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繁花梦》第2/4页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看着周围那些嘲笑者的面孔,我强忍住泪水,咬咬唇,心想今日可真是载入史册的奇耻大辱,李三郎,此仇此辱,我夏煅绿今生一定要报。 我抬起头来,眼神里裹着冷刀,向李三郎插去,真想插他几个透明窟窿。 “好,我答应你。”我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3) 我扬扬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后悔?” “决不后悔!” “不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三郎喝着茶,眼里满带笑意,色迷迷地盯着我的脸:“夏姑娘,你就做好准备做我李三郎的女人吧!”他让人送来一套精美绝伦的绿萝裙,让我换下男装将它穿上。 “真是一个美人坯子!”李三郎看着恢复女儿装的我,戏谑地说道,“只可惜身材过于单薄,小姑娘,奉劝你一句,你可要增点肥才好!” 我横了他一眼,他真是长了副“毒舌”,此语正中我心结,我们这个朝代以肥为美,可是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无论我怎么吃,我还是不够胖,依然是风吹飘得起来的身材。 和李三郎的第三个赌约,在我看来,简直是不可能。他说,在明日日上三竿前,一定要脱下我的绿箩裙。 这怎么可能呢?就凭他?动武么?不可能,他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动武的话倒正中我的下怀,我一定揍得他变成大饼脸。骗我吗?再怎么骗,我也不会愚蠢地脱下自己的裙子的。 这个人,真的是太狂妄了,难道他真以为本小姐秀逗了? 不过,这个家伙是勾栏里长大的泼皮,诡计多端,长在春风里盛开在阳光下的我,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只是这样的白痴赌约……哈哈哈,就算是个白痴也可以赢也。 李三郎打着哈欠,去隔壁房间歇息去了。云姑娘随身伺候着。见周围已无人影,我想先回客栈找爹爹,他见我失踪,一定非常着急了。可是,我刚推开门,只见一个打手就面无表情地拦住了我:“夏姑娘,公子爷说了,在约定的时辰未到之前,姑娘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我眉毛一挑:“我看谁敢拦着我?” 那打手拱手行礼:“公子爷说了,姑娘武功出色,姑娘若想走我们自然无法阻拦,不过,姑娘若自行离开,公子爷就会马上摔死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我一愣,这泼皮知道我怜惜“美人”的性命,明知他是以此作为要挟,我却无可奈何。我叹口气,正欲回房,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皮鞭抽打声和幽幽地哭泣声。 我好奇地想看一个究竟,那打手却拦住了我:“姑娘请回房。” 我怏怏地回到房间里,茶已经凉了,丝竹声也早已停止,暗黑的天色看不见一丝曙光。我只能独自坐在房间里,无聊地看着烛火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奇怪,隔壁房间里怎么会传来打骂的声音呢?那不正是李三郎和云姑娘歇息的房间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烛火被风吹熄以后,我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被一群男子围住,他们每个人都高举着一只盛满了水的木桶,李三郎狞笑着一声令下,水从四面八方向我狠狠地泼过来。“……我看你脱不脱裙子,哈哈哈哈……”李三郎得意地笑着。 “啊!”我大叫一声惊醒了,却感觉身上果然凉凉的,犹如被水打湿了一般。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我隐约见到身边坐着一个人,正垂着长发幽幽地哭呢!原来,是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裳。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二章 三个赌约(9)

我抬起头来,想点亮烛火,云姑娘却阻止我:“不要!” 我冷冷地说:“夜深人静,姑娘不是应该和李三郎同房吗?却为何来到我这里。 ” 云姑娘说:“夏姑娘,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多谢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代我传话给李三郎,不要对我使什么诡计了,没有用的。” “夏姑娘,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烛火暗藏迷香,如果你再点燃一根,你就会中毒昏迷过去,然后,他就可以解掉姑娘的衣裳……到时候,夏姑娘不仅会输掉这场赌局,而且还会落得失贞的名声,贻笑大方。” 我吃了一惊:“他竟然会使出这样的下三滥的手段?他为什么要如此陷害我?” 云姑娘悲哀地叹息:“夏姑娘是外地人,不了解这位洛阳公子的品性。他占着自己家财万贯,每天横行霸道无所不为。若有人敢对他不敬,他必然要让对方家破人亡家财两散。姑娘在众人面前令他难堪,他是断然不会放过姑娘的。” 我愤然说:“难道就无人敢管吗?当朝天子可是一位明君,怎么会放任这样的恶霸听之任之呢?” 云姑娘说:“山高皇帝远,更何况李三郎家财雄势大,这里的地方官巴结他还来不及,谁敢得罪他呢?” 看着桌台上的迷香,我愤然将它掷在地上。说:“多谢云姑娘的提醒,今夜我彻夜不眠,倒要看看这个恶霸到底想怎么对付我!” 云姑娘摇摇手:“你不可以再留在这里了,迷香若没有迷住你,他还会有千百种恶毒方法来对付你以求达到目的。姑娘冰清玉洁之人,何必与这样的人见识?万一姑娘输了,以李三郎的为人,一定会将姑娘转手卖给别人羞辱于你。这样吧,姑娘和我身材相似,我们不如交换衣裳,姑娘冒充我逃出去,从此不要与这厮再照面了。你看如何?” 我点点头:“没想到云姑娘真是女中诸葛亮。”我假装解开衣裳,趁她不备,上去就揪住了她的胳膊。 “诸葛你个毛线!真把本小姐当乡下妞了吗?”我不屑地说,“你这点道行……” 云姑娘“唉哟唉哟”地叫唤起来。见她神色痛苦不像伪装,我吃惊地掠起她的衣袖…… 我惊呆了!衣袖卷起,露出来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胳膊——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着皮鞭抽打的伤口,如婴儿略张的嘴唇,猩红,残酷,惨不忍睹……我轻轻抚摸着,云姑娘忍住疼没有叫唤,却有一丝血痕从伤口处缓缓流了出来。我赶紧从身上取出随身带的跌打膏药给她贴上。 “是他打的吗?”我同情地问。 云姑娘含泪点点头:“他脾气狂躁,恼怒的时候会揍人,高兴的时候也会打人。在他眼里,我们都不是人,只是供他发泄的玩物而已。” “像这样的畜生真是死不足惜,总有一天我要替民除害。”我咬牙切齿地说。 云姑娘说:“天快亮了,夏姑娘,你快换下衣服速速逃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你的鸟儿我想办法替你放掉它,你就放心好了。” 想到李三郎的恶毒,心里还真有些恐慌,这里毕竟是陌生之地,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既然斗不过,那就走为上计,溜了! 我和云姑娘换好衣裳,将头发披散下来,不让守门的打手看到我的容貌。好在那打手也没有盘问,我低下头,匆匆溜出了“百花楼”…… 刚走进一条小巷,迎面却不紧不慢走来两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来,顿时天旋地转,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茫茫的黑幕里……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1)

(1) 走在前面的少年面若桃花,神采飞扬,只是眉眼间隐约流露着戏谑和轻佻。他的手里端端正正地捧着一件衣物,正是我脱下来的绿萝裙。 他回头对身后的青年公子说:“王兄,你闻闻这衣裙,还沾有兰花味儿呢!”那青年公子也是一轻佻之人,竟然真的深深闻了闻,抚掌大笑:“果然是兰花美人,恭喜三郎兄又获一美人,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艳福呢?” 李三郎斜眼觑我,眼神闪闪发光,唇角上扬流露微微的笑意,他戏谑地说:“这个兰花美人还得好生调教,否则如何带去见人?” 怎么会这样?我勉强扶着墙壁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怎么会这样,难道我再次被骗了吗?可是云姑娘身上的那些伤口却不是假的呀,如果说是“苦肉计”,她一个娇滴滴的花魁又怎么能承受得住那些伤痛?那确实都是皮鞭抽打出来的,每一鞭都见血,如果伤口不是真实的,我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见我皱着眉头一副要吐血的模样,李三郎笑笑:“夏姑娘还在苦苦思索为什么绿萝裙会落在我的手里?唉,夏姑娘啊夏姑娘,你是养在深闺的兰花儿,哪里知道这世间百态无奇不有?云姑娘有一怪癖,喜欢被虐,她那些伤口还真是求着我鞭打的。”他身边那位王公子插口说:“云姑娘有这怪癖,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抽打得越力大她越高兴。不过,我们这位三郎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不舍得打女人,所以鞭打云姑娘一事都是我代劳的。” 看着王公子那洋洋得意的大饼脸,我真恨不得一拳将他的五官打成六官。 我的脸色惨白,夏煅绿,你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嫁给这个纨绔子弟了吗?从此端茶送水低三下四不得出头了吗? 天色已经渐渐的亮了,可是我真希望天永远不要再亮了。 “百花楼”里此刻分外安静,风月场所都是夜晚人生鼎沸,而白日静悄悄的,云姑娘早已消失不见,或许是无脸来面对我吧。李三郎和王公子坐在房间里下棋对弈,一夜未眠,李三郎依然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与他的谈笑风生相比,我自然是灰头土脸,一副失败者的形象。 罢了,愿赌服输,既然与他赌了,也得承受这样结局。我忍住眼泪,幽幽地说:“既然我输给你了,按照赌约我就将自己输给了你。我爹爹住在客栈里,你且请上媒人带上聘礼,随我去见爹爹吧!” 李三郎一口茶全给喷了出来,仿佛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一般狂笑:“……哈哈哈,听到没?三媒六聘,她以为她是要明媒正娶嫁入李家……” 王公子大笑起来。我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赌注是我这个人吗?” 李三郎笑眯眯地看着我:“不错,赌注就是你,但是如夫人和夫人可不是一件事。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笑的事情,一个平民女子也想当我李三郎的正牌夫人……哈哈哈……” 王公子笑着说:“兰花姑娘是外地人,当然不了解你洛阳公子的家底儿了。让我来告诉你,李三郎已经与洛阳裴太守之女订婚了,即使是这样,洛阳城里至少还有十几家官宦愿意与李家结亲,哪怕是女儿只能做小妾。你一个平民女子,居然也想明媒正娶嫁入李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他色迷迷地盯着我:“如果她不愿意嫁你为妾,李兄,不如这样,我们对弈一盘,若我能赢你,你就将此女输给我,我愿意娶这么美貌的女子做填房,倒也不辱没了她的美貌!”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2)

李三郎笑道:“这个么,容我考虑考虑,我倒不稀罕她的美貌,只是很想驯服这匹烈马。不如你且等上一年半载的,待我驯服了她再送给你做礼物。” “你们这群毛线!”我恨极而泣:“你们将我当作什么?我夏煅绿好歹也是夏羽杨大隐士的养女,怎可以被你这等泼皮侮辱?” 李三郎一怔:“你是夏羽杨的养女?” 我傲然说:“正是。当朝天子曾出重礼请我爹出山为宰辅却被婉拒,狄仁杰阁老亦是我爹至交。天下士子莫不与我爹结交为荣,我若不是打赌输于你,似你这样的浪子,我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王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你爹爹虽然有学问,可是毕竟并未出任宰辅,所以还是平民,怎么配得上李……” 李三郎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跟这死丫头废什么话,就算她是夏羽杨的养女又如何,我没有逼没有抢,是她自己赌输了输掉了自己的人,为奴为婢也是天经地义。如果她是别人之女也就罢了,偏偏是夏羽杨的,我李三郎平生最反感卖弄清高沽名钓誉之人,更不愿与此女有任何瓜葛,来来来,我们就杀上一个回合,如果我输了,就将死丫头白送给你!” 王公子顿时欣喜万分,两人摆上棋盘认真对弈起来。 看来他们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内心的愤懑顿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难道我就这么认命吗?是,我不该不知深浅与这些泼皮斗狠,可是我夏煅绿绝对不可以被这两个无赖无耻的买卖,那会让辛苦养育了我十六载的名满天下的爹爹蒙羞。好,今日宁可玉碎也不求瓦全。 想到这里,一股恶气冲上头脑,我噔噔噔噔飞奔上去,搅乱了他们的棋局,李三郎抬头问:“喂喂,恼羞成……”未等他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我已经拿起那块沉甸甸的玉棋盘,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 鲜血,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流了出来,先是一丝,接着像喷泉一样越流越多,李三郎摇摇晃晃站起来,手哆嗦着指着我:“你……你知道这玉棋盘值多少银子吗……”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这个时候居然惦记起了银子。李三郎晃了两晃,猛然间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吓了一跳,杀人了,我杀人了!我脑海里顿然翻滚出《大唐律例》,快速地思考我会有一个怎样的被处死的方法:砍头、腰斩、凌迟…… 王公子低头看了一下血糊糊的李三郎,迅速捡起掉落在地上散碎的玉棋盘和玉做的黑白棋子,说:“姓李的,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我已经欠了你几万两银子,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了,你死了,我也落得清净。”他收拾好玉棋盘,又转头拉住我,小声说:“还愣着干嘛,跟我跑吧!公子我就爱你这泼辣的小美人儿,只要你愿意伺候我一辈子,这事我绝不会给你掀出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带着已经傻愣愣的我飞快地朝外窜去。 我早已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迷昏了头,只能呆呆地跟随着他奔跑,刚跑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忽然,从半空中飞下来一位穿着灰蓝色长袍的人,正是在楼下偷窥我的人。他的轻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而更让人胆寒的,是他手里的长剑,他一扬手,剑已经逆风破空飞来:“李三郎,拿命来!” 剑,快如风,迅如电,“嗤”的一声洞穿了王公子的身体,王公子嘴张了张:“我不是……”他双手绝望地上下扑了扑,话音未完,已经落气。碎了的玉棋盘哗啦啦滚落了满地。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3)

我静静等待那一剑再刺穿我的身体,蓝衣人已经取走剑,冷冷地对我说:“今日之事若走漏半字,小心你的小命。 ”他转过身,几个翻越,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顶之上。 (2) 回到客栈里,我悄悄钻到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上门,躺在床上,想着等会要如何面对爹爹的盘问,或许是太累了,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拍响,爹在门外说:“煅绿,快收拾好行李,跟爹去一个地方,外面已有马车在等候。” 我没有问去哪里,此刻的我,只想越快离开洛阳越好,我才活了16岁,我还不知道我的亲爹亲娘是谁,我还不知道我爱慕的男子在哪里,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性命白白赔给李三郎那样的千年祸害呢? 我随着爹坐上了马车,一路上提心吊胆,害怕随时会有官兵上来围住我,将我绑了。而爹爹也仿佛神色不宁,眼神迷离。难道爹爹已经占卜出我惹了大祸吗? 马车终于停住,仆人拉开帘子,投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金壁辉煌的宅院,门口整齐地站立着16位仆人,磅礴气势犹如王府。 我抬眼一看,宅院上端正题着四个金晃晃的大字——画眉山庄,管家躬身将我们领进门,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已经在庭院里静候我们了。 那妇人肌肤如雪,丰盈飘逸,只是头发散乱一副没有整理的模样,眉宇间忧心忡忡,见我们来了,未顾及男女之别,急奔上来,紧紧握住爹爹的手说:“居山,快快救我!” 我认出来了,这女子,就是爹爹书房那卷画卷里的女子,爹爹青梅竹马的恋人窦娘。真没想到,岁月竟然一点也没有消褪她的美艳,反倒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难怪她让爹爹终身未娶。 爹爹早已是一副意乱神迷的模样,他久久凝视着她,眼里已然泛出淡淡的泪光。他抖索着手,轻抚着窦娘秀发,语声哽咽地说:“窦娘……好久不见。” 原来,爹在马车上是为了这次即将到来的重逢而心乱如麻的。不过,爹是痴情的,窦娘却未必,第一句话竟然是让爹救她,明显是有求于他才来见他的。 窦娘已经泪流满面了:“我知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可是这次……居山,求你,一定要救我儿子,救了他,就等于救了我一条命。” 爹爹一怔,惨然说:“其实我早已料到,你应该是有了家室了,儿子也有了……” 窦娘含泪点点头:“我知道,我食言了,没有等你,好在你也有了女儿,有了家室,我总算也有了安慰。” 我快言快语地说:“夫人,您错了,我是爹爹的养女,爹并未娶妻。” 窦娘呆住了,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爹,声音颤抖地说:“不,不会的……居山,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还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 爹轻轻摇了摇头:“是啊,当年的小河旁,你我相约此生只与对方为偶。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没有忘记,或许,我就是太痴太傻了,窦娘,你也无需对我歉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窦娘沉默了片刻,依然紧紧抓住爹爹的手说:“我们的事以后再慢慢说,我知道你精通医术,快去救救我的儿子,他,他,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她带着我们疾步而行,瞧她慌乱的样子,可见那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远远胜过她这段铭心刻骨的初恋。也不知道她儿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我们刚踏入偏房,就听到一个男子疯疯癫癫的声音:“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阿嚏!”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4)

我正在想窦娘的儿子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只见一头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华服少年已经举着果子迎面飞奔而来,将窦娘撞了个趔趄,嘴里还嚷着:“吃果果,吃果果!” 我立即石化,这少年,正是冤家李三郎!没想到才几个时辰不见,他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只见他歪戴着紫金冠,嘴里流着蜒水,手里举着几只苹果,半边脸青紫。他身后紧跟着一些奴婢和郎中,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窦娘接过儿子手里的苹果,焦急地问郎中:“我儿得的是什么病?” 那郎中叹气:“贵公子得的只怕是失心疯,我是无能为力了,诊金我也不要了,告辞。 ” 我赶紧躲到爹爹的身后,我明白了,这李三郎很可能是被我用棋盘给砸傻了。我心里求菩萨,千万不要让他看到我,千万不要让他记得我。谁知道半空中忽然飞下来一只绿鹦鹉,冲着我嚷嚷:“你输啦,你输啦!” 啊,是“美人”!天啦,它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与我相认。 李三郎这下看到我了,丢下他的娘直奔我而来:“娘子……” 满室寂然,所有眼光都汇聚在我的身上。 我恨不得在地上打出一个洞,直接钻到地中心去。可是那傻小子竟然还牢牢地将我抱在了他的怀里,唾液鼻涕流了我一身,“娘子娘子”的唤个不停。 忽然,他全身一软,朝后倒去。原来是爹点中了他的穴道。爹让人将他扶上床,皱眉对窦娘说:“公子这么好色吗?” 窦娘悲伤地摇摇头:“三郎自小聪慧,又生得一表人才,从来都是女孩贴着他,他很少主动这么对待女孩。这孩子真的是疯了,得罪了小姐,请小姐勿见怪。” 我沉默不语,或许,在所有当娘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总是天下最好的宝贝吧!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是一个多么顽劣的无赖。 爹替李三郎把了把脉,看了看伤口,说:“你儿子是让人打伤了头部,变得疯癫了。” 窦娘流下泪来:“这可如何是好,三郎,三郎可不是凡人呐,我这怎么对得起李家的祖宗啊!” 我撇嘴,不是凡人难道是龙种? 爹疑惑地问:“窦娘,为何不见你的夫君?” 窦娘一时语塞,她将左右摒退,坐在爹的身边,幽幽地说:“居山,我对不起你,我之所以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是因为,我遇到的他,不是一位平凡的人……我想,天底下,没有哪位女子可以抗拒他的爱慕之情!” 爹沉默不语。 窦娘凄然一笑:“不过,你也应该感觉欣慰,他并没有明媒正娶我过门,虽然我拥有洛阳城里最豪华阔大的府邸,拥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是我却没有一个女子最看重的名分,包括我的儿子,他本可以有一个辉煌的名分,可是,他现在只是洛阳城的富家公子而已,一生不能为官,不能出入仕途。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 我听得云里雾里,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可一世的李三郎竟然是某位达官贵人的私生子?如果是这样,李三郎居然还能如此飞扬跋扈?早就应该缩到角落里自艾自怨去了。哼,原来他比我这个遗弃儿也好不了多少。 爹说:“窦娘,你也是名门之后,究竟是何人如此待你?而你竟然还能无怨无悔默默忍受?公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窦娘流下眼泪:“实不相瞒,三郎是相王的孩子。当年相王来洛阳巡视,住我爹的府上,与我……与我……并且令我珠胎暗结。可是,我爹后来因为卷入贪墨案,被朝廷法办,相王为了避嫌,不能娶我为妃,只是赐予了这座府邸,金银珠宝他从来不短缺我们的,但让三郎认祖归宗的事情却遥遥无期。”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5)

爹震惊了:“你说的是圣上的亲生儿子,相王李旦?” 窦娘点点头:“是,三郎是李旦的亲生儿子,当今圣上的龙孙。” 我也暗自吃惊,毛线!这小子果然是龙种,没想到我这一棋盘竟然将李家龙孙给打傻了,这跟哪吒抽龙筋可有得一比。 爹沉吟片刻,说:“相王表面为人和善,其实内里城府颇深,多年来一直韬光养晦,退出一切政治争斗,为的是不像他的三位同胞兄长那样,死的死,贬的贬。你爹卷入贪墨案,以他的为人,他这一生,断然不会给你名分了。 窦娘,天大地大,你何不带着你的孩子远离尘世,远离这个自私的男人呢?” 窦娘默默擦泪:“走,我也想过多次,可是天地虽大却怎么会有我容身之地?洛阳城上流权贵,人人都知画眉山庄是相王的外室,人人都知我儿是相王的孩子,争相与我们家结亲。不是我贪恋这份虚荣,而是即使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认出来的。从相王得到我的那日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注定永无出头之日了。” 爹悲伤地凝视着她,说:“还记得当年我为你卜的那卦吗?‘李花白头’,当时我误以为是要你远离李花,所以我弃李花而改爱兰花。原来‘李花’却是这样的含义,与李家结缘,你的人生注定是一枚苦果,让你乌发早早愁白。窦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被点中了睡穴的李三郎梦呓起来,窦娘替儿子盖上被子,慈爱地说:“为了他,我再苦一万倍,对我来说苦也是甜。” 我的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是一个弃儿,从来不知道我亲生爹娘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别人的娘亲都如此慈爱,为何我的娘亲却能狠心将我抛弃? 爹端详着李三郎,摇头叹息:“此子气宇轩昂,才貌出众,无奈他命中注定有劫难,能躲过死劫才能浴火重生。” 我心一动,若不是王公子被刺客错认,李三郎早已丧命,也算逃过死劫,可是他现在变成痴呆,还能成什么大器?不过,究竟是何人想杀李三郎呢?这件秘密我不能告诉给爹知道,不然爹一定会查问我怎么认识李三郎的。 (3) 我手里拿着爹开出来的药方满世界替小冤家李三郎配药。虽然我内心恨李三郎,但看他落得一个痴呆的结局也有些于心不忍。爹看在窦娘的面子上精心治疗李三郎,我也就尽力做好爹的帮手。 我拿着几包药刚走出来,就听到前面传来喧哗声。我挤进人群,只见李三郎被一群人围住推搡,一个白衣美貌女子掩面皱眉说:“听说李三郎疯了,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李三郎被人推推搡搡,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茫然地呼唤:“娘子,娘子……”那女子皱眉说:“李三郎,我还没有过门呢,不是你的娘子。我回去要告诉我爹,退了这门亲事,呀,你看看,这人脏成这样……”李三郎扑上去,抓住她的衣服:“你看到我的娘子了吗?”那女子用力推开他,将他推倒在地,可是白衣服上已经留下了乌黑的抓印。 李三郎爬起来,又抓住她雪白的衣角:“我要找我的娘子……”周围一片哄笑声,女子又急又怒,眉毛一挑骂奴仆:“你们都傻了吗?给我把他赶走!” 那伙人顿时如狼似虎,将李三郎重重踢打了几下,李三郎几个翻滚,跌倒在尘埃里,衣服也被撕破了…… 我看不下去了,冲了进去,护在李三郎面前,大声说:“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傻子,你们也好意思?你们是欺负画眉山庄无人吗?”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6)

见我提到“画眉山庄”,那群奴仆还是有些怕了,回头望望他们的主子,只见那刁蛮的女孩叉着腰说:“‘画眉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有钱本小姐也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傻子。” 周围有人告诉我:“这是洛阳裴太守的千金,和李公子订有婚约。” 我冷笑一声:“人家有钱又帅的时候,巴结着结亲,现在人家生病了,你就甩下人家不管了,像你这样势力的女人,还配不上李三郎呢!” 我转身扶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三郎,他嚷嚷着:“娘子,娘子……”我没好气地说:“还叫娘子做什么,人家都不要你了……回头我们先退亲,我倒要看看,一个被退亲的女人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那小姐是刁蛮的主,哪里能忍受得了我语言的刻薄,尖叫着:“给我打,给我一起打!‘画眉山庄’的人又怎么了,我爹是太守,不怕他一个平民!你们只管替我教训她!” 那伙奴仆如狼似虎猛扑过来,我武功虽然过得去,但是因为要护着李三郎,行动有些不便,没多久,体力就有些不支了。 唉,李三郎,我究竟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明白的时候被你欺负,你糊涂的时候我还要来照顾你,如今眼看要被人打扁了…… 忽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个旋风腿,就将那伙人全部踢倒在地。我抬头一看,见那汉子大约三十来岁,古铜色皮肤,眉毛又粗又黑,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真没想到,在洛阳城竟然能遇到这样打抱不平的英雄豪杰。 那裴小姐还在那叫嚣:“蠢才,给我上,给我上啊!”那个汉子已经冲上前去,高高扬起了拳头,眼看那沙钵一样大的拳头就要落在这个娇媚任性的大小姐身上了,只见人群里一个蓝衣儒生喝道:“够了,退下。” 蓝衣人是一位中年儒生,虽然他个头并不高大,容颜也过于俊秀,但是立在人群里却有几分天然的贵族之气。他只说了四个字,却字若千钧,粗莽汉子不敢怠慢,立即放下拳头,退了下来,规矩地立在儒生身侧。 裴小姐在奴仆簇拥下狼狈地逃了。我扶起李三郎,埋怨地说:“都是你这个小冤家,以后别赶着人家叫娘子了,人家根本就不要你。” 李三郎却抹了一把黑糊糊的脸,咧开嘴笑着:“娘子,娘子,可找到你了……” 娘子个毛线!我暴汗,原来他不是叫裴小姐做娘子,而是叫我做娘子,唉,他不是傻了吗?怎么偏偏又记得我输给他做老婆的事情?慢着,他不是拒绝我做他老婆的吗?那个赌不能算数。我一松手,李三郎又跌倒在地。他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娘子,娘……”我狠狠一瞪眼,他无辜地眨巴着眼,终于将最后那个字吞了进去。 那儒生走过来,眼睛盯着李三郎,和气地问我:“你们是画眉山庄的人?” 感激于他的打抱不平,我向他行了一礼:“是,这位是画眉山庄的少庄主李三郎。刚才多谢老爷搭救。” 那儒生默立片刻,忽然一声长叹,脸颊处就流出两行清泪:“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他的身体仿佛颇为羸弱,顿时就有些站立不稳,还是身旁的壮汉扶住了他,低声说:“老爷,先回府再说吧!” 儒生两颊挂泪,推开壮汉,上前抓住李三郎的手,说:“孩子,你受苦了,跟爹回家!” 我一愣,这人是李三郎的爹?那他不就是……这也太巧遇了。 李三郎却天真烂漫地推开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娘子,娘子我们回家吧!”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7)

当着他爹的面,我不好给李三郎难堪,那儒生却满脸含笑,瞧着我的眼神那是相当的满意。我满头暴汗,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儒生的身后上了他的马车。 房间里静悄悄的,蓝衣儒生默默地立在大堂中央,与窦娘久久对视。窦娘一言未发,两眼已是流下了热泪。 “王爷,原来这些年来你往来洛阳和长安两地,却从来不曾踏入画眉山庄,你为何如此狠心,你可以抛下我,为什么却连你的亲身儿子也不闻不问?他,他也是姓李啊……”窦娘擦擦眼泪,语声颤抖。 相王李旦垂下头:“我知道我欠你们母子太多,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王爷,今日若不是路遇三郎,你会来画眉山庄吗?”窦娘颤声问。 李旦浑身一震,眼光落在紧紧抓着我的手的李三郎的身上,没有回答。 爹冷笑一声:“让我来替王爷回答吧,王爷政务繁忙,哪有时间儿女情长,更何况窦氏贪墨案一直悬而未决,王爷岂会与犯人的子女牵缠?” 李旦一怔,目光变得犀利:“你是谁?” 窦娘说:“他,他是我的表亲,是夏姑娘的爹爹。精通医术,正在替三郎医治失心疯。” 李旦听闻他是我的爹,面色才重新变得和悦起来,说:“窦娘,我有负于你,我也没有想到三郎竟然会得此症。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我这次就接你们母子进京,给你们母子一个名分。三郎原本也是皇子皇孙,我岂能让他流落民间被宵小欺负。” 窦娘顿时喜极而泣,爹的神色却变得凄惶,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自己的所爱投入别人的怀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想到爹被窦娘抛弃,内心对站在我身旁的痴呆儿李三郎更多了几分嫌弃。我甩开他的手,轻声说:“给我滚一边去。” 三郎一副茫然的表情:“娘子……” 我厌恶地横了他一眼,谁想做你的娘子,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这时候,门人进来禀报,说裴太守带着他的女儿上门赔罪来了。 窦娘冷笑:“这人消息可真灵通,刚刚欺负了我的儿子,现在又赶来赔罪。” 李旦训斥道:“妇人之见,裴太守在朝廷上颇有势力,不可得罪,你给我小心应付了。” 我悲哀地想,爹的才干样样都在李旦之上,可惜窦娘有眼无珠,将一生错系此人。虽然拥有泼天富贵,在我眼里,她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女人。 大腹便便的裴太守携女儿拜见了王爷,并送上了礼物。裴太守一脸巴结地说:“小女任性,得罪了未来的夫君,还请王爷勿要责怪。” 李旦神色和善地说:“小儿顽劣,也有不是之处。三郎,快向你的娘子赔罪。” 三郎一听“娘子”二字,马上手舞足蹈,向我作揖。我一愣,顿时满脸羞红,低声说:“那个才是你的娘子!”我指了指裴小姐。 裴小姐已经是满脸不愉,大声说:“爹,我不要嫁给这个傻子,而且这个傻子根本就另有所爱,我们就成全他们取消婚约好了。” 裴太守喝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已经订下的亲事,怎么可以取消呢?” 李旦将儿子拉过来,指着裴小姐说:“这位小姐,就是你以后的娘子,快给裴小姐赔一个不是。” 裴太守一脸谄媚地说:“不敢,不敢,臣怎么敢要王子赔罪呢?” 李三郎用力挣脱开父亲的手,奔到我身边,死死拽着我,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要别人做我的娘子,我只要她,我只要她……”他忽然浑身抽搐起来,很快就瘫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三章 谁是你的娘子?(8)

爹急忙摸摸他的脉搏,语声沉重地说:“李公子身体还未恢复,不能受刺激。唉,如今只怕病情更加重了……” 窦娘哭喊着“心肝宝贝”的乱叫,下人手忙脚乱将李公子搀扶了进去。我也随着爹爹走入内室。走出很远,回头看,只见李旦一脸尴尬地默立。也真是服了他了,儿子被这个刁蛮的女人打成猪头三一样了,他居然还想要儿子和这个女人成婚,他到底还想欠这个痴呆儿子多少呢? (4) 晚上,我替爹熬了银耳粥,端了过去,正欲推门,却听见门内隐约传来男女的对话声。 我躲在窗户下,偷听他们的对话,那女人当然就是爹这一生错爱的女子窦娘了。 房内一灯如豆,雪白的月光透过启开的窗户投射在地上,室内蒙上了一层水一样薄的雾气。窦娘低垂着长发,忧伤地坐在菱花椅上,细白的手指搅动着锦帕,声音细细地、软软地问:“你,真的决心要走了么?” 爹背对她而立,目光凄然,低声说:“窦娘,你已为人妇,我与你同屋而居,多有不便,只有离去才能留你清白。” 窦娘抬起头来,头发柔润地披散,肌肤在月色下闪着润泽的光:“你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言语呢?再说,三郎也需要你的医治,三郎,是我的命根子呀……” 爹冷冷一笑:“窦娘,你变了,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我所爱慕的女子,终究也是变了的。你的心里,爱的早已不是我,而是你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而我,不过是你人生的过客天空的流云。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海誓山盟海枯石烂,都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谎言。你挽留我,并不是为了你的心,而是为了你的独子。窦娘,你是天性自私还是变得自私了?” 窦娘默默无言,轻轻拭泪,良久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恨我,恼我,我误了你一生,我辜负了你一腔情意。可是,居山,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毫无保留,坦露我内心的一切想法。不管我有多自私,多无情,多下贱,我知道你也会原谅我,呵护我,宠爱我。这一生里,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或许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可是,娘疼儿子更是天性,为了我这个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可以去忍受。居山,原谅我,好么……” 爹转过身来,默默凝视着窦娘,终于点点头说:“三郎的病也非无药可救,在老家的深山里,有一支千年人参,或许可以治疗好他的头疾。我去替你找到这支药……” “居山……” 爹垂下头,说:“我累了,要歇息了,窦娘,你回去吧!” 窦娘怏怏离去,爹负手而立,对窗下的我说:“煅绿,出来吧!” 我走进房里,放下碗,不满地说:“爹,这个女人是在利用你,你为什么还甘心被她利用呢?我们回去吧,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嫁给你为妻,爹为孩儿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娘,根本就不是问题。” 爹叹口气,悠然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死相许。煅绿,你还小,不懂情为何物,有时候你明知道前面就是悬崖,你却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有时候,你明知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会烧掉你的羽毛,你还是愿意飞扑进去,哪怕被烤焦……即使你做完所有的一切,也换不回你所爱的人一次回眸,你还是无怨无悔、肝肠寸断……煅绿,爹不求你富贵闻达,爹,只但愿你不要遇到让你甘跳悬崖、舍身投火之人,能够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那就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爹的话,我根本听不明白,我只是暗自决定,若与爹离开洛阳,我一定不会让爹再来洛阳了,李三郎就算当一辈子的白痴王爷,也跟我们家无关。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1)

(1) 第二天一早,我和爹就收拾好行囊,向李旦夫妇告辞。路过李三郎的卧房,透过半遮掩的窗纸,看到他还卧在床榻上,面容透明白净,睡得如婴儿般安详。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李三郎,你变成这样是我造成的,但那是我无心的过错。对不起。” 和爹坐上马车,离开画眉山庄,回头望去,只见山庄掩映在朦胧的晨雾里,灿色的屋檐踱上了一层淡淡的透明光圈。视线越来越模糊,逐渐看不见,我这才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唉,终于摆脱他们了。” 爹却紧紧皱着眉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些年来,他思念窦娘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情痴般的表情,我已经见怪不怪。我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我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来,吓了一跳。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面孔,鼻孔下还拖了两条浓稠的鼻涕,那张脸都快贴上我的脸了——恶心得我所有的瞌睡全都没有了。 我挣扎着想起来,李三郎却拍着手掌兴高采烈地说:“娘子醒啦!娘子醒啦!” 我还是身在马车里,只是爹不见了,李三郎母子二人坐在我身边。窦娘歉意地说:“煅绿,三郎醒来不见你,大吵大闹,哭哭啼啼,所以我们只好来追赶你们。你爹已经一个人回江南老家采药去了,将你托付给我们照顾。你就放心住在山庄里,以后我就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我一愣,什么?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转念一想,是了,一定是窦娘求了又求,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爹也不会例外,自己心上人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所以,就将我丢给他们了。 窦娘又带点讨好的语气说:“我家三郎离不开你,煅绿,看在我是你爹故交的份上,三郎如今又傻痴成这样,你就留下来,替我照顾好他,算我求你了,行吗?”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爹怕窦娘,窦娘怕儿子,而她儿子偏偏离不了我。有这个因果在,我在画眉山庄还惧怕谁呀? 其实在我的内心里对这个准王妃并没有什么好感,我爹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一生却被她毁了。她辜负了我爹,却只用一句抱歉就轻轻带过二十年流水光阴的等待。她的眼里只有李三郎,已经不再有我爹的任何位置。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来,一定要将他们家整得鸡飞狗跳,替我爹出一口恶气。 打定主意,我也堆起虚情假意的微笑说:“王妃言重了,只要王妃不嫌煅绿出身寒微,那煅绿就留下来照顾公子吧!” 马车幽幽行走,一路风景如画,煞风景的就是身边这个拖着鼻涕的李三郎,竟然靠在我的肩头上又睡着了。他的智力如同小儿,可是身躯却是成人般的沉重,很快就压得我头昏眼花了。我暗暗掐了他一把,心想等着瞧,李三郎,你以前怎么整我的,姑奶奶以后要加倍还给你。 我舒服地坐在花园的苹果树下,抬头看着正在爬树的李三郎:“你倒是给我快点呀,快,真笨,对,就要那个红透了的苹果……” 在山庄里已经住了两个月了,对这里的生活已经习惯。窦王妃对我简直是当公主一般的宠爱,全府上下百多号人对我更是比主子还要主子般服侍,因为李三郎现在只对我言听计从,是我的“跟屁虫”,而所有人都知道,画眉山庄的全部荣耀都来自这个宝贝王子。 李三郎的华服已经脏兮兮的了,还破了几个洞,他好容易才爬上苹果树,可是长长的手臂却怎么也够不着那个最红的苹果。见我在树下不停地催他,他想都没多想,就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向那个苹果扑去,借助重力终于摘到了果子,然后和果子一起,以自由落体之势重重地跌了下来,摔了一个嘴啃泥。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2)

不顾自己的伤势,他高高举着苹果:“姐姐,吃苹果!”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我内心也有些不忍,嗔道:“你怎么这么傻呀,摘不到就换一个嘛!” 李三郎睁着无辜的眼睛,说:“那可不行,姐姐只要那个最红最大的。”我曾严厉地告诫他,以后不许叫我“娘子”,要叫我“姐姐”,看到比我高大比我年长的他,真的一口一个甜甜地唤我“姐姐”,还真有点淡淡的成就感。 这一刻内心忽然有些小小的感动,这傻小子,变傻以后真是转了性了,变得又乖又懂得讨人欢心。 我接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递给他:“喏,别说姐姐不疼你,我们一起吃吧!” 我们坐在苹果树下,分吃着一枚红苹果,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地暗淡下去,天上流云飞速掠过,远处零星地掠过几只青鸟,清风暖洋洋地吹拂着,透明的月光在草尖上跃动。爹曾说,走得最快的都是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也不知今夕何夕,我能遇到可以去我一起欣赏美景的郎君。触景生情,我不由地吟出一句上联:“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境。”想了半天,却一时对不出下联,只见李三郎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接口道:“痴声痴色痴梦痴心,几辈痴情。”我一惊,揪着他的耳朵说:“好你个李三郎,你竟然装疯卖傻来骗我……”他“哇”地吐掉含在嘴里的苹果,捂着耳朵“唉哟唉哟”叫起来,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来。 见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不像是假装的,我放下手,心想,没想到他虽然变傻了,但是读到肚子里的书居然没有忘记掉,这对联不仅对得工整还正合我的心意。有朝一日,这家伙万一恢复了神智,还会不会唤我“姐姐”呢?还是会继续捉弄我,骗我上当呢? 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开始习惯身边有一个傻傻的憨憨的他了,那个带着坏坏的笑专爱捉弄人的无赖李三郎,已经在记忆里渐行渐远了…… (2) 将李三郎丢给丫鬟们伺候沐浴,我刚一转身,发觉衣角被人紧紧揪住,回头一看,只见三郎嘟着嘴巴说:“姐姐,一起洗澡……” 丫鬟们拼命地抿紧嘴唇,死死压抑着微笑,可是笑意还是从唇角边流露了出来。我的脸颊上掠过一片红晕,心想这小王八蛋,还真会占便宜。嘴里却只好哄他:“姐姐不洗,乖,你自己……”三郎已经开始脱衣服了,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姐姐,你脱衣服呀……” 我害羞地转过头,轻轻骂了一声“色狼”,听到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入水声,吓得赶紧就跑,耳边还传来三郎的呼喊声:“姐姐,姐姐……” 从浴房逃离出来,见“美人”站在树枝上,斜眼瞪着我,模仿三郎的声调:“姐姐,一起洗澡;姐姐,一起洗澡……”我拾起一枚石子,掷了出去。真怀疑这鹦鹉其实是一只乌鸦精。 一丫鬟匆匆来报,说夫人找我。 我来到夫人的房间里,夫人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煅绿,赶紧收拾收拾,王爷要带我们去长安了。” 我一愣:“去长安?” 夫人拉着我的手笑说:“煅绿呀,你真是李家的福星。你一来,就将十几年未见的王爷带进了山庄,现在,王爷又答应给我们母子名分,要将我们带进相王府了,让三郎认祖归宗一直是我的心愿,阿弥陀佛,现在心愿总算是实现了。” 原来如此,这个即将正式入住王爷府邸的女人,哪里还会记得我那可怜的痴情的爹呢?想到这里,我闷闷地说:“恭喜王妃,煅绿就不跟随去了。”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3)

“那哪行?三郎现在根本不能缺了你。”夫人,不,现在应该叫窦王妃了,眼睛里闪耀着幸福的光彩,“煅绿,我已经给你爹写了封信寄去了,你爹过段日子会直接来长安的。你就安心跟随我们,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她从手上取下来一只碧绿的镯子,一厢情愿地强戴在我的手腕上:“这是通玉镯,是陛下赐给相王的,相王转赠给了我,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三郎已与裴太守之女取消了婚约,日后我一定会重新为他选定一位王子妃的,煅绿,你……”我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拒绝了这份礼物,说:“煅绿承受不起,礼物请收回吧!煅绿就暂时跟随王妃去长安,但煅绿并无想当王子妃的想法,请王妃答应煅绿,煅绿不算王府中人,随时可以离开王府。” 王妃讪讪地收回礼物,轻声笑道:“你虽然不是居山亲生,脾气性格倒和他如出一辙。好,如果你哪天待腻了,可以随时离开。” 三日后,我们的马车离开洛阳。 这日来到一崎岖的山谷。相王和他的随身护卫,就是那日替我们打趴裴府的展将军打马走在前面,我和窦王妃还有三郎坐在马车里,其他仆人带着“美人”坐船走水路。因为相王不喜喧哗,所以这样安排,轻车裘马,也便于远行。 我闭上眼,忽然感觉右眼皮在忽忽跳动。我赶紧摆了一副卦,卦象显示:大凶!我只是粗通卜卦,这次大凶之卦还是第一次占卜出来。我连卜三次,都得出同样的结果。我掀开帘布,只见山谷绵延不绝,林木茂盛,鸟兽踪迹全无,一派荒凉景象。这里,会暗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呢? 马车停了下来,相王说:“这里有处茶舍,大家歇息片刻再赶路吧!” 没想到荒郊之地居然还有茶舍?我们坐了下来,店家送上茶水和馒头,我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兰花糕点取出,三郎毫不客气,随手拿取一块兰花糕就大啃起来。 相王慈爱地看着儿子,毫不责怪他的粗鲁,他浅浅地喝了口茶水,展将军和窦王妃这才敢喝。原来,皇族之间哪怕是喝水吃饭也有尊卑的讲究。我内心将他们嘲笑了一番,目光忽然落在一件物什上。 只见那店家衣裳破旧,却穿了双崭新的靴子,那靴子冬暖夏凉,制作考究,绝非一般百姓可以穿得起的。 我喝道:“别喝茶,这茶舍有猫腻。” 还是晚了,相王已经捧着头,轻声呻吟起来:“头好晕……”接着窦王妃也摇摇欲坠,好在三郎还没喝茶。展将军抽出剑来,他也喝了茶,可是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一时片刻还能支撑得住,他大叫一声:“不好!”将桌子掀翻在地。 只见三四个穿着灰蓝色衣裳的人已经从店里窜了出来,手里的剑闪着寒光,展将军挺身而出,与他们激斗起来。 又是灰蓝色长袍,又是刺杀!我敢肯定,这和杀死王公子的那个灰蓝色长袍的刺客是一伙人。我忽然记起来,那人杀王公子的时候,说了一句“李三郎,拿命来”,那么他们要对付的,应该是我身边这位吓得快要尿裤子的主子。 果然,有刺客已经绕过展将军向三郎扑了上去,我在随身的包袱里摸来摸去,找不到武器,无奈之下只好拿出我心爱的桐木琴做抵挡,雪亮的剑落在结实的桐木琴上,光芒四射。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是这刺客的对手,心想这刺客的目标不是我,我还是溜之大吉吧! 我正打算逃,回头见到三郎,他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形了,可是还在那里喊着:“姐姐,姐姐小心……”我的心软了,心想不能丢下这个冤家,我投了个石块过去,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窦王妃嘶喊着:“煅绿,快带三郎走,快走,别管我们……”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4)

我牵着三郎的手,将他扶上马,自己跳上去,撒开缰绳,马奔腾起来,将所有人全都抛在了背后……风呼呼地吹拂着,将我们的头发掀了起来,冲进树林的时候,半空中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树叶沙沙落下,将我们的行踪迅速遮没了…… (3) 马儿一路狂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越来越模糊,我判定身后已无人追踪,这才呼出一口气。 摸摸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出了很多的汗。 三郎瑟瑟发抖,紧紧地抱着我,我低头一看,虽然是他抱着我,但是他身躯高大,几乎是等于我陷落在他的怀里。 我狠狠瞪他一眼,只见三郎虽然眼神中带着孩子气的惶恐,可面容俊美,分明是一副落难的翩翩公子模样。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我还不习惯跟一个青年男子过于亲近。我使劲推开他,跳下马来,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慢慢朝树林深处走去。 天色愈见暗淡,气温也随之降低,我随身的包袱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掉落。我呵着手,仰头张望,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远远地我瞥见一处破庙掩映在树木丛中。我重新骑上马,对三郎说:“我们去破庙里歇息一晚,明早再去寻找王爷和王妃。” 李三郎惊恐地说:“姐姐,这么黑,我怕……会不会有鬼?” 我柔声安慰他:“别怕,有姐姐在,不会有谁欺负你,鬼咱也不怕。” 黑暗中,我逐渐忘记男女之别,和他肌肤相贴着互相取暖,任马儿一路疾驰。或许是感觉在这茫茫丛林里,我们都成了彼此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过去对他的嫌恶之情,在这一刻都已全部忘记。 破庙里隐约透出微微的灯火,我不禁有些诧异,谁会住在这荒郊野岭呢?李三郎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柔软,我用力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害怕。破庙的门是紧闭的,我正欲推门而入,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穿着绿衣裳、大约十###岁的美貌少年。 暗淡的月光投射在他洁白如玉的脸庞上,仿佛替他度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他的眉毛细长入鬓,茶色眸子亮若繁星,鼻若悬胆,唇温润薄透,身材修长,安静又儒雅。若说李三郎似一盆火,这少年则像一块冰,晶莹剔透又洁白无暇。 呀呀,毛线!真没有想到,在这毫无人迹的地方竟然住着一位绝世美少年。 见我们站在门外,他竟然并不惊惧,优雅地说:“开门即是客,请进。”他将我们让进去,自己却径直去了庙外水井旁打水,然后提着半桶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庙宇外虽然破烂,但庙内竟然收拾得非常整洁,许多书卷起来叠在角落里,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上堆放了墨汁、颜料、画笔和画纸。房间内燃烧着一小簇火把,正在煮着一碗白粥。 我走到木桌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是观音菩萨画像。虽然没有完成,但观音容颜已经栩栩如生。少年将沾满墨迹的手在水桶里洗净,回头见我凝视他的画作,走上前来,将画卷起,淡淡地说:“让姑娘见笑了,不过是糊口之作而已。” 我由衷赞叹:“糊口之作竟然如此栩栩如生,公子真是高人啊。” 少年淡淡一笑,将画作随手扔进火堆里,说:“姑娘是爱画懂画之人,更不能留这作品贻笑大方了。” 我急奔过去,不顾燃烧的火烤伤了我的皮肤,飞快地将画从火丛里取出来,可惜的是,画已经被烧焦了。 少年情急中捉住了我的手,看到皮肤被烤红了一大块,着急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5)

他的手指冰凉,或许是因为衣裳单薄的缘故,我腼腆地缩回手指,低声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独自宿在这荒山野岭之地?” 少年说:“我叫崔缇,是这附近汨罗镇人士,我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曾是太子李弘门下幕客,可惜太子早逝……父亲也被朝廷永不录入,打回原籍……父母亲过世以后,我靠卖字画为生。汨罗镇有位员外想翻修这座观音庙,聘我在这里居住作画。虽然这里荒凉偏僻没有人烟,但也便于我读书绘画。让姑娘见笑了。” 我心里一震,关于太子李弘,曾听爹说过,这位太子秉性清高仁厚,聪明好学,博学多才,深受先帝李治的喜爱,尤其他是先帝与女皇在感业寺鸳梦重温的爱的结晶,在先帝心里更是与别的皇子不同。可是,就是因为这位太子太过正直,不满当时还是皇后的武瞾的独断专权,因此得罪了母后。在一次家宴后,太子离奇死去,民间传说是被母后赐毒酒毒死的。崔缇的父亲既然是太子殿下的门客,朝廷自然是不会再用。真是可惜了崔缇,一表人才不说,还有满腹才华。 见我怔怔地凝视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从火上取下白粥说:“姑娘,你为何会与这位公子流落到荒郊野外?这里有碗粥,你一定饿了,请……”他话音未落,李三郎已经一个箭步飞跃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来,不顾袅袅的热气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喝完了,抹了抹嘴唇,将碗一伸,打着饱嗝说:“哥哥,我还要……” 我喝道:“去那边睡觉去,不然狼会来咬你的屁股的。” 李三郎胆怯地退后一步,怏怏地说:“我还没吃饱嘛……”见我一瞪眼,只得蹲到角落里去了。 见崔缇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明白李三郎的头脑有些异常。我叹了口气说:“我家公子姓李,我是他的贴身丫鬟小夏(本来也没错嘛),我家公子有些愚笨……只因公子家财万贯,今日进山敬香被强人打劫,我和公子与夫人老爷失散了……” 崔缇替我倒粥,可是钵子里已经没有粥了。他去掀米缸,缸内空空。他愤而砸缸说:“今日贵客登门,竟然无米招待,留你何用?” 我内心有些小小的感动,这人虽然穷,却是性情中人。我笑着指着角落里堆积的书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担心没有粮食吗?”我随手拿起一本,却从书里掉落一首诗,我拿起来轻轻念诵:“春还上林苑,花满洛阳城。鸳衾夜凝思,龙镜晓含情。忆梦残灯落,离魂暗马惊。可怜朝与暮,楼上独盈盈。”字迹如行云流水,飘逸潇洒,我抬头问:“是崔公子的诗吗?真是好诗。” 他展颜一笑:“涂鸦之作,让小夏姑娘见笑了。崔缇即使能舞文弄墨一番,也不过是老死穷乡僻壤的一穷酸秀才而已。” 我将诗轻轻收好,内心对他已充满仰慕之情。灯火下凝视他,虽然容颜苍白,却丰神俊朗卓尔不凡,真是坠落凡尘的一块美玉。我说:“崔公子,以后你就叫我小夏吧!我看公子双眉入鬓,如蛟龙潜海,双目迥然有神,如沧海明月,公子会有锦绣前程,只需等待机缘。机缘一到,公子就能跃上龙门。” 他一怔,笑道:“小夏竟然还会看相。好,承蒙你的吉言,他日我崔缇若能跃上龙门,一定……一定重重酬谢小夏。” 此刻,庙内灯影昏暗,庙外明月高悬,真是才子佳人良辰美景,我正陶醉在这样的气氛中,忽然听到不和谐的鼾声如雷般响起,回头一望,见李三郎已经倒卧在地呼呼大睡了。他舒服了,却搅和了我的一桩美事。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6)

崔缇从身上脱下绿裳,腼腆地交到我的手里:“小夏,山上风高露重,夜晚有些凉,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把衣裳盖上吧!” 我接过衣裳,崔缇转身而去,说:“我去拾点柴火来。”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我坐在火边,捧着他的绿衣裳,心里盛满了甜蜜。随手取出几根烧焦的枯枝,占卜起来,卜卦果然显示,我的姻缘近了。 难道真的是他吗?玉树临风的翩翩才子,样样都符合我的心意。 也许是受爹的影响,自小,在我的心里,我就渴望嫁一位才华盖世的美满夫婿,我不求跟着他能富贵闻达,不求跟着他能封妻萌子,我只希望彼此能情投意合、琴瑟和谐。 而崔缇,书画俱佳,诗作幽雅,似这样才貌双全的人物竟然让我在荒郊野外给遇着了,老天爷对我可真不薄啊! 他的衣裳虽然洁净,袖口处却破了一块,好在我随身的荷包里还藏有丝线和绣花针。借着微弱的火光,我替他缝补着衣裳,一边缝,一边偷笑,又一边猜想他内心可有我的身影。这破败的庙宇,因了崔缇,让我觉得简直就是花团锦簇的人间天堂。 缝好衣裳,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找一个干净的角落,倒头就睡下…… 头刚枕上地面,我就差点跳起来。 因为练过一些功夫,我的听觉视觉都较常人灵敏,刚才我已经听到了有急促的马蹄声朝破庙行来。来者不善,一想到那些灰蓝色长袍的人要几次三番要对付的都是李三郎,我的心都悬了起来。 正在这时,崔缇抱着一堆干柴走了进来。 (4) 我和李三郎端坐在菩萨两侧,刚才我吓唬了李三郎:“如果你敢动一下,姐姐就再也不理你了。”李三郎最听我的话,果然坐得如同木雕一般,当崔缇拿着画笔在他身上涂抹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有睁开,就那么一动不动任凭他画着。 崔缇果然是神来之笔,随手几笔,一个善财童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加上庙内光线昏暗,不认真看,根本就看不出这是活人伪装的。 替李三郎画完,他又替我作画。此刻,我和他的身体是如此接近,我都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细微的茸毛。我的脸颊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又害羞,又渴望这一刻能多停留片刻。 崔缇却没有察觉我内心细微的变化,此时在他眼里我是一块巨大的宣纸,供他绘画,而且,这是一幅“救命”的画。 画完以后,他悄声安慰我:“小夏,别害怕,一切有我。”虽然他是文弱少年,却让我满满地感觉到安心。我是那样信赖他。 就这样,我和李三郎装成善财童女、童子安然坐在观音菩萨身侧,静等危险降临。 一盏茶功夫,寺庙门前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三个穿灰蓝色长袍,面上戴着铁质面具的男子昂然而入。崔缇装作没看见,依然在自得其乐地捧书吟诵。一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喂,有没有看到两个少年男女从这里经过?” 崔缇放下书本,镇定地说:“没有。” 男子放下他,回头对首领说:“看来那两人没有走这条路。” 首领颔首不语,忽然抽出剑来,对着崔缇的胸口:“快说,你把他们藏哪了?” 崔缇不怒反笑:“这寺庙只有这么大,如果你认为我藏起了你要找的人,你尽可以在这寺庙里搜,如果搜出来,你可以杀了我。” 那首领狐疑地盯着他,目光慢慢转动,在这间破庙里搜寻起来。他慢慢踱到观音菩萨前,仔细看了看菩萨的脸,又欲伸手摸善财童女的脸……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7)

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快停住了,完了,完了,穿帮了,我的脸颊是有热度的,他只要摸上来……我强睁着眼,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忍住,如果他真的发觉了,我们三个人可都没命了。 “你就不怕报应吗?”崔缇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冷冷地说:“这座庙宇的菩萨是很灵验的,你用手触摸佛像,是对菩萨的大不敬,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吗?” 那首领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他还是收回了手,走回来,说:“这破庙里藏不了两个大活人,我们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这山里一定还有另外的路可以通向长安。走。” 灰蓝色长袍的人大步流星地离去,翻身上马,耳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我正要长出一口气,崔缇却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不要出声。果然,不多久,那首领又一个人转了回来,见崔缇依然在阅书,这才相信他的话。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走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长长叹了口气,跳下佛台,也许是蹲得太久,腿脚都麻木了,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崔缇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我。 “别碰姐姐。”李三郎见我动了,他也跟着跳下来,推开崔缇的手,他将我紧紧抱住,“不许你碰姐姐。” 崔缇讪讪地收回手,我瞪了李三郎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躲一边去,如果不是崔公子,你的小命都玩完了。 ” 李三郎委屈地说:“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嘛!” 我横了他一眼,对崔缇说:“崔公子,请别介意,他是孩子心性,没有恶意的。” 崔缇摇摇头,说:“我不介意的。天快亮了,你们再休息片刻吧!” 他重新替我们铺好草垫,生起火苗。然后安静地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继续读了起来。 睡了不知道多少时辰,我终于醒了过来,庙里安安静静的,崔缇不知道去了哪里。心里顿然怅然若失。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担心灰蓝色衣杀手随时转回来,那我们就有性命之忧了。 我给崔缇留了张纸条,告诉他我去长安了,若有缘希望能再见。想了想,又摘掉了身上的一枚玉佩,和纸笺放在了一起。 这枚玉佩,是当年义父捡起我时,我身上唯一戴着的饰品,玉佩的一面是波浪,另一面刻着“煅”字,所以爹替我取名夏煅绿。爹说,这玉佩价值不菲,可见我原本出身也非富即贵,或许被人遗弃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虽然内心恨亲生爹娘太过狠心,但是这枚玉佩多年来我一直随身佩戴,从来不曾取下,这也算我与亲生爹娘最后一点缘分吧!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与崔缇匆匆一见,我却会把这么贵重的礼物赠送给他?对于我来说,萍水相逢的他,比这个世界上所有奇珍异宝都要珍贵万分。 收拾停当,我推醒李三郎,告诉他我们要赶路了。见崔缇不在,他咧开嘴笑起来:“姐姐,你以后不要再理那个哥哥了,我讨厌他。” 我白了他一眼:“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说他?真是一只白眼狼。” “我就是不喜欢他,他竟然抱着姐姐,姐姐只可以抱着我,不可以抱着别人。” 我脸一红:“去去去,抱你个毛线!没有傻的时候是一个色魔,傻了以后是一个色狼,你以后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就把你丢在街上,让那些杀手杀了你算了。快走吧,我们还得赶路呢!” 我们的马匹昨夜已经被崔缇放跑了——为了不露破绽不被灰蓝色长袍少手们发现。所以我们只能步行。我和李三郎都是娇生惯养的人物,走了不多会,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素颜繁花梦 第一部分 第四章 危机四伏(8)

好在走出不远,来到一小镇上,抬头望,见写着“汨罗镇”三个字,原来,此处就是崔缇的家乡。内心顿时生出亲近之意,不顾危险,我拉着李三郎就迈入了小镇。 我们在小镇一家小店吃饭,摸摸李三郎的荷包,还有一些银两,我叮嘱李三郎别乱走动,自己到处去寻找马匹以方便赶路。 从东走到西,忽然看到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这人也最是好奇了,急忙走上前去瞄一眼…… 我先是惊喜地笑了,我见到了崔缇,可是他怎么这么狼狈呢? 只见他一身都是墨迹,正在与店老板理论。 老板说:“我只要你写‘悦来面店’,可是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一面之交’,这谁懂啊这?” 我内心不禁赞叹一声,一面之交,终生难忘,多好的店名,可惜这粗鄙的店主,真的太也不识货了。 崔缇说:“汨罗镇从东走到西,就有三家悦来面店、悦来客栈、悦来酒家,‘一面之交’别致又有深意,我只收取你一两银子,有何不可?若不是我现在急需这一两银子,我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文墨换取微薄收入。他日我若跃上龙门,定当重金买回这块招牌……” 那店家说:“哟呵,就你这样还想跃上龙门啊?今日我泼了你一身墨,如果你真的有本事跃上龙门,我就把这镇上的墨汁都喝掉。你有这本事吗?哈哈哈哈。”他一边说一边强行推搡着崔缇。 崔缇羞愤地涨红了脸,手指颤抖着指着店老板:“今日这话你都给我记好了。”他推开人群朝外走去。我赶紧缩在一旁不让他发现我。等他走了以后,我找到店老板,掏出5两银子,让他如此这般做…… 我知道,以崔缇高傲的个性,如果不是逼于无奈,他断然不会做这样有失读书人面子的事情。 我郑重地告诉店家,“一面之交”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招牌,见我出手大方,店家也相信了我的话,赶紧去找崔缇。 我买了马匹,找到李三郎,正打算离开小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只见崔缇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衣裳上依然墨迹斑斑,一副狼狈的模样。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玉镯子。他什么都没有说,将玉镯子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给店家5两银子,让店家付1两银子的工钱给崔缇救急,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竟然是为了赠送我一件礼物而去出卖自己的尊严。 我无言,只默默接过了玉镯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上。 崔缇含笑凝视着我:“山高路远,后会一定有期。” 我强忍住泪,轻轻点头:“我在长安,等着你。一定等着你。” 我翻身上马,频频回头,只见那身材消瘦的少年依然伫立在风尘中,默默与我作别。我几乎就想跳下马去,与他在一起,不分开了,可是…… 我的马忽然一路狂奔起来,害得我差点跌下马背,原来是李三郎拿着马鞭狠狠敲打了我的坐骑。 “你有毛病吧?”我愤怒地叱责他。 李三郎骑着马紧紧跟随着我:“我讨厌这个哥哥,我讨厌他……” “讨厌你个毛线!你是天下第一讨厌之人,从今日开始,别再和我说话,有多远滚多远。”我不再理睬他,策马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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