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漫太古》第108/168页
钟令仪神情黯然,“算了,还是先去太微宫吧,以后有机会再去扶苏园。”
两人出了上邺城,一路来到洛河边,原本准备御剑过河,却见河边停着一艘渔船,那船夫脸上盖着草帽正躺在船舱里睡觉。钟令仪得知一人只要两块灵石,便能送他们过河后,也不御剑了,和景白上了渔船。
那船夫是个灵力低微的炼气修士,看起来五六十岁,因为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皮肤呈古铜色,为人甚是健谈,说起本地掌故滔滔不绝:“世人都知洛河盛产鲤鱼,却不知这河里还有一种带鳞甲的大鱼,外壳坚硬,刀枪不入,身子比我这渔船还长,嘴巴张开来,一口便能将人吞下,平时还好,不太在水面出没,若是碰到雷雨天气,这大鱼便浮上来,趁机兴风作浪,不知多少人因此遇害。”
钟令仪讶道:“我就是河洛人,以前可没听过什么大鱼害人之说。”
那船夫问:“姑娘多久没回河洛了?”
钟令仪说:“有二十来年了。”
那船夫道:“那就是了,这带鳞甲的大鱼是近二十年才出现的,几乎每年都要害人,已经死了几十号人了。一到雷雨天气,大家便战战兢兢,不敢过河,事情再急,也得等雨停了再说。今儿若是下雨,小老儿我也不敢送两位过河哩!”
那船夫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操纵渔船将两人顺风顺水送到对岸。
钟令仪和景白下了船,入目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滩。夏日的芦苇繁茂成荫,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洋,每当有风吹过,便簌簌作响,高低起伏,宛如碧波荡漾。两人从芦苇丛中穿过,钟令仪心情忽然紧张起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两人御剑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前,此地山环水绕,又有茂林修竹,入口处却是鸟兽栖息,乱石横地,原来的护谷大阵早在太微宫覆灭那晚,就被人破坏的七零八落,从此法阵尽毁,谁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这片山谷。
好在这片山谷地势险要,又不通道路,想去太微宫,唯有御剑飞行才能到达。二十一年前太微宫被一场大火毁灭,早已成为一片废墟。钟令仪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太微宫,心头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料,可等她真正见到时,仍然觉得难以承受。她小心翼翼拨开长得比人还高的杂草,想要进去看看。
景白怕她触景伤情,拉住她说:“别进去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钟令仪声音低沉:“没事,我就看看。”
太微宫主体是用玉石砌成的,最是坚固耐火,外面看着屹立不倒,大概样子还在,里面却早已破败不堪。随着时间的流逝,风雨的侵蚀,如今门庭倾颓,墙垣朽坏,想起昔日太微宫的盛景,就连景白都伤感不已。钟令仪低着头从结满蛛网的门廊下经过,原本宽阔的的庭院已经被茂盛的杂草占据。她刚走了两步,草丛里突然蹿出来一只黑影,几下跳跃,快速爬到旁边一颗枯死的大树上去了。
钟令仪吓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黄鼠狼。此处犹如荒野,又人迹罕至,难免盘踞着一些虫蛇鸟兽。钟令仪催动灵力扔出一团火球,那些杂草瞬间被点燃,惊的隐藏其间的各种飞禽走兽纷纷逃离。
大火很快烧出一片空地,钟令仪见没有危险,这才继续往前走,来到庭院中间那颗枯死的大树前。这颗菩提树从太微宫建造之初便有了,据说是钟氏祖先亲手种下的,看到原本亭亭如盖的大树如今变成一株枯木,钟令仪几欲落泪,哽咽道:“我小时候常在这颗树下玩耍,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巨子,因为它长得跟巨人一样高大粗壮。”
景白沿着菩提树走了一圈,仰头看着灰暗虬结的树干发呆。就在前段时间,这颗大树和阿如还有钟显一同出现在他梦里,此时见了,心里感觉有些奇妙,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寓意。这会儿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柔和的光线穿过光秃秃的树枝照下来,景白清楚地看见枝桠顶上闪过一点绿色光芒,飞身跃上数丈高的树顶,才发现原来是一小丛刚长出来的的新叶,只有铜钱大小,呈娇嫩的黄绿色,晚风中微微摇曳,甚是可爱。他忙招手,“阿如,你快来看!”
钟令仪不知发生了什么,亦飞身上树。
两人蹲在树顶。景白指着那丛嫩芽说:“这树没死,还活着呢,你看都发新芽了!”
钟令仪抚摸着柔软娇嫩的新叶,神情有些激动,这菩提树树龄跟太微宫存在一样久长,老树都能抽新芽,焕发新的生机,太微宫虽然已经没落,可是她还在,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微宫传承在她手中断绝,想到这里,一扫先前悲伤之色,重又变得振作起来。
两人又到神女湖边祭祀了舒羽宾和钟会。舒羽宾和钟会的尸体是景白收敛的,坟墓用石堆砌成,历经二十余年亦十分坚固,并未被雨水冲垮,只是坟边长满了杂花野草。钟令仪亲手将坟头的野草一点点拔除,待两座相邻的坟墓清除干净时,夜幕早已降临。正是月底,月华敛去,满天繁星倒映在神女湖里,宛如银河倒挂。
钟令仪坐在坟前,望着远处泛着微光的湖面,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小白,我爹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是不是?那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景白不敢确定,虽然师尊曾一口咬定扶苏真人已经陨落,可是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说:“如果活着,那这二十年他在哪儿呢?为什么一直不出现,难道是受了重伤?”
钟令仪想到钟理有可能还活着,越想越激动,忽然跳起来,“小白,我要去一趟神女湖湖底。”
两人御剑飞到神女湖湖心岛一带。钟令仪说:“小白,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这附近有处水域暗流汹涌,深不见底,一到暴雨天气,水流湍急之时,水面还会呈现旋涡状,十分危险。每当雷雨天气,爹娘从不让我来神女湖玩儿,有次下雨偷溜下水,还被罚跪祠堂。我刚想起来一件事,我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有次爹娘吵架,我爹娘一向恩爱,甚少吵架,因此记得很清楚,似乎就是因为湖底什么东西争执起来。”
“那就下去看看。”景白拿出东海鲛人产的避水珠,一人一颗含在嘴中。有了这避水珠,便能潜入湖底深处,在水下自由呼吸。
两人沉入水中。钟令仪举着夜明珠,在水下游荡了许久,皱眉说:“小白,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好像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圈?”
景白说:“这里灵气分外浓郁,看来有极其高明的阵法将我们隔绝在外面。”
景白提到隔绝阵法,钟令仪忽然反应过来,“雷绝阵,我娘最擅长隔绝外物的阵法就是雷绝阵,这阵法十分厉害,若不是有心查探,一般修士根本发现不了。不用再找了,我娘既然在湖底设下雷绝阵,此处肯定另有玄机。不过我娘的阵法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咱们先离开,回头我再慢慢想办法怎么破这雷绝阵。”
两人又在太微宫待了两天,钟令仪翻遍舒羽宾留下的笔记,也没找到破阵之法,忽然想起千机真人李道乾,他可是阵法大家,便给他发了个传讯符,问他如何破她娘留下的雷绝阵。正等回复时,忽然收到徐珣的传讯符,钟令仪看后脸色大变。
傅铭在大荒山遭遇妖兽攻击,不幸身亡。
第114章 不幸身亡(下)
得知傅铭遇害的消息,景白和钟令仪连夜赶回晋原城。两人回到司家别院时,司天晴已经先他们一步来了。她原本是待嫁的新娘,如今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头戴白花,双眼通红,形容憔悴,神情悲痛不已。钟令仪想到傅铭的死,心里一痛,不由得落下泪来,扑上去抱住她,哽咽着叫了声:“师姐!”
司天晴正极力忍住悲伤,见她如此情形,连带着触动心肠,眼泪亦跟断线珠子一般簌簌往下掉。
师姐妹两人抱头痛哭。一旁的景白和徐珣亦是神色凄楚。周围伺候的侍女忙赶上来劝解。两人哭过一回,情绪稍微平静下来。钟令仪哑声问:“好端端的,傅师兄怎么会出事?”
徐珣声音低沉说:“听说是遇上妖兽袭击,一行七人,只有两人活着回来了,其他人全都惨遭不幸。”
钟令仪听的心里一沉,竟然死了这么多人,看来大荒山一行凶险之极啊!
极意观也在调查傅铭等五名弟子的死亡原因。活着回来的两人是孙进和王频,两人虽然死里逃生,却都身受重伤,尤其是孙进,灵力枯竭,金丹受损,强撑着回到极意观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因此大荒山遇险一事主要是听王频说的。
极意观专门开了一场调查会,查明事情前因后果。这天张默然和顾衍坐在上首,两人往下,左手边坐的是刘凝、何倍几个极意观执事长老,还有傅家长辈至亲;右手边坐的是司宪、司天晴等死者亲友,钟令仪、景白、徐珣也来了,不过他们只站在司家父女身后旁听。傅铭一出事,顾衍便和司宪、司天晴父女马不停蹄赶来晋原城。傅司两家原本要结亲,如今喜事变丧事,婚礼变葬礼,当真是生死无常,世事难料。
张默然让人把王频叫来。
王频被人扶着一瘸一拐走上来,他此行受伤不轻,头上身上都有伤,还摔断了一条腿,惨白着一张脸说:“我跟傅师兄、孙师兄他们一起去大荒山捕杀阴魂兽,原本事情很顺利。傅师兄用紫叶星灵花设下陷阱,当晚果然引来了阴魂兽。不料那阴魂兽十分厉害,竟然挣脱陷阱逃了出去。傅师兄知道阴魂兽生性警觉,这次若是失败,以后再要抓它就更难了,当即追了上去。阴魂兽行动迅捷,神出鬼没,大家在丛林里追逐了大半天也没抓到,更糟糕的是不知惊动了什么,竟然引来了铺天盖地的血玉蝙蝠。”
张默然讶道:“血玉蝙蝠?”
王频坐在下首,一副犹有后怕的样子说:“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血玉蝙蝠,光是身子就有铜盆大,翅膀张开来足有半丈长,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更可怕的是这种蝙蝠有毒,若是被咬中会让人头晕目眩意识模糊。在血玉蝙蝠的围攻下,大家很快不敌,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得各自想法子逃命。我修为不济,落在最后,被追在身后的血玉蝙蝠咬了两口,幸亏命大,发现一处地洞,逃过一劫。那地洞是为了抓捕妖兽专门挖掘的,里面设有陷阱,我的腿因此受伤,虽然逃得一命,不过血玉蝙蝠毒性发作,很快便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昏迷了一天才醒,醒来后血玉蝙蝠早已不见踪影,后来碰到孙师兄,才知道傅师兄他们已经遇害。孙师兄受伤极重,我很担心他,又怕再碰上什么厉害妖兽,不敢多待,只能先回来,再做处置。至于傅师兄他们怎么遇的害,我就不清楚了,想来他们是被血玉蝙蝠围攻,逃脱不及,这才惨遭不幸。”
顾衍皱眉说:“血玉蝙蝠我知道,一般巴掌大小,最大的也不超过手臂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恐怖了?我年少时也曾被血玉蝙蝠咬过,顶多有些疼痛不适,服一粒解毒丹便可,何至于昏迷不醒如此厉害?”
王频急道:“顾掌门,在下并无一字虚言,也没有夸大其辞,那血玉蝙蝠不比一般蝙蝠,翅膀张开几乎有成年人那么大,毒性十分强烈,被咬一口,当即灵力溃散,昏昏沉沉,着实可怕得很。大家若是不信,等孙师兄醒来,问他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顾衍见他急的脸色都变了,忙安抚道:“王道友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奇怪这血玉蝙蝠为何变得这么厉害。”
张默然说:“大概是变异了,这些妖兽跟我们修士一样,一直在变异进化,以适应自然界残酷的生存环境,血玉蝙蝠体型变得更大毒性更强烈不足为奇。”
顾衍见她说的有道理,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众人了解到傅铭一行人出事的前因后果,只能归咎于灾难不幸,这才惨遭横祸,死于非命,各自唏嘘感叹不已。
过了两日孙进醒来,所说跟王频并无多大出入,此事只能就此作罢。不过他和王频一样,并未亲眼看到傅铭几人如何殒命。当时大家被血玉蝙蝠追的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所有人里他修为最高,为了让其他人逃命,主动站出来攻击血玉蝙蝠,被血玉蝙蝠咬的浑身是伤,最后还碰上一条金丹初期的赤练蛇,拼尽全力这才逃得一命,以至于金丹受损,修为大跌。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却因为傅铭几人之死,一直内疚不已,怪自己不够强大,没有救下傅铭,待伤好后,便开始了不问世事闭关苦修的修炼生活。
傅铭之死,孙进愧疚自责,王频却是惶惶不可终日。那日在大殿上,当着张默然和顾衍等人的面,王频所说的话,的确没有一字虚言,也没有夸大其辞,却不尽不实,有所隐瞒。大荒山一行,还有一人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就是蒋翊,而提供情报的正是王频他自己。他原本以为泄露行踪乃是小事,蒋翊发传讯符问时,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偏偏就这么凑巧,傅铭等五名师兄弟惨遭不幸,尸骨无存!出了这样的事,加上这些日子蒋翊无缘无故对他频频示好,如此一来,由不得他不多想,对蒋翊的心机谋略心狠手辣有了深刻的认知,可谓是日日提心吊胆,夜夜辗转难眠。
这日他正在静室枯坐,连打坐都提不起精神,执事弟子进来禀报说观尘君正在外面,想要见他。王频吓得犹如惊弓之鸟,忙说:“我伤重未愈,不便见客,请他回去吧。”那执事弟子为难道:“王师叔,这可是溟剑宗的观尘君,岂能说不见就不见的。”以蒋翊今时今日的地位,就连张默然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王频急得满头大汗,忽然灵机一动,拿过桌上一只插花用的玉瓶,将狭长的瓶口用巾帕赛得紧紧的,说:“你把这个给观尘君,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那执事弟子一头雾水的去了。
蒋翊看着瓶口塞得紧紧的玉瓶,知道是守口如瓶的意思,微微一笑,玉瓶也没要,朝那执事弟子拱了拱手,说:“既然王道友不便,那我改日再来。”
王频得知蒋翊还要来,顿时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入了蒋翊的套,想要脱身只怕没那么容易,想了一夜,跑去执事堂找到刘凝,表示要去祖师堂为历代祖师守陵。刘凝还以为他跟孙进一样,对傅铭之死愧疚不安,好生抚慰一番,见他连丹房管事的职位都不要了,执意要去祖师堂当值,只得允了,表示他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
王频进了祖师堂后,心里这才安定下来。祖师堂乃极意观重地,法阵密布,守卫森严,外人严禁踏入,他只要龟缩不出,蒋翊就是再厉害,也没法在这里杀人灭口。此乃后话。
当日傅铭之死调查会过后,灵飞派一行人回到位于晋原城的司家别院。司宪、司天晴父女被傅家请去商量如何料理傅铭丧事,景白和徐珣一道回了后院,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钟令仪和顾衍两人。她朝坐在那里的顾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准备回自己房间。顾衍一脸平静叫住她,说:“这次见面,再未听你叫过师父,怎么,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师父了吗?”
钟令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神情尴尬杵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声“师父”含在嘴里,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顾衍打量着她,慢慢说:“我听亭岳说了,北关之行甚是凶险,幸得你无恙,甚好。”
钟令仪听着他的关怀之语,心里有所触动,语气硬邦邦说:“我恢复记忆了。”
顾衍微微点头,“知道,听说你已恢复旧姓,自称钟令仪。”
钟令仪抬头看他,语气有些冲,“我本就姓钟,出身河洛太微宫。”
顾衍察觉到她心里的怨气,声音低沉道:“你怪我封印了你的记忆?”
钟令仪上前一步,神情复杂看着他,半晌问:“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顾衍抿唇不语。
钟令仪再上前一步,双拳紧握,连声逼问:“这二十年来,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