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22/92页


  婉芳把药箱送进去,就皱着眉头捧着肚子,倩芸溜进来扶着小姨回屋里。才掩上门,倩芸就快活的笑起来,道:“霖哥那个花心大萝卜,也只有五姐和丽芸当个宝。”
  婉芳笑道:“亏得茹芸眼睛尖,闹这么一闹,丘家人也不好再替我们这位姨太太讲话了。你没有事罢,我绞个热毛巾替你擦把脸?”
  倩芸笑道:“不要不要,小姨,你说奶奶会怎么收拾她?”
  婉芳想了一想,笑道:“我不晓得。回头老太太回你,你什么也别说,我们两个只推不知道。”
  老太太板着脸坐在颜如玉的套房里,道:“颜姨奶奶,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为着老三的体面,我就做个恶人,请你走路。你把你的随身衣服收拾收拾罢,听说你在股票交易所的户头里也有老三给你的几千块钱,我就不替老三花冤枉钱了,你请走吧。”
  颜如玉咬着嘴唇站起来,穿好衣服收拾箱子。半人高的大衣箱一个一个拎出来,拎得老太太脸上的肉都哆嗦。四太太出面,吩咐老妈子去租了一辆马车来,又叫人把谨诚带来。老太太当着如玉的面问他:“你妈妈要离开俞家,你是愿意跟你妈妈走,还是留下来?”
  谨诚哭着扑到如玉的怀里。如玉搂着儿子一言不发,跟着一长溜的箱子下楼,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丘凤笙,叫他替自己寻房子。丘凤笙自己不好来的,托了一个朋友在门外候着,把颜如玉母子接走了。
  俞忆白在吴市长家坐了一个钟头,到亚当家还没有坐稳,找他的电话就打来了。他紧赶慢赶回家,看见全家都在客厅里,除去婉芳关切的看着他,老太太盯着他,旁人都不敢正眼看他。
  老太太慢慢道:“你姨太太和霖哥儿偷上了。娘替你做主,把颜姨奶奶打发出去了。”
  俞忆白阴沉着脸道:“没凭没据的,怎么这样说?”
  老太太指指还躲在二太太怀里哭的丽芸,道:“叫你侄女撞见的,霖哥儿跑了。看看丽芸,都是你们姨奶奶下狠手!这个事传出去你还有没有脸去做官?割了这块臭肉,你和婉芳一心一意过日子罢。这个事烂在俞家,谁传出去打断谁的狗腿!”她咳了几声,不等儿子回话,伸出胳膊。
  大太太和五太太一人一边扶着老太太走了。女人们先后出去。四老爷叹了口气,跟着四太太也出去了。大老爷拍拍兄弟的肩,笑道:“女人么,有了钱要多少没有?谨诚他们母子你放心,是小七的朋友来接走的。这是他电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塞到俞忆白手里,踱着八字步慢慢出去。
  颜如玉怎么会和李书霖偷上了?俞忆白无论如何也不信,马上打电话。
  婉芳站起来,温柔的抱着俞忆白,小声道:“忆白,方才她和丽芸打起来了,我护着孩子,叫倩芸她们去拉,没拉住,对不起。”
  俞忆白僵硬的放下听筒,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倩芸她们送我回来,霖哥儿也跟了来,都问我借书看,我就叫他们上去自己拿。霖哥儿和丽芸上去了,丽芸先下来。后来霖哥儿下来,茹芸在他脖子看上到唇印,就和丽芸闹起来了。结果不知怎么扯到如玉姐身上,就打了起来。我离的远,到底怎么样你问吴妈。”
  婉芳把想好的话全部倒出来,扬声喊来吴妈。吴妈低着头,从袖子里拉出几张大额钞票放到茶几上,小声道:“我什么都不晓得,这是霖少爷赏我的。”
  这些钞票总计一百多元,决不是吴妈随便能拿出来的。再加上婉芳说话又偏着如玉。如玉怕成是和霖哥儿有首尾!俞忆白想到他方才出门颜如玉并没有要跟他去,已是在心里坐实了颜如玉偷人的罪名。婉芳给他寻好了台阶下,他就顺着婉芳的话道:“霖少爷赏你的,你收起来就是,老太太那里就不要提了。”
  吴妈答应一声,看了婉芳一眼悄无声息的走了。婉芳陪俞忆白坐了一会,抱着肚子道:“忆白,扶我上楼好不好?”
  俞忆白板着脸扶她上去,在床边坐着吸烟。婉芳咳了几声,道:“找到芳芸了没有?”
  俞忆白叹了一口气,道:“亚当说他会做芳芸的监护人。他是孔家的亲戚,又是洋人,芳芸这个孩子这样倔强,我怕她被人家骗了。你改天去寻唐珍妮,叫她陪你去寻芳芸说说话,芳芸自己肯回来,他就没得花样玩了。”
  婉芳轻轻嗯了一声,道:“亚当做监护人,也没什么的。芳芸过了年都十六了,还有几年就要嫁人,只要她乐意,怎么样都好。”
  “你不晓得孔家人有多难讲话。”俞忆白又点着一根烟,叹了一口气道:“从前……罢了罢了,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睡罢,我去书房坐坐。”
  婉芳情知他是去打电话寻人,温柔的亲了他一下,道:“你放宽心呀,我看如玉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明朝你去问个明白,等老太太气消了,再接她回来就是。”
  俞忆白嗯了一声,出来把房门带起来,就打电话给丘凤笙。大老爷给他的电话是丘公馆的,丘凤笙此时在外面替颜如玉张罗租房子。俞忆白哪里找得到他,挂了电话坐在冷冷清清的书房里,越想越不对劲。家里来来去去都是人,如玉又和谨诚形影不离的,哪有机会和男子独处?更何况李书霖是和丽芸她们同来的,明明有意嫁他的小姐们在楼下,他怎么会昏了头去对如玉行苟且之事?
  这必是他们布的圈套!俞忆白想到诺大的俞家,连一个和他贴心的人都容不下,越发的愤怒了,恨不得马上去找老太太理论。他走到门口,看着婉芳的房门上才贴的一副童子抱鲤鱼的年画,又停住了脚,沉思起来。
  颜如玉打电话给丘凤笙,只说自己要从俞家搬出来。丘凤笙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丘家人是不肯认她姐姐的,他自家就不好出头,一面托了人去接姐姐到他在外面租的公寓里歇脚,一面就悄悄寻岳敏之,打听颜如玉从俞家搬出来的缘故。
  岳敏之想了一想,笑道:“只怕是令姐自己要搬出来的罢。”
  不是冤家不聚头   
  俞忆白只那天晚上打了个电话到丘家寻丘凤笙,每天照常上班,下了班或者应酬,或者回去陪婉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点都不着急。他不急,颜如玉就急了,思来想去,就要凤笙替她在樱桃街附近寻房子,顶好就是樱桃街。
  丘家和俞家是姻亲,俞家赶出去的妾被丘家小七安排住在俞府隔壁,这是何等的不懂事?丘凤笙自然不肯,但淑玉又是他才认回来的亲姐姐,他不好直接说的,只好带着颜如玉在樱桃街附近看些不合适的房子。
  看了两天颜如玉死了心,自己开口说要看看旁的地方。这一天丘凤笙听说霞飞路上有公寓出租,喊来两个朋友作陪,带着颜如玉去看。那间公寓只得四个房间,颜如玉嫌小。
  凤笙的两个朋友都被颜如玉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比着在美人儿面前献殷勤。
  一个叫阮梅溪的笑道:“不远有一条新建的里弄栖霞里,比樱桃街的房子还要强些。”
  丘凤笙笑道:“那还等什么,看看去。”一行人直奔栖霞里。栖霞里是新式里弄,有卫生设施和煤气。房子全是西式改良的三层楼房,楼下甚至还有一间车库,二楼还有一个极大的阳台,上上下下足有十来二十间屋子,格局也大气,正合俞忆白督学的身份。颜如玉心里已经看中了,站在阳台上扶栏远眺。
  阮梅溪和她并肩而立,指点道:“你看,出了弄堂口不远就是菜市场,再走几条街就是霞飞路来。还有那边,看见那个尖屋顶没有?那是顶顶有名的西童公学。”
  颜如玉顺着阮梅溪手指的方向远眺,视线收回来时落在对面的一幢房子大门口,正见两个洋人走出来,其中一个中年洋人牵着芳芸的手弯腰亲吻。
  丘凤笙最是细心,看见姐姐情形不对,连忙朝那边看。他看见芳芸微笑的侧面,红扑扑的脸蛋好像新鲜上市的水蜜桃,不由想起那一回在俞家和冷若冰霜的她擦肩而过,对她起了好奇心,问如玉:“那不是俞家小姐?怎么和洋人搅在一起?”
  原来芳芸叫唐珍妮引诱得也和洋人混在一起,那她别说回俞家,就是忆白也不会认这个女儿!颜如玉回过神来,笑道:“长的像罢了,是芳芸我还能认不出来?我瞧这里不错,就是这里罢。”
  丘凤笙的应了一声,下楼去寻经济。颜如玉眯着眼睛盯着对面看了许久,下来问:“对面的房子朝向蛮好,是租的还是卖的?”
  经济笑道:“那边的房子上个月卖掉了。太太,这条里弄顶好的就是这幢房子……”
  颜如玉皱着眉挥手道:“好啦好啦,多少钱?”
  “一万一千两。”经济察言观色,看穿付钱的八成是丘凤笙,凑到他身边笑道:“过了年还要涨呢。”
  颜如玉手里差不多也有两万块钱的私房,拿出来买房子容易,怎么和俞忆白交待才是个麻烦事,她想了一想,笑道:“贵了,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先租一年,怎么样?”
  经济看丘凤笙点头,笑道:“租金一个月八十块钱,不能转租,可好?”
  颜如玉点点头,从手袋里抽出一卷钞票数给他,写了租一年的合同,丘凤笙又加了一条同等条件优先买下的条款,颜如玉就和芳芸成了对门的邻居。
  芳芸早晨起来听见门外搬家热闹,爬在窗口看见颜如玉牵着谨诚的手站在弄堂里指挥脚夫搬家俱衣箱,吃惊极了,跑下楼问买菜回来的老妈子:“黄妈,对门是什么人家?”
  黄妈道:“好像是个小公馆的派头。九小姐认得她?”
  芳芸想了一想,道:“这是我们家的姨奶奶,她怎么搬出来了,难道俞家分家了?黄妈,你去打听下。”
  “哎呀呀,原来是那个坏心眼的女人,我呸,叫她不得好死!”黄妈愤怒地放下菜篮子跑出去,过了几分钟带着一阵冷风跑回来,道:“门牌挂出来了,是俞宅。”
  芳芸气得眼圈都红了,跺着脚道:“我都避开她了,她怎么还不放过我?上海这么多房子她不去住,偏要和我门对门!”
  黄妈原来是在亚当家做的,约略晓得些俞家的情形,笑劝道:“九小姐,我们吃自己的,住自己的花自己的,理她干什么?”
  芳芸歇了一歇,想到亚当会做她的监护人,安心笑道:“我是气糊涂了。我一个人多自在,我理她干什么?就是全俞家都住在对门,也不关我的事。黄妈,喊保镖陪我逛百货公司去。”她故意翻出一件唐珍妮前几天送她的皮大衣穿上,叫白俄保镖陪着,出门走着去闲逛。
  颜如玉一边盯着脚夫搬东西,一边注意对门,看见衣着华丽的芳芸走出来,还有一个陌生洋人陪着,看情形像是保镖。
  芳芸攀上高枝了?颜如玉又是快活又是不服气,对陪在一边的阮梅溪道:“烦你一件事好不好?你去问问那位小姐,他们的房子买来是多少钱。”
  阮梅溪连忙上前拦住芳芸,笑问:“小姐,我是想买这里的房子,想问问你们家的房子买来多少钱。”
  芳芸侧着头看见颜如玉的背影,晓得这个冒失的年青人是她派来的,就不肯讲实话,笑道:“这房子是问我家亲戚借来的,并不晓得值多少钱。”说完就走。
  阮梅溪想追,被保镖伸出来的粗胳膊拦住了,回去和颜如玉一说,颜如玉笑道:“我看她生的和我们家九小姐很像,只说她的命也一样好,原来不过如此。”
  阮梅溪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讲话,掉头去看丘凤笙,丘凤笙的脸沉了下来,掉头走进屋子。
  颜如玉在门口挂上“俞宅”的牌子,又寻来几个听差老妈子,安顿下来就写了一封解释的长信,喊听差送到俞忆白的督学办公室去。
  如玉把当时的情形写得娓娓动听,俞忆白拆了信看过,再和婉芳的话一对,越看越认定是老太太设的圈套。颜如玉又说在栖霞里寻房时看见芳芸住在那里,有心就近照应她就在那里租了房子。
  把她晾了几天,她就这样贴心。俞忆白微笑着把信拆起来揣进口袋,下午下班到栖霞里来,照着信上给的地址寻到俞宅,老妈子一开门,谨诚一看见爹爹,先扑出来,喊:“爹爹,你可来了。”
  俞忆白搂着儿子环顾四周。这幢房子新建成没有多久,雪白的墙壁,簇新的水晶吊灯,全西式的客厅,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落地窗边还有一架钢琴,琴边的圆桌上一大瓶娇艳欲滴的红白玫瑰。和死气沉沉的樱桃街十二号比起来,这里好像十几岁的少女,处处都有压抑不住的生机,叫人看了心情愉快。俞忆白边看边点头。颜如玉从沙发里站起来,咬着玫瑰花一样的嘴唇,微笑道:“你来了?”
  俞忆白放下谨诚,笑对儿子道:“几天不见你,寒假的作业写好没有?拿来给爹爹看看。”
  颜如玉推儿子上楼拿作业本,又叫老妈子去泡茶。候人都走开,她扑进俞忆白的怀里,哭着说:“你可来了。”
  俞忆白拍着她的背,笑道:“你受委屈了,我看这里收拾得这样用心,想来你也是不肯跟我回去了?”
  颜如玉轻轻嗯了一声,道:“谨诚吓坏了,我们不要回去。”
  俞忆白搂着她在沙发上坐定,从口袋里掏出烟匣来,颜如玉接过去体贴地替他取烟,点火,依偎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忆白,你要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俞忆白道:“我晓得,婉芳也替你说话的。你就住在这里罢,芳芸呢,喊她来。”
  颜如玉十分为难的绞着长发卷,吞吞吐吐道:“芳芸住在对面,她……她和洋人混在一起,我喊她过来和我住,她不肯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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