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224/395页


温太妃就着他的话头,又是伤感又是难过,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离情,使者几欲把眼望穿,好容易等到了温太妃问:“听说你这回来,还有旁的事情?”
“回太妃的话。”使者差点要擦把冷汗了,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道,“元裕皇后的母家有淑女为敝上所喜,册为贵妃,封贵妃有一爱女,敝上也是爱如掌上明珠的,便是敝国善福公主,姿容妙丽、端庄美秀,为众公主所不能及!如今善福公主到了年岁,敝上自要为其取佳婿以托,闻说梁朝之君至今无后,想着与善福公主年岁既近,亦同为皇子王孙,正是门当户对,故而令下官问候太妃之余,商榷此事!不想,事情竟传了出去,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下官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求太妃相助!”
这使者也是急的快发疯了,也顾不得多想,将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出来,温太妃闻言,故意面露诧异之色,道:“陛下无后,桂魄宫至今无主,留待高门淑女,既有金枝玉叶相配,这是好事呀,事情传了出去,又有什么关系?”
“这……”使者顿时一噎,惊讶道,“难道太妃还不知道?”
温太妃故意道:“知道什么?”
“太妃,若是梁国答允此事,消息走漏,下官自不会如此担心,奈何……”使者满面惭愧道,“梁国却未肯,如今邺都都在议论善福公主即将远嫁为梁后,不想婚事不成,此事若是梁国向齐国所求,倒还罢了,却是下官先至邺都商议的,事情不成却消息走漏,这……敝国公主的名声……下官无以交代,还求太妃救下官一命!”
说着,使者离席而起,俯地下拜,苦苦哀求道:“下官虽然头次见太妃,但家祖母昔年尝在魏宫之中,知太妃生母华世妇乃是心仁之人,料想太妃亦如是!还求太妃念在先人的这点儿情份上,救下官一救!”
他这里不顾体统的向梁国太妃下拜求助,却不见温太妃面色温柔,眼神里却凝结若冰,口中轻声慢语的道:“使者这是做什么?我不过一个孤老的太妃,又非陛下生母,守着高阳王捱日子罢了,哪里能够当得起一国使者的下拜?”
使者被她说的面上一红,他虽然在齐国官位不很高,但这回到北梁也是正经持节的使者,代表着一国体面,即使见了姬深,非大典与正式觐见也不必大礼叩拜的,如今也是被逼急了,想着打动温太妃才行了大礼,被温太妃说出来,心里也觉得惭愧,忙又还了座,拱手道:“求太妃援手!”
温太妃慢慢擦了擦眼角,慈眉善目的为难道:“你既是我母妃从前的旧人之后,我多年不见故人,看着你自然也是亲切的,只奈何陛下陛下既已圣断,这皇后人选,固然是与后宫有关,可也和前朝息息相关,不瞒使者……”
她声音一低,“想来使者也晓得,陛下并非先帝长子,而是嫡幼子!所以先帝为防兄弟阋墙,始终未给安平王与广陵王实权,我固然有一子,是陛下之弟,到底也小不了几岁,何况,太后尚在,高家势大,陛下的同母兄长都不曾有过实权,我儿如何说得上话呢?这个忙,我不是不帮,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使者擦着冷汗,绝望道:“可这……下官闻说安平王乃是朝中左相?”
“唉,这里头的事情你不知道!”温太妃欲言又止,使者赶紧催促道:“求太妃指点!”
解玉忽然从旁插话道:“太妃,这样的大事如何说得?太妃固然与元裕皇后是姑侄,这些年来也一直惦记着元裕皇后,到底如今是梁国太妃,为着高阳王,太妃也当谨慎啊!”
仿佛被她提醒,温太妃脸色一凛,忙后怕道:“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又提来做什么呢?”
使者听这主仆的话音,暗道这话中似有转机,哪里肯放过?苦苦哀求,奈何温太妃到底不肯松口,使者见状,略作思忖,沉声道:“不想太妃这些年在梁国过的也并非全然如意,想来梁帝既然两同母兄长都一再打压,高阳王必然亦是如此,这回下官出使,正是为了贺高阳王大婚,只是先前预备的贺礼,是因为高阳王乃梁帝唯一之弟,想来梁帝该格外爱重些才是……不过下官出发前,封贵妃却另外备了一份礼,原本下官打算离开前拜别太妃再献上,如今善福公主的谣言纷纷烈烈,下官进宫不易,不如现在就先为太妃奉上!”
温太妃闻言不喜反怒,轻斥道:“我见你,这是因为惦记着姑母故人,你这话说的,倒仿佛是我与高阳王,都过不下日子去了么?陛下与太后待我与高阳王,到底也是顾着体面的!”
使者忙道:“太妃请息怒!下官绝非此意!不敢瞒太妃,封贵妃之礼,的确是下官临行之前贵妃亲口叮嘱,不过是为了私下贺高阳王罢了!太妃乃前魏公主,又是梁国太妃,高阳王亦是尊贵的皇子,哪里轮得到旁人来接济?”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盒,恭敬的递给解玉。
解玉却不接,而是看向了温太妃,温太妃就道:“你把东西收起来罢,一则,封贵妃论起来怕是我的晚辈呢,哪有长辈要晚辈东西的道理?二则,你说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已经收了你的贺礼了,那既是贺我儿大婚,我也就替他接了下来,可如今,这无缘无故的收礼,是什么道理?”
使者小心翼翼的道:“正因为封贵妃是太妃的晚辈,这晚辈孝敬长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封贵妃还要下官代为请罪,说这些年来一直劳碌不便,所以到今儿才与太妃问候,既然是问候,哪有不表一表心意的道理?”
温太妃叹息着道:“我这做长辈的,什么都不能给晚辈,已经十分惭愧了,这东西我是断然不能收的。”
“不敢瞒太妃,这东西也是太妃有份的。”使者含蓄道,“当年,魏亡……元裕皇后随敝朝太祖匆匆撤离邺都时,埋下了一批钗环,都是魏宫之物,是元裕皇后素日所喜,因不及携带只得藏起,元裕皇后乃太妃姑母,皇后的东西,岂非也是太妃的?”
温太妃这才道:“原来是姑母所遗――那我便收下,只是我也不敢全取,到底姑母还有子嗣在呢!我略取几件做个念想,其他的,就归你带回去给姑母的子孙是正经!”
使者忙道:“元裕皇后虽然埋了这一批钗环,却将最喜欢的一些都带去了南齐,如今皆在宫闱,这些,封贵妃说自然都是给太妃做念想的。”
如此使者又哄又劝,才叫温太妃点头,使解玉接过。
使者暗松了口气,正待继续询问安平王之事,不想外头殿门却被叩响,有人在外禀告道:“太妃,太后那儿有些事情,想请太妃过去说话。”又道,“南齐使者进宫来也有些时辰了,按着规矩,使者该出宫了!”
温太妃一皱眉,轻叹道:“唉……这……”
目送极不情愿的使者离开,温太妃顿时一扫面上优柔愁烦之态,冷哼了一声,道:“我道那封氏既然拿了我做幌子过来提亲,想来打通大臣的东西不会少带,不想就拿先前元裕皇后所埋的东西来敷衍!真是浪费时辰!早知道,就请太后直接回了他,以后也不必叫他来见了!”
“非儿那一嗓子正正是恰到好处,奴婢都要疑心她一直在外头听着壁角了,公主可要看看里头是什么?”解玉笑着打开玉盒,见里头却是一张绢图,她扫了几眼,咦道,“地方倒巧,是一处如今还没人住的宫殿,趁着新人都还没册封搬出绥狐宫,不如咱们先去动手?”
温太妃哼道:“到底是钗环,又埋了几十年,阴气重,用又不能用,买卖也不便,真是小气!就冲着这份气量,我也赌这封氏斗不过那秋皇后!”
“公主莫要生气了,好歹是给大王攒着呢!正如那使者所言,这些东西本来也该是公主的,送上门来何必不要?”解玉吃吃笑道,“奴婢倒奇怪这使者为何这么傻,就这么吃定了公主这样好说话?竟三言两语的就把东西给了!”
温太妃冷笑着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当初被抱出魏宫时才多大?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又是一介女子,养成弱不禁风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再寻常不过了!在这种情况下听得亲眷故人的消息,岂能不激动?却不想我激动是激动,却并非喜悦而是怨怼罢了!”
她哼道,“这使者的确愚蠢,连我提到那所谓的姑母时,几次都说了元裕皇后而非姑母,他竟也不觉!”想了想,却又满意的道,“我已经将安平王、广陵王说不上话的消息透露给他了,料想他也会对这两王不敢太过信任……免得再起什么波澜!”
世家朝臣那边被聂元生轻描淡写的扣了顶帽子,已经不肯答应南使什么,若是宗室也不开口,那么这南使再不甘心,也只能打道回府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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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寒夕
南齐,秣陵。
富丽堂皇的殿堂上,翟衣细钗,云鬓玉环,承宁帝的皇后秋氏臂缠跳脱,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她气度雍容,圆脸丰颊,生得很有坊间说的福相,但算不上很美貌,正执着一支笔,对着殿下一株才搬过来的橘树揣摩着意境。
旁边替她研墨的却非宫人,而是一个年方五六岁、穿戴华贵的男童,眉目清秀,秋皇后酝酿罢,重新在砚台里蘸了墨,才落两笔,外头就匆匆走进一个彩衣宫人,手持一笺,正待出声禀告,却被研墨的男童使个眼色,忙噤了声,退至一旁。
秋皇后如若不见,一直到将整株橘树画完,仔细端详,又与旁边的男童商议片刻,这才满意点头:“取本宫的私印来。”当下有宫人捧过秋皇后私下所用的小印,请示过后,在画的左上角落款处印上――南齐皆知,秋皇后书法卓绝,画技平平,偏生却嗜好作画,其作画时,就是先帝高宗在世时,有次紧急召见也是画完最后一笔才去,高宗不以为忤,反而抚掌赞她行事专心致志,有至诚君子古风。
高宗这么一赞,到承宁帝时,就连封太后也不敢在她作画时打扰,那彩衣宫人又等了片刻,秋皇后方命众人将橘树图收下去,抬眼看向了她,不温不火的问:“何事?”
“娘娘,这是方才到的消息。”彩衣宫人行了个礼,方双手捧上信笺。
秋皇后扫了一眼,那男童下去接了,拿上来给她,秋皇后打开三两眼就看毕,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笑色来,近侍都知道,秋皇后出身江南大族,气度过人,一向不惊不惧,如今嘴角上勾不说,眼中也满是笑意,是极高兴的了,只是秋皇后规矩紧,众人也不敢随意打趣。
倒是那华服男童好奇的问:“皇祖母为何而乐?”
这男童却正是秋皇后的嫡长孙、如今南齐太子左丘衍之长子左丘真,素为秋皇后所喜,满月就从东宫抱在自己身边带大的,此刻听了左丘真的话,秋皇后嘴角笑意更深,将信笺轻轻放到他手里,含着笑道:“汝父无忧矣!”
左丘真看罢,亦是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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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使者黯然大道回府时,绥狐宫里也住进了最后一批采女,姬深按捺良久,到底到了他亲自过目挑选的时候,喜不自胜,又传命后宫,令孙氏等人都过去相陪――也是给他做个参考。
这个命令,众人倒不反对,毕竟知己知彼的道理放在那里。
一大早,阿善就领了一群人到了内殿,衣服是前几天就再三挑选好的,乃是玉色织金对襟广袖上襦,襟口之处以鸦青并樱草二色丝线绣出层层叠叠的芙蓉花叶来,长袖上却是稀疏的凤尾纹,配嵌宝绞金带,系雪青留仙裙,裙上金线绣着群蝠,随步折射,辉煌灿烂。
挽袂经与阿善等人商议,又问过了牧碧微的意思,为她梳了简单的倭堕髻,钗环用四支碧玉芙蓉花小簪,一对累丝掐金嵌宝石木槿花步摇,两垂夜明珠坠顺着鬓角落下,直垂至眼角,又有一支主钗,作蝠状,口中衔玉芝,芝上垂珠串,恰落在眉心,与翠钿相合。
如此描过远山眉、扑了蕊黄粉、作了新月痕、贴上星子靥,唇上点了天宫巧的妆,复戴上金钏、玉镯、跳脱等物,项上挂了璎珞圈,挽裳、挽襟两人一起捧过妃色满绣富贵牡丹的长帔搭上臂弯――一行人左右打量,又取了一对白玉环作佩压住裙角,步蹑丝履,这才装束完毕。
看了看时辰,由阿善亲自喂着吃了一小碗碧梗米粥,牧碧微叮嘱过樊氏、邓氏好生看拂西平公主,便上了步辇,往绥狐宫而去。
绥狐宫的名字取自禹故“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意为子嗣昌盛,历来采女都居其中,以祝皇家子孙繁衍。
姬深昨晚宿在了祈年殿,虽然孙氏依旧百媚千娇、国色天香,但他到底惦记着新人,却是早早就到了,牧碧微看了眼绥狐宫外的帝辇,讥诮一笑,方由阿善扶着下了自己的步辇。
进得绥狐宫里去,便觉处处透着脂粉香气,还未到殿中,已经听见了几个陌生而脆亮的少女笑语声,牧碧微一抿嘴,问引路的内侍:“如今就开始了吗?”
那内侍忙道:“回宣徽娘娘的话,陛下还未开始召见采女,是有几位采女不知今日陛下将至,清早在宫道边掐花戏耍,恰好陛下与右昭仪进来见到,就顺便召去了正殿,如今那几位采女正陪着陛下谈笑。”
牧碧微与阿善交换了个眼色,淡笑着道:“听着倒是几个活泼的采女!”
内侍赔笑道:“陛下方才也是这么说的。”
牧碧微淡然一笑,心道本宫所言的活泼,与姬深所谓的活泼可不是同一个意思!
阿善又问了一句:“除了陛下和右昭仪,其他宫里的娘娘都没到吗?”
“凝华娘娘与容华娘娘是到了的。”内侍小声道,“承徽娘娘昨儿个脑热,今早向陛下告假说就不来了。”
焦氏突如其来的病倒是牧碧微也知道的,并不意外,只道:“原来何光训还没来?”
“回娘娘的话,正是。”说了这话,也到了殿外,守着殿口的内侍忙进去禀告,阿善就取了荷包与引路的内侍,不多时,进去禀告的内侍出来,请牧碧微进去。
进得正殿,就见上首丹墀上,姬深衮服冠冕,装束威严大气,衬着他丰神俊朗,当真是疑为天人,旁边孙氏一袭绛紫锦装,那款式近似于皇后翟衣不说,连长发也挽作了凌云髻,珠翠一件比一件华贵,描的长入鬓角的长眉,凤眼含煞,与姬深的满面春风恰成鲜明对比。
见到牧碧微进来,两人倒是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意,孙氏是缓和了原本的愠怒之色,对牧碧微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略略点头示意,姬深却是心情大好,招手叫牧碧微至右手坐了,指着殿下几名赐了座的采女中一人笑道:“微娘你看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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