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请上船!》第13/42页


“是!那又如何?我进去的时候,相公他早已,早已……呜呜呜……”那妇人说着,眼泪便又扑簌扑簌地滑了下来,沙哑的声音在此时听来颇像蒙了冤的孤魂野鬼,“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害我家相公,他、他可是我的相公啊!你个血口喷人的贱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哦?”见她如此,小蛮冷笑一声:“若不是心中有鬼,夫人何苦如此慌张?原本你是没有理由杀了乔公子,可你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偏巧,被人瞧见了呢?”
“你胡说什么!母亲,他害死了您的儿子不说,还要污蔑媳妇,我又怎会做那等龌龊之事给……”
“夫人您瞧,连你自己都说是龌龊之事了,何况……”
“母亲,你不要听这个小贱人的花言巧语!”
“住口!”
始终拧着眉头端坐于上首的乔老妇人神色已然变了几变,她纵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媳不是什么善茬儿,可除了刁难刁难小妾之外也不曾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自己的儿子向来不待见这母大虫,经常在外寻花问柳,老妇人爱子心切也未多加管束,如此说来,若这妇人怀恨在心……
“淑芬!你给我住口!小蛮姑娘,说下去。”
眼见着她已经起了疑心,小蛮的态度却忒地一软,俯身盈盈一拜,请泪涟涟,两瓣樱唇轻轻颤着,像是极力隐忍一般,缓缓开口道,“老夫人,小蛮虽出身低贱,可也懂得什么叫做知恩图报。乔公子对我好,我虽知入不了乔家的门,但也定会好生伺候公子。公子近来常愁眉不展,奴家百般开解也不得法儿,可就在前几日,公子一时饮酒饮得多了,这才透露,透露……”说着,小蛮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神色不安,再也没了下文。
“我儿他到底说了什么!”
“小蛮,小蛮不敢说,还望老夫人恕罪。”
“你说。”乔老夫人冷眼望着一切,手指死死扣着座椅的扶手,指关节早已因用力过度而隐隐泛着白色。
“公子说……说他,他撞破了少夫人同管家私通,择日,择日便要休妻……”
小蛮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偌大的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做了打破这份沉寂的最后一根稻草。乔老夫人的脸此时已经白得不成样子,脸上的表情更是极为精彩,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沉默中的爆发。
果然,这桩风流韵事的女主角再也坐不住,整个人突然发了飙似的朝小蛮扑来,拎了她的长发便要厮打,可生生被几个小厮给拦了下来。
“你胡说!母亲,母亲,你怎可信一个妓女的话呀,”大夫人脸色越发地难看,急急跪到了堂下,声泪俱下,“母亲,我同张管家赶到的时候相公他早已气绝身亡多时,那些个下人们都可以作证的呀!相公,相公他整个身子都赤裸地浮在浴桶内,好凄惨……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害的!”
就在她撒泼哭喊的同时,那边貌美的小妾殷如画端在手里的盖碗竟直直掉落了下去,水葱儿似的手指不住地抖着,眼里水雾蒸腾,似喃喃自语,声音战栗低沉却是掷地有声:“怪不得,怪不得……”
“你这又是怎么了!”乔老夫人有些恼怒,也顾不得端庄的形象,将整句话硬生生地吼了出来。
殷如画脚下一软,忙不迭地嗫嚅道:“母亲,相公去的那天,我恰同采莲去多宝阁选珠钗,路过那别院的巷子之时,瞧见……瞧见张管家在院外探头探脑,还同外头的丫头低声说着什么……儿媳当时只当是平常差事便未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他当时神情鬼鬼祟祟,分明、分明是心中有鬼啊!呜呜……姐姐,相公待我们姐妹不薄,你做出这等事来,于心何忍呐!”
“你们,你们……”乔家的大少奶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语无伦次起来,眼里的火光恨不能把在场的人都烧得一干二净,“母亲,我冤枉冤枉呐!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别院里的丫头和张管家来当面对质,她们,她们分明就是合起伙来栽赃嫁祸啊……”
“母亲明鉴,我与相公感情深厚,平日里对姐姐也是十分敬重,更同这位小蛮姑娘素不相识,相公去的不明不白,我怎会偏帮着一个外人!”殷如画情词恳切,一双杏眼早已红得不成样子。
“来人,叫张管家!”
屋里又恢复了久违的肃静,除了使劲儿压低的抽泣,便只剩烛火跳动的声音。堂上的乔老夫人无比悲凉地看着停放在一边的儿子,不觉间,竟像是苍老了数年。
当日,大夫人和张管家把乔公子尸身抬回乔府的时候,信誓旦旦说是妓女陆小蛮害了他,乔老夫人悲痛过度倒也并未有所怀疑。她只一心想着为儿报仇,但苦于没有证据,城尉府就算捉了人也不能怎样,到头来反而会落下个乔家仗势欺人的口实,所以乔家才不惜买通城尉府的人,偷偷把小蛮换了来,就是想叫其今日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儿诚心认罪,甚至于也想出了数种足以解恨的陪葬方法。但如今细细想来,那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大夫人……
乔老夫人越琢磨越觉得事有蹊跷,再加上殷如画和婢女采莲的说辞,难不保那贱人见事情败露便要伙同姘头杀人灭口!这个恶毒的妇人!
待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张管家早已战战兢兢地跪在了乔大少爷遗体前,哭天抢地喊起了冤。原来,他便是当日引得乔家大少奶奶前去捉奸那人,只是不料,淫妇没捉到,反而将自家少爷的尸体抬了回来,自个儿想想都觉得晦气。
“张管家,我来问你。当日在别院,你可是亲眼见到小蛮姑娘害死了我儿?!”
“这……”那张管家停了哭,抬眼瞅了瞅脸色灰青的大夫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一味地支支吾吾,显然一副心中有鬼的样子。
陆小蛮见其如此,眉眼一挑,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能看到人心底一般,“张管家,据我所知,城西那所别院是乔公子瞒着家中偷偷购下,你是如何得知?又为何偏要大张旗鼓地将夫人引到了那里去?”
那张管家心头一震,猛然发觉势头不对,但小蛮却丝毫没想要给他开口的机会,“哼,不说话?那好,我替你说!其实你一直都在偷偷监视乔公子,得知自己同大夫人的事情败露,便买通了别院的丫头,趁我不在之时冒我的名讳将公子约了去,趁机下手,再故意伙同大夫人来捉奸顺便把罪名嫁祸给我,若是事情被我撞破,你们也断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只说我畏罪自杀,这样一来便更加坐实了我的罪名,是也不是!”
面对咄咄逼人的小蛮,那张管家毕竟也是根老油条,等先前的慌乱渐渐趋于平稳,便不再为自己开脱,反而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甚至于有条不紊地解释着一切,不惜搬出乔大少爷发起了毒誓,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连强自镇定的乔老夫人都开始有些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推断……



第18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呀!那红色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立在老夫人身边尽心伺候的一个丫头有意无意地朝张管家侧目一瞥,突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般,语气里尽是掩饰不住的讶异,颤颤巍巍指着张管家袖口隐约露出的一抹红色,一不留神,便大声喊了出来。
那张管家脸色蓦地一变,忙伸手向袖间掩去,结结巴巴分辨着:“没、没什么,想必是鸳鸯姑娘这几日费心费神地照顾着老夫人,一时看花了眼……”
“咦?那花样儿怎么倒像是……”
“姑娘定是看错了!”
张管家的神色略有几许动摇,可过分的掩饰只会叫人更加心生猜忌。瞅着他那遮遮掩掩的样子,乔老夫人的怒容逐渐盖过了端庄的眉眼,凌厉的目光似一道寒芒,仿佛要将管家的三魂七魄都逼出体外一般:“张管家,我乔家这些年来带你不薄。少爷没了,你却暗自穿红带绿,如今遮遮掩掩,怕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成!”
“是啊,管家大人若是问心无愧,何不把那臂上缠的大红汗巾拿出来叫大家瞧一瞧,也不枉我这个弱女子白白替你们担了一条杀人的罪名!”小蛮不硬不软的一席话仿佛是给那管家张平火烧火燎的心上泼了勺滚油,嘶啦一声,打破了厅堂里的宁静。
屋里的沙漏滴滴答答惹人心烦,只一瞬间的惊恐过后,那管家不知是被戳中了要害还是真心有愧意欲悔改,只见原本还在强装镇定的他把眼里最后一份从容陡然一收,完完全全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狼狗,起身便指着右侧脸色黯然的大夫人狂吠了起来:“是她,是她,就是这个女人杀了少爷的,我亲眼所见!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早就对少爷心存不满,所以才下此毒手,还偏要拉我去给你做个见证!我早告诫过你,总有一日会遭到报应,你却还是一意孤行,老夫人,老夫人,少爷尸骨未寒,您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我对不起乔家对不起大少爷呀……”
“张平,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花言巧语将我骗去了别院,如今怎倒反咬一口,来污蔑我这个无辜的人!母亲,你千万不能相信他的鬼话呀!”
看着满脸诧色一时之间还未缓过劲儿来的大夫人,小蛮的嘴边噙了抹违心的同情,眼里却是说不尽的嘲讽,再顺着那张管家往上一看,正对上粉面如花的殷如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稍稍一错,彼此心照不宣。
“少奶奶,你就不要再狡辩了。这条汗巾是你当初亲手送给我的,我一直贴身带着。那日你说,少爷时常冷落你,早就起了休妻的心思,只要这次我能帮你遮掩过去,你就,你就从了我……”张管家说着,顺势将袖子里的红色一抖,众人这才看清,原是条猩红的金丝散花汗巾,用料极其考究,花边纹路细致,一看便知绝非是一个普通管家能用得起的,更何况看那样式,分明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你……你,不!这汗巾当初少爷还赏了殷妹妹一条,说不准,说不准是你们勾结在一起要来陷害我!”
“姐姐!”殷如画忙上前两步,眼眶里的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姐姐,如画素来敬重你,为何你今日却要如此的冤枉我?!不错,我的确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可早在前两日家宴之时沾了水,便也就落在了母亲房里一直忘了去取,你这盆脏水简直泼得好无道理,莫不是说,是母亲和张管家……”
殷如画一反常态的指责叫大夫人有些措手不及。她从来是蛮横惯了的,殷如画虽然比自己更得丈夫欢心,可终归只是个妾,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怎么如今也学着嚣张起来。乔家大少奶奶越想越觉得气愤,她始终不明白,明明是小蛮害死了自己的相公,刚才还绑在堂下等着为乔公子陪葬,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矛头怎都指向了自己来,那管家,那妾室,都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母亲,母亲她冤枉我啊!”
“你给我住口!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唧唧歪歪的聒噪叫乔老夫人头痛欲裂,牙关紧咬,恶狠狠地指着跪在堂下的大夫人,厉声道:“贱人!作为乔家的媳妇儿,居然做出这等叫人不齿之事,勾结下人谋杀亲夫,却还胡搅蛮缠出言不逊,简直……罪不可恕!”
“你……你们,你们……好,好,相公!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娘亲好妾室好管家好姘头,一个个都要置我于死地,都合起伙来不叫你安生啊!相公,你睁开眼看看这些畜生,畜生!”
“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女人的嘴堵上,还有这个狼心狗肺的管家,统统拖下去,乱棍打死!”乔老夫人怒目圆睁,眼里血色更加骇人,做出的决定根本容不得他人辩驳分毫,不多时候,院外的惨叫便此起彼伏,和着大夫人口不择言的叫骂,直直给露重更深的乔家大院又添了层阴森……
“老夫人,既然证明了我是被冤枉的,是不是可以把绳子解开了?”
“那是自然。来人,给小蛮姑娘松绑。”
解开了绳索的陆小蛮活动了下早已酥麻的手脚,面儿上又恢复了恭谨的颜色,眼神异常清亮,冲乔老夫人俯身盈盈一拜,笑容愈发谦和恬淡:“多谢老夫人明察。乔公子既已沉冤得雪,小蛮也该告辞了,多保重。”
“慢着。小蛮姑娘,我乔家多有得罪,见笑了。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便将就一晚,明天一早我便着人送你出府如何?鸳鸯,带小蛮姑娘去客房。”
不等她推辞,侍立在一边的丫头鸳鸯便会意一笑:“姑娘快跟我来吧。”随即颊上旋出了两个梨涡,模样甚为讨喜,丝毫不像某些高门富户家的丫鬟,身上有种生俱来且招人厌烦的优越感,更难得的是,她对小蛮这类出身青楼的女子竟也一视同仁。
“那小蛮,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陆小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说那些虚辞套语,转身跟在了鸳鸯身后出了门。
大厅里再一次沉寂了下来。良久,乔老夫人紧绷了一夜的肌肉终于垮了下来,松松地耷拉在唇边,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折痕。
“母亲。您……真就叫她这么走了?”殷如画屏退了无关的人,恭恭敬敬奉上了杯茶,试探地询问着。
“哼!当然不可以!虽说早前儿冤枉了她,可你瞧她刚才不可一世的样子,万一把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叫我乔家颜面何存!”
“那母亲是想……”殷如画眉尖一蹙,却见乔老夫人眼中厉色一晃,连周遭点着的蜡烛颜色都有些暗淡,随即便明白过来,“母亲。那小蛮姑娘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杀了她倒也可惜,依媳妇儿的意思,不如……”殷如画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附在乔老夫人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乔老太太只沉吟了半刻,便欣然颔首道:“也好,就依你说的办。不过,可得保证,她永远都开不了口!”
“那是自然,母亲放心便是。”
殷如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而那丫环鸳鸯则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领着小蛮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院内同样挂着白幡,月凉如水,清风送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香气,静谧安逸。
“小蛮姐姐。姨奶奶有东西要我给你呢,您可接好咯!”话音未落,院中仅有的灯笼陡然灭了,虽然小蛮未曾看清那鸳鸯是如何出手,只觉耳边劲风呼啸,本能地一闪身,堪堪躲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鸳鸯妹妹,这是做什么?”
“嘻嘻,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嘛!小蛮姐姐不会这样就生气吧?哝,姨奶奶给的,接着。”说完,那鸳鸯竟笑盈盈递上来一个卷起的纸条,调皮地冲小蛮一吐舌头,也不多言语便转身而去,跺跺脚,不带走半片云彩。
陆小蛮俏生生立在院外,顺着鸳鸯离去的背影抿嘴一笑,眼里光华流转,在月色的映衬下更觉光彩照人。小蛮当初对殷如画有着救命之恩,她这次设法帮自己脱罪,也算是还了当日的情。可不管那殷如画是付出什么代价才买通了管家和婢女,反正大夫人是死了,害她孩子的凶手便也死了,她倒是一箭双雕,但那老奸巨猾的乔老夫人可未必这么容易便放过自己,毕竟儿子死了,世界上也只剩下乔家的脸面才比较重要,该来的总归要来……
乔家大院的哭声渐渐稀落了起来,隐隐约约,忽近忽远,雾蒙蒙的天空阴暗昏沉,的确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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