影映着红光,显得格外温暖……
  许心湖呆然走进亭中,来到背影后面,细指微颤地伸出去,缓缓移到那背影手臂处,才要碰到一丝,那背影才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四目交接的刹那,眼中俱是惊色。
  “心湖。”是那人先开了口。
  许心湖突然被他叫的不知所措,,立刻缩回了手,莫名其妙地一阵鼻酸。
  “镜少爷。”许心湖清醒过来,木然而笑,“怎么还不习惯那前呼后拥的气氛吗?”
  “不是不习惯,”明镜淡淡地说,“只是累了,来透口气。”
  “我也觉得~”许心湖埋怨道,“傅七夕的宴会赴多了,真的是耳根都要被磨破!要不是因为老夫人和你们,请我我都未必来!”说到这里,许心湖朝着明镜诡异一笑,“不过看在这小子生辰的份上,再不愿意也要给他点面子来捧场喽~幸好听万世说,傅七夕并不是每年都这样大摆宴席,三年一次,不过这次好像才隔一年而已,不知道他的准则是怎么算的,还是他忘记去年就办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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