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社会功能》第12/38页



捐赠的影响 大学科研工作特别容易遇到的另一个困难是由于大学接受捐赠而产生的。这些捐赠总是有利也有弊;除了在规模极大的大学里人们可能通过适当的巧妙办法在相当广的范围内分配捐款之外,捐款容易完全不合理地破坏学习课程的平衡。某些系营养过多,另外一些则处于饥馑状态。

由于英国的富人比较吝啬,捐款的全部弊病可以最清楚地从美国的情况中看到。然而捐款附有条件决不限于美国。甚至在我国,人们也隐隐约约但确确实实地感到施主的影响的存在。较老的大学,由于接受老的捐赠基金而这些基金又早已给施主们带来荣誉,因此,情况都很好。除了较老的大学,大学的方针与其说往往受旧施主的操纵,不如说往往受未来的施主的操纵。大学科研的发展既有赖于教授们和系主任们的科研能力,也有赖于他们从当地巨头获得金钱的能力。如果由于某些科研人员的研究活动,一个系可能受到经济损失的话,就连开明的系主任也不敢贸然雇用他们。在经济学和社会学研究方面,这些考虑尤其起作用。对其他学科来说,科研工作者的挑选和训练方法一般都足以防止这方面的令人不快的情况发生;不过这本身就是对现行制度的严厉批判。

政府办的实验室 政府控制下的科研工作的特殊困难主要是由于官僚主义的方法而产生的。政府机关和陆军的管理方法基本上不适宜于科研工作。科研总是去探索未知的事物,它的价值不是按所费时间衡量的,而是按所想出来和试验出来的新设想的数量衡量的。用记时钟记录上下班钟点的有规则的作息时间,加上每年两星期的假期,并不能帮助人们的独创性思考。科学家的工作时间极不规律。有时可能连续几个星期,每天都要工作十六或二十四小时;在其他的场合中,耗于实验室的全部时间都白费了。参加联欢会或者去爬山反而会取得最好的效果。在政府实验室中,不但工作的条件很不适宜于科研工作,而且工作本身往往也是带有日常性质的。政府办的实验室当然必须做大量的日常性质工作,不过为了完成这些工作,它们往往对人员不加区别地使用,因而,既使有前途的科研人员的才能得不到发挥,又使其他的人不敢到它们那里去工作。

受政府雇用的科学家在两方面都吃了亏。他不能享受学术界特权,又没有文职官员享受的提升机会,甚至往往得不到文职官员享有的职业保障。较高的职位仅能由拥有行政级别的人来担任,因而不少在政府工作的科学工作者都直接由一些至多略知一点科学知识的人来指导。今后的情况可能更差;高等文官考试已经取消了科学常识这个科目。同时,很大一部分科学工作者都不是固定人员,仅仅担任临时职务,或者作为进行特殊研究工作的学者或工作人员而受聘。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各种因素之外,还要加上职业无保障的因素,妨碍着人们超出规定的最低限度做更多工作。

难怪在这些条件下,不少优秀的科学工作者不愿为政府工作。几乎所有能取得大学职位的人都宁愿拿比政府所给工资低一些的工资,到大学去工作。

工业中的科研工作保密 有两个因素严重影响工业科研工作的效果。一个是笼罩着科研工作的普遍的保密气氛,另一个是科研工作者个人缺乏自由。由于任何研究都是秘密的,它当然使所有从事这种科研的人不能同外国和大学里的科学家同行们保持有效联系,甚至往往不能和同一公司其他部门的同行保持有效的联系。保密的程度自然各有不同。某些较大的厂商从事具有一般性和根本性的研究,不保密对它们极为有利。不过,许多有赖于这种研究的生产方法,在取得专利权之前却是以完全秘密的方式来探索的。还有更多的生产方法根本不申请专利,而被当作秘密方法保存起来。这一情况尤其适用于化学工业。因为,偶然的发现在化学工业中比在物理性质或者机械性质的工业中作用要大得多。有时秘密得连研究的性质也不能说出来。例如不少厂商难得从图书馆借阅科技书籍,因为它们不愿意因为借了某一本书而让人家把自己的名字记下来,唯恐其他厂商的代理人会猜出它们可能在进行什么种类的科研。作为另一个例子,我们可以举出科学工作者协会编写的《工业研究实验室》为例。这本书载有各实验室的详情、大约的支出金额、雇用的科研人员人数等等。在编写时,向450家进行科研的厂商发出了通知书。其中只有80家有回信,在这中间仅有35家提供费用的详细数字,12家甚至拒绝说明自己雇用的合格科研人员的人数。一家厂商回答说:“我厂实验室人员的姓名是永远不让人家知道的。”(参看附录Ⅲ(C))不管这种保密的方法是如何的不道德,只有当保密同进行秘密研究的人们有切身利害关系的时候,这种保密方法才有实际效果。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现行制度却害了自己。有关厂商普遍禁止使用工业科研的成果只能使科研人员灰心丧气。如果厂商由于愚蠢或则由于占有稳固的垄断地位,认为使用改进的方法不值得的话,那末研究人员就不值得费力去改进这些方法了,或者事实上,就不值得他在自己本身利益范围之外为企业操心了。科学家很少是一个董事,甚至很少是企业的一个重要股东;他对保密的兴趣通常仅限于保住饭碗和增加一些工资或者从每一项交他做的工作中取得小额的或名义上的奖金。事实上,为了避免树立一个以后不能不遵循的标准,表现出自己在这方面很有能力是有点危险的。在开头一段热心的时期后,一旦科研人员看到自己工作并没有使社会或科学事业得到什么好处,自己也没有得到什么金钱上的好处,他们就不会费很大力气不辞劳苦地推进自己的研究工作。他更有可能牺牲企业的利益,采取一种有效的虚张声势的办法。

缺乏学术自由 工业中的科学家遇到的最大障碍之一便是缺乏学术自由。大多数人员是根据合同来工作的。这些合同几乎完全是为保护厂方利益而制定的,未来的雇员通常总是过于无知或者是过于害怕,而不加以拒绝。在一定期间,一个人的脑力产物被收购了。他的一切发明和设想,即使是在工厂外面研究出来的,也全部归厂方所有。一切专利权,即使能赚到成千上万英镑,也必须以每项十先令的价格交给厂方。有些合同甚至阻止工作人员在离开本厂两年之内到敌对的工厂,亦即同行业的其他工厂去工作。这实际上就是说:他要长期地受厂方的束缚,而厂方却不受他的束缚。近来出现了更加糟糕的弊病。厂方雇用科研人员的合同明确规定:有关人员的工作应终止于三十岁或四十岁。当他们年纪轻、聪明而且便宜的时候就雇用他们,到时候就把他们解雇掉,使他们没有就业的希望。不用强调说明就可以明白:这决不是让一个科研人员大显才能的办法。企业领导人缺乏科学知识的状况在两方面都起了坏的作用。这使人们不能适当地赏识或奖赏科学家,但又使企业无法了解自己的科研人员整天忙忙碌碌,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干。到工业实验室参观的大学科研人员往往对那里雇用的科学家的无知感到惊讶(从工厂科学家所处情况看来,这是不足为奇的)而他们对于这种无知状况竟然能瞒过企业领导人,就更为吃惊了。

政府管理的实验室所固有的一切缺点也更其有力地表现在一些工业实验室中。一个大企业科研经费充沛的好处由于相应发展了官僚主义而丧失殆尽。科研人员自己支配时间和假期的自由也同样受到很大的限制,实际上往往使工作受到损失。工业中的科学家每年在大学实验室里工作譬如说三四个月将大有好处,可是很少做到这样,甚至连参加科学会议或科学讲演的机会也受到相当的限制。一家大企业甚至规定:大学专为工业中的科学家举办的学术讲演应在业余时间进行,这样就砍掉了事实上比讲演本身更为重要的讨论时间。还存在着日常性质的工作过多和希望科研工作立即收效的很自然的倾向。

低标准 科学家的管理能力本来就普遍很差,因此,他们更无法指导和控制把他们的研究成果付诸应用的总进程。

这往往使他对工作失去兴趣。这种情况造成的后果是,工业中比较有天才和比较有进取心的科学家往往回到大学去从事科研。即使少拿很多薪金,他们一般还是愿意去大学工作。比较看重金钱的人,担任了次要的经理职务,其余的人只好安于现状,进行日常任务,在工作上不太活跃,也没有什么大的创造精神,其最后结果自然是:工业科学实验室的效率特别低,尤其是从仪器设备费用比较多的角度来看。由于这个缘故,科研对企业的潜在价值是被大大低估了。

鉴于工业科研的工作条件,无怪乎在人们选择职业时,工业中的科技职位处于科研工作中最低的一级,而且往往低于中学科学教师的职位。虽然也有一些出色的科研人员,为了这样的或那样的原因参加工业工作而且继续留在那里。不过这是例外情况。工业中的科研人员总的说来不能算是比较优秀的科学工作者。这种倾向由于吸收工业科学家的方法而变得更加严重。在大多数情况下,即使在最大的企业中,工业科研人员也主要不是由科学家来挑选,而是由负责所有人事任命的人员来挑选的,因此,外表、遵奉时尚、公立学校学历、文体活动特长,即使不是摆在学识资格之上,也是和学识资格相提并论地一起加以考虑的。忽视上述最后一个条件,还有一定的理由,那就是,就大部分情况而论,由于大学教育性质的缘故,大学训练出来的学生很少或根本不能担任工业科研任务。因此,招考办法和各种条件合起来就使工业科研工作变得必然是由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可能很勤奋,但肯定不很能干,也没有进取心的工作人员来担任。工业科研的目前状况没有可能轻而易举地加以改变,因为这有其根深蒂固的原因。主要原因在于工业生产本身的性质。我们将在下一章看到:为利润而生产无可避免地使科学的应用走上邪路,而且从而也使科研误入歧路。企业之间的竞争和垄断直接促使大家相互保密并且扼杀基本研究工作。使得工业科研特别没有创造性的一个更为直接的原因是:它是由具有纯商人气质的人来控制的。他们一般对科学一窍不通,把它的成果看作是商品,并且把得出这些成果的人看作是雇用的工人。有理由相信:这方面的情况远比五十年以前更糟糕。特别是大企业,控制权已经从不能不懂得科学的创办人手中转到对科学一知半解或一无所知的继承人手中,而同时由于垄断,科学家们实际上完全没有可能自己设立任何规模的新企业。

对九家电气和化学企业的董事们所作的一份分析,可以说明这种情况发展到什么程度。靠了科学存在的这几家企业都是由具备科学才能的人所创立的,而且控制了我国四分之三以上的工业科研工作。在114名董事中,仅有13名具有科学学历,他们分散于五家企业之中,其中有五个人在同一家企业中。所有这些董事之中只有一个人是科学界中卓有才能的人。在这种环境之中,科学工作者对于上级管理部门采取玩世不恭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董事们不仅不懂科学,而且由于他们所属的阶级的传统或者由于他们所愿意归属的阶级的传统,他们总的来说对科学精神是极为敌视的。

科学仪器

造成科研工作效率低下的一个重大原因是科研仪器的费用和性质。除了由实验室工场自己制造的少量仪器之外,科研工作者依靠科学仪器工业来供应他们所需要的大部分器材。科学仪器工业是一个依赖科学而存在的工业,虽然它自己也从两个较老的工业,玻璃和陶瓷工业取得供应品。早期的科学仪器制造商要末是专业性质的钟表或眼镜制造商,要末是天性爱好科学的有发明天才的人。他们为了维持生活或独立进行研究工作,不得不去制造仪器。这些人对科学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发现消色差透镜原理的便是第一个多隆。整个现代天文学、显微镜学和摄影学都是以这个原理为基础的。

瓦特在格拉斯哥开设了一家仪器店。他由于替大学修理蒸气机模型,所以才能够制造出现代蒸气机。弗朗霍费和阿贝两人都经营光学玻璃业。

不过,除了光学仪器之外,在本世纪初以前,科学仪器工业规模还比较小,使用手工制造,一般同使用其产品的几个科学家保持密切的联系。但是由于工业界开始进行科研,原来只是科学仪器而现在却变成工业界必需品的各种仪器(例如各种电气测量仪器和电表等)的需求就大大增加。无线电的普及进一步推动了仪器工业。这就意味着原来可以说是极其精巧而复杂的科学仪器现在有了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结果我们现在就有了一个规模比较大的科学仪器工业,其每年营业额达到六百万镑。这还没有把电气制造公司所生产的数量极为可观的科学仪器和非专业的陶瓷厂所制造的化学器具包括在内。由此可见,这个工业肯定至少有相当于科研收入本身三倍的收入,因此,它已经不再主要依靠科研存在了。

大量生产 在某些方面,这是有益于科学的。由于科学仪器某些部件的需求增多,人们就以大规模生产的方法进行生产,使生产成本大为降低,以致使实验室技术得到真正的改造。在另一方面,科学仪器行业中过于盛行的某些方针对实验室工作非常不利。科学仪器工厂现在是严格依照商业原则来经营的,因而很容易产生普通商业的弊病。就各厂为工业其他部门制造的仪起来说,标准是高的,虽然价格往往也不低,但是当它们为了供公众消费或者为了供无技术的使用者消费而生产的时候,仪器的很多部件就成为非必需的装饰品,而且价格更贵。最显著的例子是为医生制造的仪器。在这里当然存在着双重的讹诈。制造厂明白:医生不可能断定物品的真正价值,就照成本的四倍或者四倍以上定价,不过他很注意使产品外表堂皇美观,足能使医生的病人得到深刻印象,从而使医生相应提高诊费显得合理。例如拍摄一张X光照片的实际费用,包括经常费用和折旧费,很少超过三先令,可是如果一个病人的花费不到两几尼亚,那就算幸运了。

高昂的价格 在把比较专业化的仪器直接卖给科学实验室时,就出现了其他的困难。同公众的市场比较起来,这个市场是小的,各厂商不愿为此多花费精力。结果,价格虽然不象卖给容易受骗的公众的仪器那么贵,仍然足以限制销售量并使市场狭窄,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实际上实验室使用的许多仪器都可以大规模生产,并且把价格降低到原来价格的零头,往往降低到十分之一,甚至照样还可能得到同样多的赚头。这一点已经在苏联的新科研仪器工业中做到了,而且也在这里的无线电工业中做到了。老的情况所以能继续下去,主要是由于大家对改变这种情况毫不关心。科学仪器必须是买来的传统已经形成了。没有一所大学有足够远大的目光来投资建立自己的仪器工厂,虽然建立这样的工厂既能向大学各系供应仪器,又能赚不少钱。几乎所有仪器都是由各系用津贴金购买的,而且一般都是照零售价格买的。结果,大学和研究所就这样地向零售商付出了巨额津贴金。要是每一所大学或者每一类研究所都通过一个购买机构以批发价格购进,可以很容易地避免这种情况。也许有人会反对这样做,因为人们也许能以各种方式从中取得不少佣金。但是,从长远看来,这种方针对大学和仪器制造商都会有好处,因为这样就可以购买多得多的仪器。目前的情况是对科学的无计划的发展和科学界鄙视物质的态度的一种惩罚。

仪器制造厂和大学之间通常保持相当密切的联系,可是,厂商赠送仪器的办法无论如何在英国是罕见的,因此实验室一方就不大愿意去协助制造厂改进产品。结果,特别是在理化和生物仪器方面,实际的设计往往落后好几年。

科研工作缺乏协调各个研究实验室的效率不高和组织不完善决不是科研工作所遇到的最严重的缺陷。更严重的是不同的科学研究所之间和各地科研工作者个人之间普遍缺乏协调。实际上,科学工作的全面组织和各部分之间的联系一直处于原始水平,因而远远不能适应过去五十年中科学活动的巨大发展的需要。

科学界大体上仍然把学会保留下来,作为它的唯一组织形式。

这些学会虽然对于科学在十七世纪的初期发展很重要,却完全不足以应付今天的科学发展的问题。学会的主要缺点是:它被认为是业余科学家的一个自愿结合的协会,每个会员对自己的活动享有完全的自由。他们是为了相互启发和安排出版刊物以代替私人通信之类某些共同便利事宜才聚会在一起。

这种协会一度的确是大大前进了一步,事实上也可以称之为革命性的步骤,这可以从它们一度引起的高昂狂热情绪和猛烈的反对看出来。由富裕悠闲的绅士们自愿组成协会的办法不再能满足现代科学的组织需要了。一切国家的科学工作者很少不是大学、政府或企业的雇员。他们表面上的自由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由于他们对自己工作的最后结果无能为力,或者是由于当局者对他们的工作的最后结果一无所知。正如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现有的科学学会不能为科学工作的组织形式提供足够的基础,更谈不上为科研方面的主动性提供基础了;它们几乎变成了纯粹的出版机构和授予荣典的团体了。

非正规的方法 科学事业现有的一点点组织形式几乎都是非正式的。任何领域的科研工作者一般彼此都有私交,假如他们交情好。就可以在彼此之间安排各人打算进行的工作和彼此工作之间的关系。这种制度无疑有其优点。它避免了僵硬的规定和官僚主义的官样文章,不过与此同时它却容易产生十分严重的弊端。它对个人的争权夺利不能加以限制。当然在科学界推动人们假公济私的因素要比在商界和政界为少,但多少还是有一点,因为科学职位的薪金虽然不高,科学家们却几乎象小孩般重视自己的头衔和名气。人们用尽一切阴谋诡计进行激烈的斗争,有的是个人之间的斗争,有的是不同科学部门之间功过是非的斗争。由于科学界现有的经费一向仅能满足极小一部分需要,大家为了争夺现有的一点经费就不断地进行幕后竞争。所有这些交易一般是秘密进行的,因而使竞争更为激烈;一切交易,特别是同富有的施主进行的交道,在可以作为既成事实加以宣布之前,都严加保密。凡是获悉内情的人,都可以用一部分“赃款”来收买。人们为了牺牲其他科学家的利益,从政府部门或者潜在的施主那里获得经费,不知费了几许精力,这些精力如果组织得井井有条的话,就足以形成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迫使有关方面拨出充裕的科学经费,使得大家都有钱花。由于缺乏这样的制度,现在除了成功合作的例子以外。也有工作重复浪费的现象。这种现象完全是由于大家没有事先商量而造成的。

不同学科互不通气 更为重要的是科学界缺乏强烈而自觉的动力。由于最近各门学科的内在关系变得更加密切,这种现象就变得更糟糕了。目前,非正式的合作方法,虽然在一个学科内部取得相当的成就,在各学科之间几乎就完全失灵了。不同学会会员相互之间见面的机会要比同一学会会员少得多。由于专业化程度大大提高,他们即使见面,谈话的话题也可能完全和科学无关。也许有人希望大学对这种情况加以补救,不过实际上,系与系之间的猜忌往往战胜共同的利害关系。一位物理学教授对地球另一端的一个物理实验室的了解,可能远远超过他对隔壁房子里的化学实验室的了解程度。其结果,人们对各个科学领域相互间的关联的认识就大大落后了。例如,二十五年来,化学家一直不能认识:物理学和结晶学的进步不仅使自己有必要修正本学科的基本结构、而且还有必要彻底改变本学科的基本结构。数学家们也没有认识到最近对机体发展的研究向他们所提供了极其肥沃的土壤。

这种现象的后果之一是,科学在最需要科学发展的地带――各门公认的学科之间的中间地带――被卡住了。每一门学科都找到了自己的筹措经费和物色人材的非正式但有效的方法。在学科之外和学科之间,这种财力和人力方面的便利条件只能慢慢地创造;而不具备这些便利条件,即使有了科学发现,也无法乘胜追击。人们通常都认识不到缺乏这种物质资源会对科学发展的进度产生什么影响。仪器和助理人员的确不能产生科学,不过假如没有他们,科学就会象一只饥饿的幼小动物一样发育不良。真正的悲剧是:凡是在一个没有得到公认的领域中进行研究的才思敏捷的人,在他们还没有经过多年工作取得一定成果,引起足够注意的时候,总是缺乏必要的物质条件;只有在他们取得成就以后,也就是在他们的创造力已经衰退的时候,才让他们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的确,具有充分创造才能和充分决心的人即令在最差的物质条件下也能作出优异成绩。法拉第和巴斯德那样的伟大科学家,已经无可争辩地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即使如此,往往还是使科学进展推迟好几年,而且每有一个人取得了这样的成就,就有几十个有前途的科学新兵丧失信心,从他们所从事的科研工作中退出来。

各学科之间缺乏联系也有力地耽误了各学科内部的技术发展。明智地和有组织地采用物理学的新技术可以使所有的化学分析和合成过程都大大缩短。在正常的发展进程中,这种改进可能需要十至五十年,可是到那时,这些新技术在物理学中可能已经过时了。这就意味着:现在花在化学研究上的很大一部分时间和金钱完全是浪费――工作人员正在用几星期的时间来从事只需要几天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老人统治 如果有人批评科学工作组织不善,人们总是可以提出一个中肯的意见来反驳:在科研管理部门中担任高级职位的、有确定无疑的科学成就的人们的性格可以保证科学工作的效率。在一切行业中,由年迈的人掌权的得失都是一个值得争论的问题。一方面,我们可以把老年人富有经验和比较无私的优点考虑进去。这种优点保证原来传统能继续下去而且能避免鲁莽的方针和过分的自我宣扬。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把老年人因循守旧、不能抓住机会、和当代世界脱节的缺点考虑进去。不过,科学本身的存在有赖于发现新事物和创造新的结合方式,而且在科学工作中,主动性比经验更重要。因此,在科学领域中,老年人的缺陷比在别的领域中更显突出。特别是在过去五十年中,基本概念有了这么迅速的发展,以致大部分年龄较大的科学家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学科,更不用说发展自己的学科了。可是科学事业的原来全部组织形式几乎原封不动,而且重要的经费管理权是操在老一辈的手中的。的确,在不少情况下,他们是有提拔青年有为的人的眼光的,不过恩宠和门户制度总是容易产生流弊,而且这无论如何和科学的性质不相宜。实际科研工作中的同事要比任何前辈科学家组成的委员会更能判断青年科学工作者的才能,不管这些老人的声望是多么高。还有一个反对老人统治的理由:在现有条件下,一个人往往是牺牲开阔的视野和普通文化知识在科学上取得盛名的。官方科学机构所以在更广阔的问题――科学的社会责任问题――上缺乏理解力和主动性,应该部分地归咎于此。

科学工作必须组织起来吗? 有人从完全相反的角度反对改组科学事业的组织形式,也正是由于他们看到老一辈科学家们统治的危险性。科学工作目前的无政府状态为逃避特别讨厌的控制提供了许多机会。如果有人反对某一个委员会的方针,就可以由另一个人主持成立另一个委员会去进行同一的工作。有人认为:把科学工作组织起来就会杜绝这些可能性,而且由于有可能把独断统治的原则带到新组织中来或许还会比以往更有效地阻碍科学事业中非正统派的发展。

不过这与其说是反对把科学组织起来,不如说是反对现有组织形式的弊端。任何新的科学事业组织形式,假如既要生气勃勃又要有成效,就必须具有民主原则,因为这个原则能保证各种资历的科学工作者都能充分地参加负责的管理工作。

科学工作需要进一步加以组织的观点自然要受到许多科学家的猛烈反对。主张维持现状的人们用科学家享受的传统自由来为自己的主张辩护。所谓传统的自由就是指,每一个人都可以自行决定需要去发现什么,去判断为了有所发现采用什么方法最好’而且还能够取得研究手段并有从事研究的时间。不过在科学工作的目前状况下,这些条件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存在着这种条件’取得别的科学工作者的合作并且认识到自己正在参加一项相互配合的努力,也一定会有助于任何个人的工作。怎样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将见于以后各章。

科学出版物

随着科学的发展,科学所根据的事实和根据这些事实建立法则和理论的方法,都越来越不依靠科学工作者对大自然的直接观察,而是越来越依靠别的科学工作者先前的观察和他们的解释方法。科学仪器本身仿佛就是先前建立的理论的物质化身。因此,极端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使科学家在他的工作的每一阶段,都能够迅速地方便地接触到一切有关的最新科学成就。这是随着科学本身的发展而成长的科学出版体系的任务。目前它是一个庞大而紊乱的体系。现在全世界的各种科学期刊不下33,000种,也许实际上还不止于此,因为这个数字是由最后一篇《世界科学期刊一览表》(1934年版)提供的。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书籍、小册子和论文。这些期刊都满足了,或者想要满足一个特定国家的特定领域对科学情报的需要。某些刊物,诸如各科学院主办的期刊,涉及一切学科并且在全世界发行,其余的则是某些高度专业化的单独的研究所的刊物。要在其本国范围以外获得这类刊物,需要花九牛二虎之力。

科学刊物数量早已变得如此庞大,以致人们都认识到,科学工作者只能阅读涉及某一学科的一小部分论文,而这个学科本身又只是科学的极小的一部分。不过他怎样才能保证自己阅读的论文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最有用处的论文呢?他怎样才能保证自己并没有在事实上重复别人已经做过的工作呢?为此,近年来出现了篇幅庞大的摘要汇编,把每篇科技论文的内容缩短成几行字。尽管人们力求做到合理化,摘录工作中仍然存在大量的重复和遗漏现象,而且摘要汇编本身篇幅也达到臃肿的程度。例如,每年出版的《美国化学摘要》包括三册,每册为二千页,还要加上多达一千页的索引。这种情况在不断迅速恶化;《生物学摘要》所收集的条目从1927年的14,506条增加到1934年的21,531条。

出版物的湮没 其结果,不愿意把大部分时间用于阅读的普通科学工作者就无法跟上自己的研究领域的进展,而且任何人也无法了解整个科学的进展,哪怕是最笼统地了解一下。与此同时,大量优秀科学著作可能永远湮没无闻,因为在它发表的时候没有人加以赏识,以后大家忙于应付新的出版物,就再没有时间去翻阅过去的档案来把它发掘出来。这些困难有一部分是科学的巨大发展所造成的无可避免的结果,不过在更大的程度上是由于科学家们没有对怎样传达自己的研究成果加以考虑。科学出版物的庞大数量本身就足以迷惑人。科学出版物的价值是不相等的;其中大部分,可能多达四分之三,根本不值得出版,其所以能出版是由于与科研事业的真正利益完全无关的经济考虑。科学工作者的地位过于依赖他所发表的科学论文的数量,而不是依赖其质量。刊出的论文往往是不成熟的,而且是为了抢在别人前面才发表的。这本身就是科学界内部存在不必要的生存斗争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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