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374/395页
“所以只能将倪珍之事捅到御前,高传请命去西北为孙女赎罪。”牧碧微道,“也不仅仅是为了高婉君和面子……西北之事看着凶险,我牧家、苏家、高家、曲家这些,甚至包括先帝的人手和子恺的人手……都不可能容忍柔然真的入侵中原!而且如今谣言都造成那个样子了,倪珍肯定要被押解回邺都的,只要高传在西北稳住大局,大可以寻个奏章写的好的书吏……荣昌郡公多袭一代、加点实权,再多荫封几个晚辈……高家如今没什么特别出色的人才,长辈又不甘心让门第衰落,也只能尽力替他们攒着家底了!”
她若有所思,“不过,还不知道曲家怎么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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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出事
牧碧微判断却失了误。
赐死高婉君的圣旨下去后,高家居然无人叩阍,次日一早,素丝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神色古怪的禀告道:“荣昌郡公并高尚书都在与陛下请罪,皆自承教女不严。”
“怎么会这样?”牧碧微呆了一呆,虽然说高婉君身边的使女对皇子不敬——也并非有意——毕竟高婉君才十二岁,她的贴身使女与她年纪仿佛,这个年纪的使女,受主人信任纵容,一时间昏了头不奇怪,高婉君被处个禁足训斥都在常理之中,但就这么处死的话……
连牧碧微也觉得有些过了。
素丝也觉得很奇怪,她知道高节就这么一个女儿,为这么点小事说不管就不管了,任谁都要多想一想,再说这次高婉君被处置,最直接的缘故就是四皇子告了状,四皇子是苏家力保的,高家就是为着不叫苏家得意也很不应该就这么舍弃了一个嫡出女郎啊!素丝想了想就问道:“娘娘,莫不是高家被苏家拿了什么把柄?”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把柄却是有的——安平王妃和姬深——问题是这个把柄哪里是轻易能够泄露出来的?苏家当初从营州到邺都,武英郡夫人的身份并她和太后的关系在苏家于邺都立足是占了极大的便宜的,高太后那么要面子的人,安平王妃是她的嫡亲侄女,当成了半个女儿看待不说,当初还是她满心满意喜欢要过来做长妇的,没想到和安平王一点儿也不琴瑟和谐,世子都十几岁了还闹出红杏出墙的事情来……
更要命的是这位王妃出的可不是普通的墙,这已经不是高太后不想看到曝露出来的消息了,是连史家朝臣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了,虽然姬深早早就有了贪花好色的名声,可君上么,多些妃嫔被念叨两句也还罢了,但与长嫂……阿善迟疑着道:“奴婢觉得不大像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若是这件事情,一来安平王妃是从太宁九年就去为王府祈福了,她身边的人甚至都全部换了一批;二来这件事情高太后又不是不知道,苏家敢拿这个威胁高家,高家大不了索性求太后做主,太后亲近武英郡夫人没错,但若武英郡夫人敢将安平王妃和姬深的事情宣扬出去,太后能和这个长姐拼命!
何况当初武英郡夫人可不是靠了帮着高家和太后隐瞒此事,让荣昌郡公和郡夫人都欠了她人情,在苏家与曲家的争斗里,高家始终暗中支持,才叫曲家翻了船么?
但如果不是安平王妃之事……是什么事情能够让高家这么暗暗的咽了一口血?
原本自以为了如指掌的事情骤然复杂起来,牧碧微也忍不住想多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容貌损伤,在宫里宫外都不是个秘密,更何况高婉君身为公主伴读,身边的奴婢也要跟着她进宫,哪里能不被耳提面命打探清楚了贵人们的形貌脾气?
再说四个公主伴读中高婉君年纪最大,怎么偏偏出事的还就是她的使女?那小使女可别是谁使的手脚?但如果是谁使了这个手脚,那就是分明要让高传主动请缨去西北……这样的话苏家是极有嫌疑的,可现在高传分明又不想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连午膳也只草草用了些,到了傍晚的时候,被阿善提醒西平他们就要回来了,这才打点起精神预备好了夸奖的话,不想左等右等的时候,西平一行居然迟迟不归!
“今儿他们怎么这样贪玩?”牧碧微纳闷的问左右,照理说都还是小孩子,高婉君的事情总也要有些尴尬罢?原本牧碧微还以为他们会提早归来的,不过纳闷归纳闷,她倒还没怎么担心,毕竟那么多皇嗣,随从如云,这西极山猎场又不是什么凶险的地方,纵然遇见了猛兽,那许多随从在,难道还敢将皇嗣们都丢下吗?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只是……
日落之后,天很快的黑了下来,牧碧微终于觉得不对了,正要吩咐备马,她亲自去迎一迎时,一名内侍失魂落魄的飞奔来报:“娘娘——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这内侍奔进来不提旁人,单提姬恊,又是这么一副怎么看也绝对不是来报喜讯的模样,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牧碧微握住阿善的手,两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却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恊郎怎么了?”
“三皇子殿下中了流矢!”内侍扑通一下跪到,因为走得急,袍角掀起一阵风声,将不远处的一盏宫灯险些带灭,他说完这句,立刻深深跪倒,再不敢动作!
牧碧微只觉得全身血液几乎是瞬间逆流,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伤势如何……”等不及那内侍回答,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旋转……
素丝等人的惊呼在耳畔似极近又似极远:“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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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的屋子极为破旧,灯火下,曲氏并不美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金辉,却显出几分秀色来,她飞快的看完了曲家内应送来的消息,微微一笑:“高婉君既然已死,高传即使此刻再请命去西北,也不足为惧,如今这个差使一定是阿爹的了。”
她掠了掠发,道,“接下来邺都将有大变,阿爹要尽早起程才好,得想个法子叫春狩尽快结束。”
不远处垂手而立的飞鹤卫小心翼翼的请教道:“女郎,高传如今为何不可再请命?”
“他若是请命,就让咱们的人上奏提醒陛下,说他很有可能,会为了孙女被杀之仇,有所图谋。”曲氏扬了扬下颔,冷笑着道,“当年,某些人攻讦咱们曲家,不是说咱们除了西北军外,就没有没染指过的军权吗?高家又差到哪里去了?固然荣昌郡公一直是给阿爹做副手的,可邺城军、飞鹤卫这些,他难道没插过手?”
飞鹤卫沉吟道:“虽然如此,但陛下若是还对主上厌弃着……”
“不会的。”曲氏嘿然道,“陛下没那么好的记性!除非有人日日提醒……我叫家里预备的十斛明珠,可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飞鹤卫道,“主上正要属下问一问女郎,这些明珠是用来……”
曲氏眯起眼:“趁聂子恺还没回来,送到他宅子里去!”
“聂子恺?”飞鹤卫一呆。
曲氏安然道:“不错!牧齐、武英郡公、荣昌郡公,并阿爹,照咱们算来有能力接西北的也就这四个人,但世事无常!当年牧齐失关被押解回邺都的时候,阿爹和荣昌郡公不是也打过西北的主意吗?但最后却被倪珍得了去!叶子归是死了,但牧齐旧部里,能够守住雪蓝关的可不是没有旁的人了,聂子恺不帮忙,万一随便冒出个人来……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正色警告,“不说旁的,当年营州军,人人都以为阿爹回来之后,十之八.九就是牧齐去营州了,谁能想到聂子恺居然将楼万古推荐了上去?楼万古是驸马,苏家根本拿他没办法,宣宁长公主在,太后当然没有不疼长公主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赞楼万古在营州做的好,赞他才干过人,却不想想,当初阿爹到营州,可谓是十面埋伏,小事大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楼万古呢?他遇见些许刺头,私下里一封家信给了宣宁长公主,长公主立刻就登门向武英郡夫人撒娇求助,武英郡夫人答应得慢了,她就到太后或陛下跟前先替驸马将难处说大个十倍百倍,免得出了差错驸马受责怪了……陛下的性.子,哪里管什么大局不大局?”
曲氏露出轻蔑之色,“他那个脑子里除了美人与享乐,叫他想旁的也太难为他了!无非是身边信任的人怎么说他怎么做罢了!有聂子恺帮着说话,此事才算稳妥,这关系到我曲家起复之事,区区十斛珍珠不过是小事!”
“只是聂子恺会帮忙么?”飞鹤卫沉吟道,“属下听说,当年他……”
“他当年是帮着端明皇后对付过曲家。”曲氏心平气和的道,“但一来当时端明皇后势大,二来,你以为端明皇后给他的好处少吗?如今端明皇后死都死了,他是个拿好处办事的人,可不是苏家的人,你不要弄错了!”
“是!”飞鹤卫一惊,忙道,随即又不放心道,“既然如此,十斛珍珠是不是太少了?”
曲氏摇了摇头:“不少了,多了打眼不说,聂子恺此人多疑,给太多好处,当心他怀疑咱们事后杀人灭口!”
“是属下愚昧了。”飞鹤卫尴尬道,他被曲家栽培多年,在曲氏还是左昭仪的那些年里从来都没有与曲氏联系过,在蒋倘和高七两任飞鹤卫统领的争斗和清洗中都不曾被逐出宫廷,是曲家埋藏最深的一批暗线之一,也是反应敏捷之人,然而这几次献计都被曲氏否决,不免有些觉得下不了台。
偏曲氏还要不放心的叮嘱道:“聂子恺宅子里的老管家,珍珠交给他就成,不要多话,态度谦逊些,知道吗?”
飞鹤卫再不多言,领命而去。
等他走了,曲氏独自又提笔在面前划拉了两下,看着纸上纵横交错的淋漓墨迹,自言自语道:“替你们瞒了这许久,又送了这十斛珍珠,聂子恺你若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可莫要叫我失望才好!”
说着蹙眉半晌,长长一叹,恨恨的丢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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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为父之心
牧碧微醒来的时候,先嗅到了一阵极浓烈的薄荷清气,她怔了片刻,才下意识的问:“恊郎呢?”
“他没事,只是擦伤了手臂,因此控不住缰绳,被惊马带着跑了许多路,后来牧碧城追上去……就没事了,阿善哄着他喝了安神汤,就睡在隔壁。”聂元生缓声道,他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沙哑。
“谁干的?”牧碧微全身都微微颤抖着,不等聂元生回答,又追问了一句,“当真没事吗?”
聂元生抚了抚她的鬓发,轻笑着道:“当真没事……我让容戡过来看的诊,擦伤的地方敷点药,估计过两日就能好了,就是吓坏了……嗯,还有就是他怕会极讨厌我了。”
牧碧微听得一阵糊涂,抓着他袖子问:“他为何讨厌你?”
“因为擦伤他手臂的那一箭,是我射的。”聂元生平静的道。
牧碧微手紧了紧,掐进他手背,顿了一顿才狐疑道:“为什么?”
“他们遇见了陛下亲自猎杀一头虎。”聂元生吐了口气,“你也知道陛下如今精力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那头虎……不但被饿了五天,连起身的力气都没多少,而且还被下了药,只要时辰一到就会暴毙,然后随行的人便可以赞陛下将之活活打死……但偏偏白日的时候西平公主一行恰好到了附近,发现之后……小孩子们不懂事,又都听说过当年陛下亲手猎杀猛虎之事,于是都在不远处勒马观看……”
“然后呢?”
聂元生搂紧了她的肩,轻声道:“哪知陛下精力不济到了……没能撑到虎体内的药性发作,被抓伤了手臂……当时还摔倒了,四皇子打头要去救驾……恊郎也跟着……虽然那虎被饿得有气无力又下了药,但恊郎才多大?我看情况不对,好在恊郎骑术不精妙,下马废了些辰光,就赶紧让牧碧城靠过去,自己选了个角度,一箭将他和坐骑都射伤……好在牧碧城的骑术的确不错!”他语气里的黯然之意实难掩盖。
牧碧微握了握他的手,轻轻道:“莫要难过,你是为了他好,再说你也说了,小孩子不懂事……”
“我不是为这个。”聂元生苦笑着道,“亲生骨肉,只要他平安无事,再怨我我也不在乎……我难受的是,那个时候我只能叫牧碧城追上去救他,却不能自己去,因为皇嗣们被四皇子一带头,竟是纷纷下马……我若连陛下都撇下,独自去追了救下他,必然要被猜疑……论骑术我自认要在牧碧城之上的,可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血的死活悬在旁人的手里,便是他的嫡亲舅舅,到底不如我亲自上去放心,但我却只能在原地继续三箭射死了那头孽虎来圆谎……”
他语气晦涩,便有些说不下去。
两人静静的依偎了片刻,牧碧微吐了口气:“你射伤他和坐骑无非是为了他平安无事,如今既然人是好端端的,便不要多想了。”她语气里难掩哽咽,“平安无事,还想怎么样呢?你不晓得今儿听那内侍禀告后……我……那一瞬间只要他好端端的,什么我都认了……”
聂元生取出帕子替她拭着泪,半晌才低声道:“你说的是……他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