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180/395页


“她以宣徽之尊,位份宠爱都不是我能比的,却主动称我为姐姐,这份用心还用你说吗?”戴世妇道,“但她今日说的那个话……你说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阿鹿想了想,道:“世妇是说,关于昆德宫主位的事情?”
戴世妇叹了口气:“人呢都是比出来的,说起来我和那何氏也是同时入宫,一般的至今无所出也不怎么得太后喜欢,她如今做到了光训不说,家里妹妹也寻了门好亲事,即使还和牧宣徽不对付,可那小何氏给牧家诞了曾长孙总是真的,因着这个缘故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可要比起楚美人呢,如今还活着就该偷笑了!”
“论理说,昆德宫的正殿也空了那许久了,世妇如今在宫里也算有些资历,若再进一步并非难事。”阿鹿沉思着道,手底下却没有停下,道,“只是世妇再往上就是妃了,册妃,向来都是要太后跟前过一道的。”
这正是戴世妇头疼的地方:“那欧阳氏……她自己发疯惹上我,不然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和她过不去?就许她当众羞辱我,却不许我趁她落水时踩上几脚吗?说起来她可真是生了个好人家,那时候陛下那么宠牧宣徽和何氏,就这样都没要她的命!”
阿鹿也知道,两年前的春狩里,原本的凝华欧阳氏被废弃,中间戴世妇是出了力的,也因此在太后跟前被挂了号――被太后厌恶不喜的那一种。
虽然欧阳氏倒台,戴氏不过是顺势踩了几脚,别说主谋,连从犯都算不上,太后也没把她怎么样,但想册妃却难了,这也是戴世妇这两年平平淡淡过的缘故,若没意外,她这个世妇也是到头了――除非熬死了高太后时,她还有宠爱在身。
但当年欧阳氏那样羞辱于她,甚至当众掌掴,再换了一次机会,戴氏觉得自己还是要踩上那一脚……
阿鹿安慰道:“那件事情说到底,世妇当时其实也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说话罢了,那会陛下恨欧阳氏恨得紧,谁敢说她好呢?何况她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能看能听吗?”
“再不能看不能听,总是太后的甥女,骨肉至亲不一样的。”戴世妇叹了口气,“就是何氏哪里不是靠着奉承左昭仪奉承的好,所以才能晋了容华?可就是这样,她晋了容华还在绮兰殿里住了大半年呢!”
说到这里,阿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可宣徽娘娘却不然啊!”
“牧宣徽是托了已故姜昭训的福!”戴世妇叹道,“也是为了给西平公主做脸,说一句实话罢,她能够从青衣直升宣徽,那是三分宠爱三分运气再加三分是她的出身!我怎么和她比?”
“可牧宣徽位份高不说,到如今宠爱不衰。”阿鹿提醒道,“奴婢觉得她若是当真想帮着世妇其实也未必不能成功呢!”
戴世妇皱起眉:“你也说了,得她真心帮我,我就怕她有什么盘算拿我去垫底,回头被她卖了还不知道底细……这一位看着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也就陛下信她是个面慈心软的主儿!”
阿鹿想了一想道:“可照奴婢想呢,宣徽娘娘早先与世妇关系也是不错的,当年西极行宫里头她病了,世妇还去看过她来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世妇呢?”
“她自己宫里还有好些个人呢,就是这一回跟过来的柳御女,那可是从她晋为宣徽起就可着劲儿讨好奉承的人了,另外个段美人总也是她自己的宫里人,不说长锦宫的这些个,就是德阳宫,欧阳氏从前任主位的那里头,那焦氏这些日子往澄练殿走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戴世妇冷笑着道,“德阳宫因为欧阳氏的善妒,当年就没什么得宠的人,欧阳氏倒了以后,里头的人就和被打进冷宫差不多了,只不过焦氏、伍氏这些,到底是太后亲自点进宫来的人,日子还能够过过,可太后连崔列荣也不过照应得在宫里头衣食无缺罢了,轮到她们还能有什么?这一回焦氏也随了驾,要说这里面没牧宣徽出力我可不信!”
“奴婢倒觉得牧宣徽纵然要抬举一时间也不会先抬举她的宫里人的。”阿鹿道。
戴世妇哦了一声:“这是为何?”
“世妇想啊,长锦宫里如今世妇就一个陈氏,她这一回没有跟过来,也不知道是恶了牧宣徽呢还是陛下不喜欢她。”阿鹿道,“跟过来位份最高的就是柳御女,她再晋一级也不过是世妇,到底不能主持一宫,至于焦世妇,娘娘请想她是德阳宫的人,如今德阳宫的那一位被废为美人,可人还在呢,有太后看着,住的又是距离甘泉宫再近没有的兰林宫,一时半会死不了!若是旁人倒也罢了,那焦世妇的父兄可都是邺都左近的官吏,回头欧阳家知道她居然占了欧阳氏的位置,那……”
戴世妇皱了下眉道:“焦世妇若是占了欧阳氏的位置,左右她投靠的是牧宣徽又不是右昭仪,听说,如今陛下重用着那牧齐呢!”
“世妇刚才还说,册妃是要太后点头才正经的。”阿鹿歪着脑袋提醒道,“太后若是要为欧阳氏的事情迁怒世妇,又怎么还肯看着焦世妇占了欧阳氏留下的含光殿?相比之下,奴婢觉得后者更让太后不能接受的,奴婢却觉得,世妇更有可能晋位才对!”
这话听得戴世妇心里一动,觉得这两日的晕车也好了许多:“这么说来牧宣徽故意与我亲近……却有几分可能是当真想要助我?”
“世妇想啊。”阿鹿小声道,“右昭仪有唐隆徽……哦,如今是唐凝晖了,这几年来,唐凝晖帮着右昭仪做了多少事?旁的不说,就说何光训并从前的楚美人,哪个不是唐凝晖出的面?结果唐凝晖因此和何光训结了仇,后来又得罪了牧宣徽,如今弄得失了宠,可右昭仪还是半点儿不是不沾身?”
戴世妇眉心一动:“你是说,她想要我做唐凝晖?哼,这出头打前阵的差使,可不是什么好差使!”说着她微微怒道,“你看唐凝晖如今被降为了凝晖好歹还是九嫔之一,可从上嫔到下嫔,之前欧阳氏有太后撑腰都没能升上去呢!欧阳氏能废为美人,这一个唐氏有没有命在都是个问题!我怎么会走她的路!”
“世妇别急呀!”阿鹿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可若不依了牧宣徽,这晋妃……到底难了呢!世妇看这宫里头,两年前牧宣徽才进宫的时候,世妇不过十三位,如今新添了云台宫的小李世妇、景福宫的龚世妇、长锦宫陈世妇这三位不说,那沈御女前日才被召幸,虽然说如今还是御女,可谁知道这回狩猎里她把陛下哄得一个开心,陛下就给她升了上去?”
阿鹿特特提醒:“其他几位且不说了,但那沈氏――出身大族不说,她进宫还和太后有些儿关系呢!就是龚世妇,别看她得罪了何光训,咱们离宫前一日,不是听说何光训调养好了跑去宣室殿里缠得陛下临时把她也加进了随驾的人里头,那会龚世妇的妹妹龚中使不满,大闹了一场跑出宣室殿,一路哭着跑到景福宫里寻到龚世妇大哭,咱们都以为她们姐妹这回是完了,不想当天晚上,陛下还不是派了雷墨亲自把那龚中使接回宣室殿?龚家贫门,想像牧宣徽那么一飞冲天当然不可能,但陛下这样宠着龚中使,难免不会爱屋及乌,恩泽到了龚世妇头上!”
戴世妇面色一变,深深思索起来……
这时候被阿鹿提到的龚家姐妹却也正碰在了一处说着话,实际上,主要说的还是龚世妇,已经被正式定为御前中使的小龚氏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姬深身边伺候,抱着龚世妇的宫女才铺好的被褥,那架势就是打死也不走,龚世妇斥责了她几句见她怎么也不肯听,也只得把宫人打发了,苦口婆心的道:“你这是跟谁闹脾气呢?那一位是什么人?你又是谁?你当你这样成日里往我这儿跑是便宜了谁去?”
小龚氏沉着个脸,往旁边一扭:“我来陪阿姐睡!”
“我啊不要你陪!”龚世妇去抢自己的被褥,“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你看看这满宫里,论高贵左昭仪,论宠爱右昭仪!哪一个敢那样对着陛下大喊大叫,还一路跑到景福宫!若不是陛下还疼着你,隔日就叫雷墨来把你接回去了,你是不知道这会会被踩成什么样子!”
“那就叫人把我踩死了罢!”小龚氏哭了起来,也顾不上抱紧被褥了,连帕子也不用,就这么拿袖子擦着泪,恨道,“都说陛下金口玉言,他分明就是骗人!”
龚世妇沉了脸,训斥道:“这话像什么?这是你能说的吗?议论陛下,这可是一罪!”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小龚氏这话才说到了一半就觉得脸上一痛,却是龚世妇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你再说一遍!”
龚家贫寒,就是龚世妇被何氏挑中抬举后,虽然在宫里日子过好些了,可也没那能力经常接济家里,小龚氏是一路苦上来的,贫家么,往小的孩子多是长姐长兄带大的,龚世妇才五六岁起就帮着家里照料弟弟妹妹们,如今一动真怒,小龚氏虽然是被姬深足足宠了两个月的,到底还是怕着她,被打了反而低下头来,哀哀道:“阿姐,我心里难受啊……”
“你难受?”龚世妇打了她,究竟也心疼,先抬手替她揉了揉,复恨恨道,“这宫里比你先难受比你更难受的人多了去了呢!你以为你是谁?别说陛下至今不曾立后,就是陛下有元配皇后――你看如今的太后,是先帝还没做太子时候的结发之妻,一路王妃太子妃皇后太后过来的,可就是这样,那些个先帝驾崩后送到了皇寺里去的人不说,高阳王和同昌公主的母妃至今都在皇宫里住着呢!”
小龚氏愤恨道:“我不是说这个――陛下当然不可能只我一个,不然阿姐又算什么?我是说,何氏去寻陛下那一回,她还在门外的时候,陛下亲口答应了要替阿姐你出气的,可谁想见了何氏盛妆打扮着,他一转眼就把自己才说的话给忘记了!这又算什么呢?”
龚世妇听了身子微微一颤,随即恨铁不成钢道:“糊涂!既然何氏求见陛下时,你就在旁边,怎么还叫她进去见着了陛下?你就不会拦下来?都是秋狩出发的前一日了,你拦上一日又怎么样?这样何氏就算恢复了容貌,秋狩也得乖乖守在邺都,没准还叫太后得个手――你怎么这么糊涂!”
小龚氏也很委屈:“早先阿姐不好的时候我一时情急冲到了定兴殿上……”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面上微微一红,“也就是那会遇见了陛下……那时候何氏容貌枯槁,我看陛下望着她也很不自在呢,所以打发了她去给阿姐请太医,就带着我走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何氏狡诈得紧!”龚世妇看着她提到姬深时又是爱又是恨的神情,压了压心头的酸楚,一字字道,“她失宠不就是因为容貌枯槁才叫陛下不想再见她吗?若是没点儿把握又怎么敢去求见陛下?你当她是傻的!”
见小龚氏嘟着个嘴不说话,龚氏恨恨的拿手指一点她额:“我啊怕了你了!那何氏如今正在陛下跟前得意着,你还要往我这里跑!你是想她慢慢让陛下把你彻底忘记了,好随意拿捏咱们姐妹,叫咱们两个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
小龚氏听到姬深会慢慢把她忘记,面上到底掠过一丝惶恐,却还是强撑着道:“陛下才不会忘记我!陛下说了,这满宫里的佳人再多,可像我这样的人却只得一个,所以我虽然是中使,可也不必自称奴婢,更不必太过拘礼呢!”
“你方才哭过什么?”龚世妇冷静的反问,“陛下许了你收拾何氏,难道就做到了?”
小龚氏张口结舌,看得龚世妇连连摇头:“当初我就没打算把你留在宫里,可你既然那日踏上定兴殿又被陛下带回冀阙,如今也是有个正经职责在身的人了,若还是这样毛躁无知……你可要晓得,陛下身边从来不缺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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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桂庭
越山说是山,比之西极山来不但小了许多,山势也平缓不少,圣驾抵达别院的时候恰是晌午,挽襟打起帘子,从辇车上眺望,甚至可以看到山上的亭台楼阁。
相比之下,山脚一路逶迤到越山池的别院虽然古朴,但作为皇家别院来说却未免气势不足了。
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抿嘴一笑:“倒是巧,到得这么早,一会正好可以热闹热闹。”
阿善等人都听出她说的热闹是什么意思,皆是会心一笑。
虽然别院在望,但皇家仪仗繁琐,一直到了近晚膳的时候,姬深才携着后宫妃嫔先行进入别院,许是因为靠近越山池的缘故,这别院却是糅合了江南风情建造起来的,引了活水入内,这时节虽然已经没什么莲花练叶,但也可以看到一些不畏惧寒冷的游鱼在沟渠中游来游去,活泼精神。
别院这里自也有内侍留守,为首的是一个姓殷的内侍,名叫殷德,待姬深在正堂上首坐了,忙领着这里伺候的人跪下一一行礼,姬深摆了摆手,问了几句情形,殷德一一答了,又道:“各处房舍都已经打扫了出来,因越山别院近水,奴婢已命人将住的屋子全部先以炭火烧了几日,将寒气驱散,只是……具体哪位贵人住什么地方,还请陛下圣断。”
这话说了出来,四周妃嫔都是一静,纷纷或含情或戏谑或期盼的望住了姬深。
姬深这回带了许多妃嫔,也是想到了房屋不够一人一间的问题,路上早就盘算好了如何安排,便吩咐:“茂姿,这里你位份最高,你来分罢。”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牧碧微脸色却沉了下来,姬深被她横了一眼,忙又道:“微娘也帮把手。”
听了这话,孙氏面上怒色一闪,牧碧微却转嗔为喜,笑着道:“陛下放心罢,妾身定然用心帮着右昭仪。”话是这么说,她看向孙氏时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何氏这回倒没有争夺之意,悠然自在的打量着四周陈设,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下头殷德暗松了口气,他先一步接到大监雷墨的消息,知道这回随驾的妃嫔不但多,而且彼此之间矛盾重重就头疼万分,虽然雷墨叫他争取一见面就把这个难题抛回给姬深,可谁知道姬深会不会吩咐他来处理?如今姬深自己把问题接回去,右昭仪也好,牧宣徽也罢,好歹不必他来烦这些事情了,当下赶紧转了话题,禀告起了晚膳的预备来。
这一顿晚膳大抵是湖鲜,越山池名为池,却是一个极大的湖泊,比之越山还要大,别院这里进上来的湖鲜自然大抵就地取材。
晚膳后,姬深因孙氏和牧碧微要安排妃嫔们的住处,就留了何氏伺候。
孙氏慢条斯理的问:“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必在这儿打扰了,莫如先寻间屋子把地方分一分,这一路劳顿,也好早些休憩?”
牧碧微放下茶碗,淡笑着道:“也好。”
殷德小心翼翼道:“两位娘娘,旁边有间屋子空着,倒也便宜,不过几步路。”
“那也不必传辇了,就走过去罢。”牧碧微漫不经心的振了振衣袖,道。
到了殷德说的屋子,却见陈设与风荷院里颇为相似,带着极为浓郁的江南风情,屋子里还摆了几盆尚未开花的水仙,搁在了榻前的矮几上赏玩。
因孙氏位份最高,便坐了上榻的左手,牧碧微居右,其余人按着位份坐了,自然更多的宫嫔是没地方坐只好站着,孙氏也好,牧碧微也罢,在妃嫔里头都不是好惹的,即使有个把宫嫔心头不怀,也不敢在她们跟前胡闹,两人喝了盏茶的光景,待安静下来,孙氏便叫殷德过来说了房屋数量并具体情况。
殷德说毕,孙氏略作思索,问牧碧微道:“你看如何?”
“先从散号起,她们东西少收拾起来方便,不像咱们拖了一群人,站在这里枯等也怪没意思的。”牧碧微闲闲的说道,“再者,路上咱们辇车宽阔,一般的路途,她们受的罪比咱们大多了,也叫她们早早的休憩,免得接下来伺候不好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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