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第44/173页


  这点伤口,先还不会觉得疼,但会奇痒入骨。
  若不早点拔出邪祟,他自己就会把整个背挠烂。
  白准一手指着黄纸,一手拿起茶盏,喝一口茶,喷在纸上,沾上糯米粉,像贴膏药那样贴在霍震烨被刮伤的地方。
  霍震烨倒抽一口气,这痒劲直钻进骨头里,一时像扎针,一时又像蚊子叮了脚底心,他咬牙一会儿就想伸手去挠。
  “啪”一声被白准拿竹条抽一下:“别动。”
  “那你干脆打我几下吧,我疼的时候就不觉得痒了。”他一边说背上一边淌汗,两只手紧紧攥住身下的缎子床单,力气大到把床单抠破了洞。
  要是这股劲抠在皮肉上,皮都给抠破了。
  “等着。”白准眉头一蹙,从袖中抽出纸来。
  霍震烨只觉得背上一凉,那痒劲缓了不少,他回头一看,白准不知何叠了把纸扇子,那把纸扇一动一动,在替他扇风。
  凉风一吹,好受许多,但还是痒,痒得他不住呼气,忍得浑身颤抖,汗水顺着背脊淌下去。
  “真有这么难受?”
  霍震烨粗=喘出声:“捅我一刀,也比这个要好受。”
  黄纸渐渐被红色脓水浸透,全染红之后,白准又依样再换一张。
  第二张颜色就淡一些,到第三张的时候,霍震烨背上已经没有指甲的痕迹了,他也不痒了。
  “挠得不深,要是深就要用糯米粉替你泡澡了。”
  白准看他整个人瘫在床上,皱皱眉头:“来人。”
  龟奴推门进来,这回他连头都不抬了。
  “拿个火盆来。”这纸不能留,全都要烧掉才好。
  龟奴弯着腰退出去,很快点了个火盆进来,这二位爷,玩的还挺开。
  白准把黄纸抛进火盆,碳火一着,“簌”一声烧尽。霍震烨这才缓过神,他坐了起来,又往榻上一躺,长长吁出口气。
  “那块料子,是人皮。”霍震烨说着又补一句,“但那个女人不是宋瑛。”
  白准“嗯”发一声,他拿起茶盏,轻轻吹口气。
  霍震烨把龟奴叫进来,他拿出一袋银元,“哗啦啦”倒在罗汉榻上:“爷有话问你,答一句一块银元,答得好,就全是你的。”
  龟奴眼见这么一笔横财,眼睛都亮起来:“爷只管问,只要小人知道的绝不瞒着。”
  “你们楼里有个姑娘,左眼边有颗痣的,是谁?”
  龟奴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这……这个……”
  霍震烨把手里扣的银元抛出去,闷声落在锦毯上,滚到龟奴脚边。
  龟奴一下踩住,拾起来攥在手心里,咬牙道:“有,是喜红姑娘,前段日子她嫁人了。”
  “嫁给乔少爷了?”
  龟奴点头:“是,喜红出堂子那可是件大事儿,堂子里的红姑娘每人都给喜红添妆添铺盖。”
  能从良就是件好事,趁着年轻上了岸,别等到人老珠黄了,从长三堂子沦落到野鸡窑子里去。
  “她人呢?”霍震烨一边问,一边又抛去一银元。
  龟奴咽了口唾沫:“乔太太容不下她。”
  乔少爷温柔斯文,在喜红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钱,据说是把家里用来买小洋轮的钱都给抛光了。
  “继续说。”又是一银元。
  “乔家给乔少爷娶了少奶奶,没半年就把喜红姑娘送回来了。”是抬回来的,那会儿人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刚回堂子,人就死了。
  还是光着抬回来的,什么体面都没给她留下,说她身上一根针一缕线都是乔家的,她要死就“干干净净”的去死。
  “人是怎么死的?”
  “说是喝了药,自杀的,妈妈觉得晦气,都不许人进堂子。”
  白准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问:“连身装裹都没给?”赤身下葬怪不得她怨气这么大。
  “有的有的,堂里的姑娘们给凑的,穿的还是她最喜欢的旗袍。”唇亡齿寒,但流过眼泪,又挤出笑容,夜里点起灯,这里就还是长三堂。
  “那乔少爷呢?还来过吗?”
  龟奴摇摇头:“没再来过,听说……听说他背后生了烂疮,怎么也治不好,只能躺在家里。”
  乔太太还派人到堂子里打砸,说是堂子里的姑娘不干净,才让她儿子染上梅疮,又骂喜红这个贱人,死都死了,还遗毒害人。
  连龟奴都说:“喜红姑娘那样抬回来的,人人都瞧见了,她可没生疮。”
  霍震烨看了眼白准,白准像是听着,又像没听,他转头继续问:“那这楼里就没出什么事儿?”
  霍震烨这一句问得龟奴头皮都发麻,可他瞥了眼银元,嗡着声说:“好几个姑娘都说看见喜红回来了。”
  在灯火迷离间,偶然一瞥,便能瞥见她一袭红衣或站或坐,冷森森的望着一切。
  就因为她不走,妈妈才又花钞票替她做了场法事。
  “有用吗?”
  龟奴抖了一下,没用,她的坟叫人挖开了,连棺材都不见了,再烧元宝锡箔也没用,只是姑娘们都说喜红到底念旧情的,虽然回来了,但没有害过这楼里的人。
  “她的姓名,生辰。”白准问。
  “那咱们哪知道啊。”堂子里的姑娘过生日,常客是要替她们摆席的,可这里的女人哪一个过的都不是真生日。
  打小买进来的,姓名生辰早就忘干净了。
  霍震烨问完,把银元抛给龟奴:“你给我买件新衬衣来。”
  龟奴很快替霍震烨买了件衬衣来:“是在永安百货公司买的,全新的。”
  两人出了堂子,一路上那些个姑娘们都瞥着他们掩嘴而笑,霍震烨推着白准,低头对他说:“这下好了,我是跳进黄浦江那也洗不清了。”
  白准凤眼一挑,横了他一眼。
  几个姑娘低声窃笑起来,目光一直追着他们,看他们出了堂子,凑在一起:“我听说,连缎子床单都给抠破了。”
  “那得多大力气呀,要能叫这样的爷疼上一疼就好了。”
  “得了吧,他们自个疼自个。”
  哄笑一阵,四散而去。
  霍震烨开车回到白家,推白准进门:“没有生辰姓名,要怎么捉她?”
  “不是捉她,是超度她。”白准沉吟片刻,取来红纸金纸,用竹剪剪出十几件旗袍来,天井里架起火盆。
  一件一件烧掉。
  霍震烨问:“这有用吗?”他刚问完,就觉得四周一冷,屋中纸人齐齐望向天井。
  可他眼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纸旗袍烧出来的火星子,点点浮向空中,飘得极远。
  喜红蹲在盆边。
  伸着手在纸灰里扒拉,她扯出一件旗袍就扔掉一件,抬起头对白准说:“不是这件,不是这件!”
  “那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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