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32/49页
牡丹定睛去瞧趴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儿敢在北京城这么嚣张的驱车横行,却只看到红锦绿缎的一团在那儿筛糠。然后听到老十说话了:
“八哥……是尼满。”
怎么听着有点儿迟疑?尼满是谁?
八阿哥一怔的同时,牡丹已经听见背后的议论声了。原来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就是北京市市长的儿子,一直都这么横……然后她见八阿哥扔了鞭子,快步走到她身边来。
“疼得厉害么……”一句话没问完,脸上已是倏然变色。
牡丹也低头看她被八阿哥小心捧起的右手臂。幸亏这是冬天,马鞭只抽开了棉袄的袖子,却没伤到手臂。然而手就倒霉了,光裸的手背被鞭梢抽到,刚才只见是破了皮,现在渗出的血竟蜿蜒着向两边流下来——这一看才觉得是钻心的剧痛。牡丹挨不得疼,眼睛立时委屈得红了。
老十一看也吓一跳,伸出手似乎是要安慰牡丹,却不知摆放何处,抬头见牡丹的眼眶里眼泪直打转,一下慌得手足无措。胤禩眯眼,“十弟,你留下料理……把车给我砸了。”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完,就扶着牡丹转身离去。八爷府的人早机灵的将马车靠过来了。
牡丹临上车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十恶狠狠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砸……”
马车飞速的奔起来,赶车人警示路人的声音大声传到马车里面,让牡丹很对不上马嘴的联想到现代的救护车。不想去医院……“送我回家。”她听到自己说。受到如此惊吓,她只想放松下来好好委屈。
“……你这样回去回吓着王爷。我府里头有上好的金创药……回头让宝澜送你回去,好么?”
牡丹觉得肩膀被用力的扣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八阿哥右手小心托着她的右手,免受马车颠簸,左胳膊却伸过来揽着她——她等于是靠在他怀里的。牡丹赶忙坐直身体,往旁边挣脱,手背上的痛却立即火辣辣的烧上了整条胳膊……
“别动!你乱动什么?”
胤禩心烦意乱,连向车夫催了两遍“快!”“快点!”
牡丹在疼得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看见八阿哥烦躁的聚敛一处的长眉,隐隐觉得震动……也想到,她这样子回家,确实会引得阖府慌乱,倒不如抱着宝澜好好的安神,诉诉委屈。也就不再争辩,也没力气再争辩。
谁知见了宝澜以后,八阿哥却不走。
宝澜当然被吓到,接着大夫来,上药,包扎,好一阵忙乱。牡丹平生,不,两生两世加起来都没受过这等委屈,此时只想抱着宝澜哭一哭,好好软弱一回。谁知八阿哥却偏不走。他的掌心其实也擦破了皮,他却让就地上药,连衣服也不换,一直在宝澜房里守着。
“是哪个找死的王八蛋?”忙乱过后,宝澜终于大约了解事件经过,听完立即拍桌怒骂。
胤禩一顿,“……华泰的儿子。”
宝澜听了也是一愣,“……华泰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么养这么个儿子……”
牡丹瞅着宝澜脸上的尴尬神色,“这个华泰是……?”
“是府里出去的……”宝澜干干一笑。
哦……牡丹恍然,原来是家奴,斜着八阿哥不自在的表情道:“搞了半天是你们家的人。”
胤禩在她讽刺的斜视下,表情不知怎么摆,又恨又难堪的越发僵在那里。还是宝澜看不过去,推她一把道:“是咱们对不起你还不成么?”看看那包成一团的手,又关心的问:“现在怎样?疼得很厉害么?”
“嗯。”牡丹被转移了注意力,靠向宝澜怀里,勉力自嘲:“还是怪我自己。我就知道人不能太自恋。今天书局里挑书的时候,欣赏了半天自己的手,还想这么美的手真得好好爱护了,这不报应接着就来了……”笑着说着,眼泪又滚出来。她还真是够娇的。
“你呀。”宝澜点她的额头,语气间却心疼的什么似的。
“会不会留疤呀?”牡丹在宝澜怀里放松下来,看着厚厚的绷带,问出自己担心的。
“不会的。”八阿哥温声说,虽然蹙着眉,但是轻柔而坚定的给她保证,“这个西洋的药膏很管用,我有经验,不会留疤。”
宝澜听着那温柔安抚的声音,视线缓缓抬起,落在丈夫疼惜露骨的脸上。
娇里骄气
43.
雍郡王府。
胤禛一边听邬先生说话,一边看了眼上茶的福全。见他上过茶,退到门口迟疑着。果然是有事情。按说不该他来上茶的。
福全想了想,还是退回来,悄悄走至主子身后低声报告。
胤禛一下变了脸色。众人吃惊,热闹的谈话戛然停下,几个人对看一眼——出事了?正散散的挑着眉毛笑的胤祥也坐直身体,两眼看着四哥。
胤禛沉默的听福全说完,转头看向胤祥,道:“牡丹在街上出了事,说是给鞭子抽到。”
众人一愣,胤祥是完全没想到,已经嚯的站起来,“现在怎样?严不严重?”
胤禛皱眉:“抽伤了手臂。”见胤祥转身向外走,忙道:“你八哥当时在,他们上了廉郡王府的马车,我估计牡丹现在没有回府。”
胤祥惊讶的转身,“八哥?究竟怎么回事?”他看向福全。
福全躬身,快速的再叙述一遍:“回十三爷,是知府大人的儿子吃醉了酒,车在闹市横冲直撞,伤了好些人,其中也有牡丹格格。廉郡王和十贝勒当时跟格格在一起,他们将马车拦了下来。牡丹格格先被廉郡王带走,十贝勒留下砸烂了马车,然后知府大人来,当着百姓的面儿锁拿了他儿子。牡丹格格的伤,看见的人说是流了血。”
听得最后一句,胤祥倏然转身又走。人都伤了,砸车还有什么用?
“十三弟!”
胤祥回头看四哥,想了想道:“福全你跟我来。”说完人已经出去了。福全见主子点头,急忙跟上去。
屋里剩下的人,一人咯咯笑:“奴才犯到主子手上,有意思。”
一个和尚模样的,仰脖一盅茶下去,像在喝酒,“养个混蛋儿子,自己再谨慎,是个瞎!”
邬思道笑,“我看这回牡丹格格要为民除害。”
胤禛没有说话,走到窗前,就一直看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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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止痛药里面都有镇定麻醉的成分,牡丹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宝澜轻拍她,“睡吧。”她想,正好,就睡过去。
一会儿,朦胧间听到宝澜说话:“也不是外人,请十三爷进屋来。”
胤祥来了?牡丹费力睁开眼睛,果然看见胤祥,他蹲俯床边,正心疼凝视着她。
“现在觉得怎样?” 胤祥轻轻的问。
瞧着怎么像一个下班的丈夫和一个缠绵病榻的娇弱妻子?牡丹见了他,本来又升起一点委屈情绪的,不料朦胧间突生这么个联想,不禁扑哧一笑,“别担心,就是场意外。反正哭也哭过了,脸也丢过了,药也吃过了……”她小手伸出,主动放进胤祥的大掌里,模糊一笑,“现在觉得困,我要一睡百事休了……你别走,一会儿送我回家……”
胤祥早恨不得将牡丹抱进怀里了,只是碍于有旁人在。此时见牡丹如此,便不再顾忌,将她小手轻轻拢在掌心里,又伸手顺顺她鬓边脱出的一绺秀发,低答一声:“好,你睡吧。”
看着牡丹合眼睡了,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静静迎上旁边那双眼睛。两个男人对视着。谁都不说话。
宝澜也是有点儿惊讶。她知道牡丹跟十三要好,经常在一起,却从没看过两人私下相处的情形。刚才两人交换的眼神和举动,明显是种把旁人隔除在外的亲近。她看看合眼安睡的牡丹,看着两个不动声色对视的男人……也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沉默间,时间跑得却不慢,天很快就黑下来了。仆人的走动惊醒了宝澜,她轻咳一声,对胤祥说道:“天晚了,十三弟难得来,晚饭在这儿用吧。我去准备两个菜,你们哥儿俩到东厅聊聊,牡丹看来还要睡会儿呢。”
胤祥点头,微笑道:“那就有劳八嫂。”
宝澜跟丈夫点个头,就走出去。片刻之间却又回来,身后跟着两个人。八阿哥跟胤祥一见都站起来,原来是康佐康佑两兄弟。
两人先匆匆给八爷、十三爷见礼,然后就走至床前看妹妹。牡丹沉睡着,康佐转身诚恳却干脆的道:“郡王、福晋对家妹的照顾,容改日再登门相谢。现家父十分着急,我们这就把牡丹带回去了。”他这边说,康佑那边已经解了披风。
宝澜一看二人行动坚决,也不再多话,赶忙过去帮助康佑将牡丹从左边小心抱起来,再拿披风裹了。牡丹给这一番挪动,模糊道:“胤祥?”
“是二哥,接着睡吧……”康佑轻声安抚,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牡丹又安静下去,便大步走向门外。康佐在后面向众人告辞,并向宝澜道了“失礼”,也跟出去了。
宝澜一同跟出去照料。八阿哥、胤祥两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目送,人不见了,只剩下一方暮霭沉沉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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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零零星星的飘起雪花来。
屋里的两个女人却不知道。姣里娇气的牡丹,此时正舒舒服服靠坐在自己的暖炕上,用左手拈一粒核桃仁放进嘴里嚼,漫不经心的道:“哦。”
“哦?”宝澜坐得也很舒服,却高高挑起了眉毛,“敢情您小姐还不满意?华泰此番丢了官是很难起来了,还不解气么?”
谁管他。牡丹没心没肺道:“从此百姓就免了被他儿子糟蹋了,你既说他是个不算坏的官,那他也该安息了。”说是说,还是问上一问,“到底是你们家的人,怎么你们也没保他一保吗?”
保他?宝澜微微一笑。华泰所需面对的最大的愤怒,正是来自胤禩,还有谁会保他?想着笑道:“连皇上都惊动了,谁还能保得了他?”又揶揄道,“看来以后咱们得小心伺候你了,都不知道你靠山这么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