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67/395页


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
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
或云欲学吹凤笙,所慕灵妃媲萧史。
又云时俗轻寻常,力行险怪取贵仕。
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
圣君贤相安可欺,乾死穷山竟何俟。
呜呼余心诚岂弟,愿往教诲究终始。
罚一劝百政之经,不从而诛未晚耳。
谁其友亲能哀怜,写吾此诗持送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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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非亲非故非倾慕
阿善估摸着牧碧微小憩已毕,端了水盆进到内室后,便见她手里捏了一只从未见过的羊脂玉瓶,旁边放着一个打开来的空着的锦盒,目光却盯着北面的一扇窗子,神色狠辣,身上衣裙整齐,只有鬓发微乱,并不似才起来的光景,她不由奇道:“女郎没有休憩吗?”
“人都摸到了后窗来了,又说了大兄的事情,我怎么睡得着?”牧碧微闻言才收回了盯着窗子的视线,随手将那玉瓶儿往锦盒里一丢,轻哼道。
“后窗?”阿善吃了一惊,正要快步走过去看,牧碧微已经摇头道:“他已经走了。”
阿善追问道:“是谁如此大胆?”
“还能是谁?”牧碧微一撇嘴角,道,“这满宫里头可以随便行走的外臣也就那么一个。”她伸指一拨玉瓶儿,轻蹙了眉尖道,“聂元生方才送了这药来,说是宫中秘制的解淤散,我顺便问了他可晓得大兄的情形,谁想他说……大兄与何家三娘子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阿善被这乍来的两个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她虽然因方才道上一面也觉得聂元生品性浑然不似传闻中的其祖,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就算牧碧微不曾为姬深侍寝过,既然是女官,实际上也属于姬深的人,未得姬深同意与宫人私通总也是送了君上一顶绿帽戴了,这可不是在道上遇见了停下谈笑几句能比的,何况道上相遇还有个阿善在旁看着呢,方才牧碧微小憩可是没有旁人在了。
她定了定神才问道,“聂侍郎可还有旁的话?”
牧碧微皱眉道:“我正是要问你,牧家祖上与聂家可是有什么瓜葛吗?我可不觉得我一个青衣值得他如此殷勤,亲自送了这解淤散来。”
“聂临沂虽然出名,可究竟是起于寒士,何况聂临沂是邺都人士,牧家却是一向在西北的,要不是前魏末年魏神武帝想着叫牧家带兵还都扶持幼帝登基,先祖牧讳寻也未必会留在邺都。”阿善想了想道,她虽然不是牧家人,只是闵氏的陪嫁,但闵如盖夫妇膝下四子一女,对唯一的女郎自然是无比的钟爱,先前沈太君在定亲前借了赏花看景的场合暗中打量闵氏举止言行,闵家又何尝不将牧家的事迹仔细盘查一番?
阿善作为陪嫁里的心腹,这些当然也要记下来的,此外她这回进宫,沈太君少不得要多叮嘱她些事儿,譬如温太妃与牧家的渊源,聂临沂在本朝何等大名,聂元生又是内外皆知的近臣,若有交情,沈太君如何会藏着掖着不告诉。
牧碧微听了,点头道:“我想也是,从来都没听说过和聂家有什么关系的,只是这倒是奇怪了,我进宫以来,这聂侍郎虽然也对我用了好几回心计,但瞧着竟都无恶意,看他今日踏雪前来,倒是当真关心我额上莫要落下了痕迹,你说,无怨无仇无恩无义的,他做什么要这样帮我?”
“这……”阿善沉吟了片刻,不太确定道,“按说女郎美貌……”
“这满宫里的佳人多了去了。”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不是我妄自菲薄,论容貌我也够得上如花似玉这四个字了,可不提祈年殿的那一位倾国倾城,那欧阳氏珠圆玉润又是欧阳家老太君亲自养大,一身气度,虽然我不至于站着她跟前感到自惭形秽,然也不能不说一句世家到底有世家的好处!且欧阳氏还是太后甥女呢,聂元生若真有那怜香惜玉的心,上回又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潜入含光殿偷了砚台等物出来?”
阿善倒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所谓人各有志,譬如聂临沂之原配闻说貌既不美,也无甚才学智谋,可因早年的慧眼识才,聂临沂平生视天下红粉如无物,那样一个女子在聂临沂眼里却是无人能及的。欧阳氏也不是不美,然正如牡丹与芍药都是极美之花,可在那喜欢茉莉、玫瑰等花的人眼里,却觉得它们也不怎么稀奇了。”
牧碧微摇头道:“不然,你方才不在这儿,聂元生不是那等轻易动情之人,我总觉得他别有所图,我思来想去也不晓得他如今这样帮我这是为什么?就算他在和颐殿里都有眼线,可我今儿在那里把头都叩成了这样,也不过是做一颗太后的棋子罢了,他可不是我,他有陛下撑腰,纵然要找后妃联手,也完全不必从一个青衣找起,大可以等着宫里头斗得差不多时再确认盟军,以陛下对他的宠信谁又会得罪了他去?”
“若这聂元生不是倾慕于女郎,却又是谋取什么?阿郎与大郎君如今都已经卸了军职,清都郡尹并司马的职位虽然是肥差了,可聂元生与今上关系那样的好,即使不是他袭了临沂县公的爵位,但也不见得看得上这两个位置罢?”阿善想了片刻,觉得一头雾水,不觉喃喃道。
牧碧微见她也想不出什么来,便随手把那只玉瓶儿递了过去道:“你且看一看这个什么解淤散。”
因闵氏自幼体弱,生了牧碧微之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这中间不乏缠绵病榻、以药代饭的日子,阿善是闵氏的陪嫁兼心腹,服侍她久了,加上盯着大夫问多了,也粗通医术,尤其因闵氏去世得早,临终最放心不下一双子女莫要受了续弦的亏待,徐氏还没进门的时候,阿善就将之视作洪水猛兽,越发的下了苦功留神着种种害人之物并计谋。
这会将玉瓶中的药膏仔细端详过了道:“这药是极好的,奴婢未觉有异。”
“想来他若要害我也不必如此麻烦。”牧碧微沉吟道,“此人在宫中行动并不受拘束,武艺又是极高明,若当真要对我下手尽有许多机会……罢了,正好有水,便把挽袂从方贤人处要的药洗掉换了这个罢。”
她喃喃道,“我倒是奇怪他这样盼着我得宠做什么?嗯,非亲非故又非对我有意,莫不是他也与何氏有仇吗?”
这边阿善仔细伺候着牧碧微重新敷药,乐年殿里温太妃半靠在窗下的锦榻上,不远处烧作琼楼金阙之状的鎏金炉中一缕青烟笔直冲上数丈,直绕梁柱数圈才袅袅散开,室中暖香萦绕,温太妃小憩才起,松松的披了半旧的家常绀碧瑞锦纹交领襦衫,系了一条秋香并宝蓝间色裙,贤人解玉手里执了一柄小巧玲珑的金镶玉锤,轻柔而娴熟的替她敲着腿。
两人不时闲闲的说上几句话儿。
“听柳谦说,殿下的字越发的好了,这几回都被师傅很是称赞过。”解玉轻声慢语的说道,说话之时手中也未停,声音仿佛合着炉中之烟,不多时就散了开去,再无痕迹。
温太妃没有睁眼,只道:“如今四郎还未束发,夸他几句哄了他高兴也好,到底少年时候也要留些念想,但以他的身份这些都是不紧要的事情,便是他一个字也不认得,这辈子的富贵也是少不了的,倒是师傅们这么一说,以他性情怕是越发要上心的练了罢?”
“公主放心。”解玉笑着道,“柳谦哪里敢叫殿下熬坏了身子?都盯得紧呢,每练了一个时辰,柳谦总要劝殿下外出走一走,像今儿是骑射功课,这会还在校场上练着呢。”
“聂元生是个有本事的,莫要看他如今在前朝风评不好,陛下一日不倒,怕是他富贵一日难断。”温太妃叮嘱,“得空去告诉柳谦,着他劝着些四郎,聂元生既然已经赔了礼,就不必再计较,一来显得大度,二来他虽然是陛下的兄弟,可却未必比得上陪着陛下长大的聂元生――此人性情不比聂临沂光风霁月,一旦记下了仇到底是件麻烦事。”
解玉点头应了,安慰道:“殿下一向宽厚,便是公主不提醒,也未必会对聂侍郎怎么样的。”
“有些人待他不恭敬就是得罪了,虽然如此,也还是好了,还有些人待他恭敬也好,不恭敬也罢,却非要与你为难!”温太妃的语气里有丝疲惫,“聂元生虽然未必这么小心眼,可四郎将来未必遇见不到这样的人!”
温太妃这话意有所指,解玉不觉一愣,手下慢慢停住,试探道:“公主是说……”
“噤声!”温太妃张开了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兹事体大,万万不可传扬,连四郎也不许告诉!”
“……是!”解玉见温太妃神色,晓得关涉非小,忙肃然应了,温太妃又叮嘱:“这和六宫关系不大,牧家女郎那里可也不许说漏了嘴!”
解玉忙道:“奴婢记住了!”因提到了牧碧微,解玉便请示,“太后那边已经松了口,陛下也有好几日不曾回冀阙宫了,是不是奴婢悄悄去寻一寻孙贵嫔的身边人,着孙贵嫔提一提牧家女郎?”
孙贵嫔正为保住腹中子嗣求着温太妃帮忙说话,左右她这会也侍不了寝,安福宫里固然有些个人,孙贵嫔那边又站了唐隆徽等人,可论宠爱,加起来也比不过才执掌一宫、风头正盛的何容华的,这会推出牧碧微来,对孙氏也没坏处――解玉知道,牧碧微才进宫时,唐隆徽可不就得了孙贵嫔的暗示使人去示好过?
因温太妃答应了为孙贵嫔说情,虽然孙贵嫔送了重礼,但加一次人情也没什么,毕竟孙贵嫔若能诞下子嗣来,即使没有外家,即使最终也还坐不上后位,到底也是在这宫里头有了真正的立足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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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章 寿安长公主
温太妃听了却摇了摇头:“太后既然答应了牧氏,自然会有所安排,咱们插手进去反而不好,若被察觉孙氏送我的礼,那样更是糟糕,而且牧氏不是个简单的,太后之关已过,这里还用不着咱们帮手,只是她今儿在和颐殿上为了取信太后,叩首太狠,怕是额上痕迹一时难以消除,陛下重色,这会她自然不便露面,等恢复了原状定然就要出手了。”
解玉叹道:“牧家女郎是个聪慧的,这样倒也好,叫公主少操了许多心。”
“牧家世代忠良,被逼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温太妃听了却是一叹,“我本担心牧家人丁那样单薄,沈太君又是个贤德的,怕是后院过于清净,牧氏年少单纯,进了宫却是不妙,不想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
顿了一顿,温太妃又道,“只是在宫里头安守本分的过一辈子固然清苦难捱,我替她仔细筹划,得个一生平安也是大有指望的。可争宠之路却是步步血泪,牧氏年少,正当气盛,又不像曲氏那样是枝繁叶茂大家子出身,规矩森严,养气养得一身沉静雍容,然却不免失了少年人的那股子锐气!加之她容貌胜过曲氏甚多,不甘心学曲氏、崔氏本是应有之事――我只盼她能够全身而退、中间也莫要太伤心罢!”
言罢,温太妃复叹了口气。
解玉安慰道:“牧家先祖忠烈,当能泽被后人的,而且牧家女郎今儿在太后跟前陈辞何等狡黠?可见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
如此说着温太妃也略略心安,道:“但望她是真正聪慧,能够在这宫里早日得立足之地。”因牧碧微如今已与太后照了面,温太妃也暂时不便插手做什么,这会心内叹了一叹便又合上了眼。
解玉就说起了另一件事:“听和颐殿那边的燕歌说同昌公主出宫之事叫太后很不高兴呢。”
“薄氏又做了蠢事。”温太妃皱眉道,“早先她自恃年少美貌藐视太后就已不智,如今还要这样行事不周!她只道同昌年幼,又是先帝骨血,纵然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太后也不能将公主怎么样呢,却不想同昌虽然如今方十一二岁,可也不过几年光景就到了下降之时!薄家虽然也是官宦人家,又怎么和高家比?太后大大方方的养到同昌及笄,尽可以在婚事上叫薄氏后悔一辈子!”
“闻说崔夫人病的厉害……”解玉话才说了一半,温太妃已经出言打断:“那她就该堂堂正正的过来求了太后!叫同昌绕过了太后到皇兄跟前去哀求这算什么?要告诉宫内宫外太后不慈吗?况且前一日出了广陵王为安平王请封庶女入宫之事,太后正与陛下生了些许罅隙呢!她来这么一手,陛下的确余怒未消,当真准了同昌出宫探望,然而过了几日陛下心头之火消了去,再想起来岂会不迁怒同昌?先帝既去,同昌纵然是公主,将来前程可都捏在了太后与陛下手里,陛下与同昌又不亲近,公主的婚事若无意外他是不会插手的!”
解玉道:“许是薄太妃以为同昌公主究竟是金枝玉叶,便是太后从中拦阻,下降不到如楼万古那等名臣后人,总也低不到哪里去吧,到底驸马又不能纳妾。”
“不能纳妾又如何,我那皇姑寿安长公主可不就是个例子?”温太妃摇着头道,“坊间说女子嫁人犹如再世为人,这话可不是平白来的,太后若有意拿同昌出气,有的是法子!”
解玉是她身边老人,自然知道温太妃的姑母、前魏寿安长公主的事情,寿安长公主乃是魏神武帝之姊,前魏昭帝的宠妃所出,在昭帝诸女中最得上意,到了及笄年华,昭帝便打算为她择一如意郎君下降,结果寿安长公主阅遍满朝文武子弟都未看中,昭帝爱其如珠如宝,自然舍不得委屈了她,便索性再留了两年。
却是寿安长公主十八岁的那一年,恰逢邺都曲家一位长辈去世,曲家传承六百余年,枝叶繁茂,当时邺都去世的长者有个庶出兄弟多年前就被分到了上阳郡,自成一支,如此自然也要派了人过来吊唁,在邺都小住,分支所派之人里有一个少年郎君十分之出色,连曲家嫡支这边的郎君都不免被他盖过了去,分支那边特特派了他到邺都也是想借吊唁之际求嫡支替他谋取个好前程,到底两边虽然分开多年往来不多,总也是同一曾祖,况且都姓曲,那少年是个才貌俱全的,若是腾达了邺都曲氏也有光彩。
不想丧仪结束,曲家嫡支这边使了人寻个机会将之引荐给昭帝时,那叫做曲潮的曲家分支子弟一下子被伴驾的寿安长公主觑中,昭帝当然不会委屈了她,便直接向曲家暗示此事,曲家虽然觉得魏室公主大多性情刁蛮无理,然而昭帝既然亲口提出,却也不好回绝,便告诉了曲潮着他答允。
谁知曲潮闻知大惊,道他早在上阳郡有了一位未婚妻子,连婚期都是定了的,曲家见他坚持不肯退婚,只得去回了昭帝,然而寿安长公主一力纠缠,昭帝索性下了一道旨意,将曲潮的未婚妻赐婚他人,逼着曲潮尚了寿安长公主。
也因此曲潮心中愤恨无比,尚主之后不论寿安长公主如何小意婉转,始终与之相敬如冰,时间久了,寿安长公主心头失望,也没了心思与之琴瑟和谐,两人住着昭帝敕命大肆修建过的、繁华绮丽的长公主府,却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竟是经年不见一面――许是因此心头忧闷,寿安长公主与曲潮大婚后不到十年便双双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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