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第126/173页


  一门的宅子地契和银行存款,总该有个数。
  洪四海气得肚皮都抖:“你们一个个,官面上吃饭的,江湖上有名望,哪一个不是沾了老爷子的光,要是没有老爷子“字字金”的招牌,也能像今天这样吃油穿绸?”
  “四海,你这话可就难听了,老爷子要是好好的,咱们哪会说这些,可他如今躺着,万一哪天就驾鹤登仙了,咱们也得有准备。”
  洪老爷子缓缓醒来,还没开口,先听见满堂儿孙争执遗产,他干脆不睁眼睛,等到身边只有洪四海在的时候,才动动手指。
  到现在一门的人还不知道老爷子已经醒了。
  白准的轮椅滚到洪老爷子床前,洪老爷子一听这声音就睁开眼睛:“七爷来了。”
  上回他是故意装身体虚弱,眼耳昏花,如今这一声却是真的没了精气神,提气半晌才道:“叫七爷见笑了,我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七爷要怪就怪我吧。”
  白准早就知道一门是故意拿他顶在外头,霍震烨又确实遭遇危险,他见的生死多了,只沉沉看着一门主,并不说话。
  洪老爷子身体虚弱,但眼睛还清明:“八门要散了,我是拦不住了。”
  二门五门六门,这三门早就有意归进一关道中,洪老爷子也许原来还能撑上几年,这么虚耗了几天,自知活不长了。
  他想起那些逃也逃不出梦境,身子忍不住打颤,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对白准说:“七爷能来看我一眼,就算全了情分了。”
  洪老爷子想起年轻时初立八门,那会儿大家不过为了互相照应,混口饭吃。
  谁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煊赫过,又再没落。
  光透过床的镂花照在洪老爷子脸上,他眼中暮气渐浓,白准一望就知,最迟也就是今天日落了。
  “你的这些子孙,就不给你报仇?”白准看了眼洪胖子。
  “提什么仇不仇的,我已经想好了,宅子地契打起来都留不住,钱他们分也就分了。”洪老爷子本已经阖上眼。
  又再睁开,先看霍震烨再看白准:“七爷是有后福的人,这地方不能再呆了。”
  说完他就阖上眼,没力气再说更多话。
  洪四海把白准和霍震烨送出门去,他犹豫了片刻告诉白准:“七爷,老爷子说他在梦里占了一支卦。”
  洪老爷子自梦中醒来,避过众人,怆然泪下,怎么也不肯说他梦见什么,但他说他在里得了一支卦。
  “什么卦?”洪老爷子早就收山,字字金的招牌还在,但多是给达官显贵们相面拆字,已经很久不卜卦了。
  洪四海摇摇头:“老爷子不肯说,只叫我带上家眷,往南面避祸。”
  让他办完丧事,即刻就走。
  霍震烨握紧轮椅扶手,时局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
  洪四海说完就回到大宅,宅中没一会儿传来哭声,洪家门口挂起白灯笼,下人弟子人人腰间都束上白布。
  白准隔着门,静静望了一会儿门前的石狮,他漠然转身:“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七爷难受,七爷今天不讲话


第86章 狗纨绔
  怀愫/文
  白准躺了一天, 唇上才刚有些血色,就要为洪老爷子做全付纸马。
  “不许。”霍震烨把他按回床上, “你身子受不了, 缓两天再做。”
  白准人虽躺了下去,但眼神毫不示弱:“我该送洪老爷子一程。”八门的老人,除了洪老爷子, 就只剩下楚老门主了。
  “我的意思是你缓两日也赶得上出殡。”这才一天,一门就送了帖子来,既是告知白准,洪老爷子仙去了,又是请七门主去当见证。
  “灵前打官司, 不会这么快就出殡的。”好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就算停灵久些, 尸身一时也不会坏。
  白准岂会不知, 洪老爷子看满堂的徒子徒孙争抢一门财产,怎么会好受。
  霍震烨不许他扎纸,他便坐在天井里叠些元宝锡箔,脚下点了个火盆, 叠几只就往盆里扔几只。
  白准往盆中又扔两把锡箔,火苗“腾”一下蹿起, 浓黑双目映出火色。
  夜里风凉, 霍震烨怕他冻到,翻箱子找出件大衣,这衣服是他特意给白准买的, 衣料又软又轻,领子上整块狐狸毛。
  白准本就生得阴柔,神色又时时疏离,雪白毛领一裹,更显得目不沾尘。
  他叠两只元宝,想到什么,轻声一笑。
  霍震烨拿张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拿竹条替他拨火,抬头问他:“怎么?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一些八门旧事。”白准答得矜持,但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说给他的。
  霍震烨立刻懂了,给白七爷递台阶:“我起个炉子,给你冲热巧克力喝,你一边喝一边说给我听。”
  “倒也行。”白准点头。
  霍震烨做好巧克力牛奶,配几块奶香曲奇、英式松饼,又做了一盘小三明治,吹声口哨让纸人抬桌子。
  白准捧着热巧克力,松饼已经涂了奶油果酱送到嘴边,他张嘴咬一口,目光软下来:“洪老爷子是斗金争夺的一门主。”
  白准是听师父说的,师父爱喝两口酒,喝了酒就爱揭几个门主的老底。
  在洪老爷子斗金之前,谁也没把这个小师弟放在眼里。一门金,又叫金点,干这行当的还又分
  等。
  嘴子金、袋子金、哑金、戗金。
  里面的门道各不相同,洪老爷子原来就是庙会上摆摊儿玩袋子金的。
  霍震烨哪听的懂这些江湖话,但他难得听白准说这么多,知道他心里一定也难过八门就这么散了。
  这个人,心肠软得很。
  他给自己煮了壶咖啡,杯底倒一点咖啡,加满满的牛奶,还打上奶油,浇上巧克力酱:“什么叫袋子金?”
  白准看了眼霍震烨手上的咖啡,他来不喝这苦东西,但这杯看上去倒很可口,要来喝一口,两杯都是他的。
  “就是拿个竹筒,里头装三支签,外面三个彩袋,袋里装着卦底。”在路过的人中选客人,看着小气精明的若来问卦,就说筒中没有你的卦。
  用白准师父的话来说,就是“专挑肥羊宰”。
  肥羊摇出卦,洪老爷子便说三袋中有他的卦,让这人写出姓名生平家宅如何,在场的人都当个见证。
  霍震烨听到这里就懂了,必是玩障眼法,那彩袋里的纸条上,写上些套话,再空出姓名家宅,用笔填上就行。
  在众目睽睽下做局,手要快,心不慌。
  “洪老爷子就是局做砸了,才逃进我师父的纸扎店的。”
  “后来呢?”霍震烨十分捧场,他哄着白准多说一点,多说一点他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后来我师父给他扎只了黄雀。”
  小黄雀一听,立即从鸟笼上飞下来,神气活现的站在霍震烨胳膊上。
  “洪老爷子就改行了,从袋子金改成嘴子金,用黄雀叨卦。”那会儿洪老爷子都已经三十了,白准的师父才十七八岁。
  白准的师父爱玩闹讲义气,又有一身本事,两人在江湖上打混,很是惹了些是非,有一回赌大钱出老千,洪老门主的眼睛都差点叫人烫瞎了。
  “他说要是瞎了,从此只好溜金,瞎子算命。”
  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浪荡,老婆带着儿子不要他了,他也不管不顾,等他真的混出来了,儿子早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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