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雀》第435/458页


然而圣主不贤,她这贵妃自也成了不得不伏诛的妖孽。

她淡淡一笑,不待皇上开口便主动离开皇上越来越僵硬的怀抱。她面色平静地转头看向韩忠,问,“诸位将士欲如何处置我?”

“臣已为娘娘备一壶鸩酒。”韩忠垂首笑答。

“那么走吧。”萧贵妃含笑转身向着大帐外走去,她用纤白的手撩起大帐的门帘时听见皇上在她身后内疚地唤她,“贵妃!”

她回头冲着皇上嫣然一笑,道,“臣妾蒙皇上恩宠多年,无以为报,这便当是臣妾报恩了吧。”

语罢,她走出大帐,皇上孤立于原地看着那道垂落的门帘隔绝了她的背影,他颓然退后几步坐于床榻之缘,以手扶额露出痛苦的表情。

萧贵妃跟随着韩忠走到大帐外的空地上,已有内侍官用红漆托盘端着备好的鸩酒垂首站在那里等着他们,酒壶和酒杯皆是雪色的雕花瓷。韩忠上前,亲自执壶为萧贵妃斟了八分杯。然后他看着脸色苍白却平静的萧贵妃道,“贵妃娘娘,跪下吧。这一杯酒是臣代已故的苏皇后赐给你的。”

萧贵妃一怔,继而苦笑着双膝跪于地上,那内侍立刻放低托盘,将那杯鸩酒奉于她面前。她伸手拿起那杯鸩酒,仰头望着韩忠,道:“他终是不肯放过我。”

事已至此,她如何会看不透,这《长恨歌》,这“埋玉坡”,全是那个她多年前辜负的男人留给她的讽刺可笑的结局。

“十年前,苏家出事之时,”韩忠微笑道,“贵妃娘娘曾对皇上说过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十年前苏家出事后的一夜,皇上问她,对苏家一案怎么看,觉得苏家人是否有罪?

那夜,她回答:既有罪证,那大约便是有吧。

萧贵妃唇边的笑容如盛开至最艳时颓败的花朵黯淡下去,她垂眸盯着手中那杯鸩酒想,原来楚玄一直知道,知道她曾对苏家落井下石说过那一句话。那是她如何弥补也挽回不了的罪孽。他对她所怀有的恨意,远比她所以为的深刻的多!

“太子殿下让我转告贵妃娘娘。”韩忠冷笑道,“这笔账娘娘欠了太久,是到该还的时候了。”

“替我谢过太子殿下。”萧贵妃平静地回答,抬手举杯,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她的脸色渐渐显出死亡的灰败来,一道鲜血自她紧闭的檀口溢出滑过她雪白的下颏,斑斑点点地滴落在她绣满桃花的粉色宫装上。天旋地转时,她听见营地四面八方的将士仍在呐喊着:“清君侧,诛妖邪!清君侧,诛妖邪!清君侧,诛妖邪……”

她在这呐喊声中轰然倒地,她那身绽满绚烂桃花的宫装惹满了尘埃,她那双妖娆妩媚的眼睛仅剩的余辉熄灭在这九月初九的秋夜里。

大帐之内,皇上依旧保持着那个扶额的姿势坐在榻上,他不忍去看,也不敢去看。他忽然发觉他对他生命之中每一个重要的女子都用过真情,然而她们每一个都被他所放弃。

大帐之外,呐喊声骤然间静了下来,只余下那隐隐幽幽的歌声还在唱着那讽刺又悲哀的诗篇:“……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皇上忽觉心中大痛,他猛地伸手抓紧了心口的衣料,抬头却见那道隔绝了帐外一切的门帘被韩忠面带微笑掀起,他步入帐中,对他禀报道,“皇上,贵妃娘娘薨了。”

皇上冰冷面沉默地盯着韩忠脸上那太过得意的笑容,听见韩忠继续说道,“可众将士言,皇上弃皇都东逃,置江山社稷和天下万民于不顾,有失圣德。国之危难之际,朝廷不可一日无主,众将士请皇上立即下诏禅位于太子,让其统御百官,力挽狂澜。”

“倘若朕不肯呢?”皇上冷冷笑了一声。

“皇上,西狼侵入我国的那支轻骑可还未找到。”韩忠微笑着回答。

皇上心中一凛,他听明白了韩忠的意思,倘若他不肯就范,那么也许他今夜就会因“遭受西狼骑兵袭击”死在这营地里。楚玄一样可以继承皇位。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出曾经发生过的戏码既已演了上半出,又怎会少了这下半出。

先是哄着自己离开金陵城,身边除了韩忠与东乡侯再无人可用,而这二人所带出来的宫人和将士自都是他二人心腹。待到他在陌生之地,孤立无援之时,再让将士哗变逼得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就范。且如今,大魏手握兵权的将领都在前线杀敌,他最信任的云王仍在醉生梦死当中,就算他之后不甘被□□想要反扑也无兵无将可用。

一切算计得这般好,时机把握得这般好,是他太小看了自己新立的太子。

“朕一向待你不薄。”皇上冷冷对韩忠道。

韩忠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他相信韩忠有自己的私心,也相信韩忠会收受贿赂帮着别人向他讨要好处。可他从未想过韩忠居然会背叛他。就如韩忠自己所言,自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又能给他超越这般的好处?

“可臣还是想真正当一回主子。”韩忠微垂着眼帘,含笑回答。

“主子?”皇上冷笑出声,“你何时不是主子,朝野上下谁不尊称你一声韩总管!”

“可在众人心里,臣依旧只是个奴才。”韩忠微笑道,“包括在皇上心里,也从未将臣与徐太傅,叶阁老那等重臣相提并论不是么?在皇上心中,臣依旧只是个奴才,故而皇上才这般信任于臣。”

真正当一回主子,是他追求一生的理想,而这个理想很快便可实现。且在将来,他的孙女会成为大魏的皇后,流淌着他的血液的他的曾外孙还会继承楚玄的皇位,成为大魏王朝至高无上的存在。他韩忠之名被载入史册之时,将不仅仅只是一个阉患,而是皇后的祖父,帝王的曾外祖父。他将会在这大魏王朝与整个历史中留下不可磨抹的痕迹。

皇上没有再问,甚至没有多问东乡侯一句。他已然明白,去年玉山别宫夜宴上,楚玄与东乡侯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好戏,楚玄所谓的对墨紫幽一往情深,所谓的拒绝迎娶东乡侯次女薛玉,所谓的与东乡侯交恶,就不过是为了让他全然信任东乡侯,为了今夜这一局。

那么今夜这一局,楚玄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的?是在玉山别宫的夜宴上,他请求他给他与墨紫幽赐婚,当众打了东乡侯的脸时开始,亦或者是更早之时?是出于野心,出于自保,还是出于复仇?

当前:第435/45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