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23/92页


  俞忆白怒喝道:“胡闹!”歇了一歇又道:“我去找她去!”
  颜如玉压着心里的喜欢,拉着他的胳膊道:“芳芸她念着亲娘,难免对我有气。我寻房时在这里撞见她,就拿定主意在这里租房,好替你看着女儿。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吗?候她气消了,手里钱也花光了,自然晓得要回家。樱桃街那边她是回不去了,在我这里不是一样?”
  芳芸手里的钱……俞忆白嘴里突然泛出一股苦味。孔家替芳芸出头,强把她母亲的遗产都提走,芳芸手里有了钱就闹离家出走。这个事实在是欠考虑,当初他就不该答应。幸好他把女儿闹离家出走的事压了下来,不然俞家的体面和女儿的名声都丢光了。
  女人手里就不当有钱,他板着脸道:“我去寻芳芸去。”
  颜如玉想去拉,想了一想放开手,笑道:“好,我去厨房替你做几个小菜,等你们父女回来吃饭。”
  俞忆白去敲对面的门,黄妈一开门见是陌生人就要关门。俞忆白喝道:“放肆!叫芳芸出来见我!”
  黄妈得了亚当的吩咐――就是俞小姐的亲爹来了,俞小姐说不见,就不见。她自然不肯卖帐,关上门任凭俞忆白把门敲得乒乓响也不开。黄妈叫保镖来守着门,到二楼书房和芳芸讲:“有位先生来寻小姐,喊着小姐的名字拼命敲门,凶得来。”
  芳芸走到窗边细听,是父亲的声音,她生起气来,道:“我离开家这么多天他都不寻我,他的姨太太才搬过来,他就想起女儿来了,不开!”
  黄妈听得真是小姐的父亲,笑劝道:“父女没有隔夜仇,开开门进来好好讲道理不好?这样闹白叫邻居们看笑话。”
  芳芸冷笑道:“我父亲最怕人家看笑话,你看有人来他还喊不喊门。”
  正巧一辆汽车驰进弄堂,果然车声过后下面就清静了,黄妈从门缝里张望,看见俞老爷进了对门。这位俞老爷真是面子重过女儿,黄妈摇摇头把门关紧,回来和芳芸说:“九小姐,要不要和亚当先生说一下,换个地方住?”
  芳芸想了一想,道:“不换,好像我怕他们一样。”停了一会道:“我们住我们的,谁能把我怎么样?”吃过晚饭回到卧室,她搬了个椅子到窗边坐着看对门,一直看到晚上九点多钟,俞忆白的汽车才驰出来。芳芸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喜欢,愣愣的坐在窗边发呆到天明才睡下。
  芳芸睡到下午起不来,头晕脑热流鼻涕。黄妈打电话给亚当,亚当找来一个大夫,和唐珍妮陪着一同赶来。大夫看过说是内忧外感又受了凉,开了点药。亚当见她是普通的小感冒就放了心,留唐珍妮看护,和大夫一道走了。
  唐珍妮到灶间转过一圈,捧了一碗素面上来喊芳芸吃,芳芸吃着吃着就掉泪。唐珍妮笑道:“不过是个小感冒,哭什么?”
  芳芸揩了一把眼泪,笑道:“我们颜姨奶奶不晓得为什么,搬到对门住了。”
  “她――”唐珍妮冷笑道:“她闹了个大笑话,你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堂姐妹还在楼下,她就把你们霖表哥勾引到床上去了,结果和丽芸演了一出全武行,在俞家呆不下去了。”
  芳芸哦了一声,想一想道:“不对,从前在美国也不少有钱有势的男人勾引她的,她还算洁身自好。就算真做出这种事来,我爹也不会信的,只当是人家害她。嫂子,我饱了。”
  唐珍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把面碗接过来,道:“我问过书霖了,他说是颜如玉勾引他,他一时没把持住!”
  芳芸呆了一呆,笑道:“嫂子,霖哥不是可靠的人,你这样又何必。”
  唐珍妮怔住了,半晌流下眼泪来,道:“我也晓得他那样靠不住,可是割不断。明晓得他是毒药,我也情愿吃下去。你还小,不懂得。”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擦眼泪,笑道:“我也晓得我和他没有好结果的,就这样混着也好,快活一天算一天。”
  “霖哥那样子,你快活吗?”芳芸皱着眉道:“珠姐,我和你要好才这样劝你。霖哥和我爹是一路人,他们最爱的是他们自己,旁人只能给他们锦上添花的。”
  唐珍妮笑道:“不要这样说你父亲。我看他很疼爱你。你不见了,他悄悄找了我好几回,还再三托我照应你。”
  芳芸微微笑道:“是吧。珠姐,你晚上还有应酬,先回去吧,我现在好很多。”
  唐珍妮笑道:“好,叫你清静一下。对了,你们太太昨天找我,说要来看看你,我还没有答应她,你的意思是?”
  “我病着呢,不要把病气过给她。烦你转告她,就说我好的很,让她安心养胎罢。”提到婉芳,芳芸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道:“我爹爹娶她,倒是娶对了。”
  唐珍妮眼珠转了一转,笑道:“确是这样。”告辞出来,在楼下给李书霖打电话,笑道:“我晓得你的意中人的下落了,她现在住在栖霞里,你来不来?”
偶然(上)
李书霖带着唐珍妮去银楼转圈,唐珍妮挑了一对嵌金刚钻的金镯子,才肯把颜如玉新家的地址告诉他。李书霖随走到间花店,订了三打捆束的红玫瑰,吩咐花店的伙计每天中午送上门,一口气付了一百的花钱。
唐珍妮摸着手腕上的镯子,酸溜溜地:“就没有送过我花。”
书霖笑道:“心爱的,不是才买给你?”
唐珍妮恨的咬牙切齿,“这个不是谢礼?还不是为你!”
李书霖懒洋洋从一只大花瓶里抽枝白玫瑰送到唐珍妮手上,“送你。老十送花到府上,哪回不是赏脸收下?”
“要不喜欢,就不收。”唐珍妮握着那枝白玫瑰,心里满是蜜汁,压下去又溢出来,染得脸上都透出甜来,瞟一眼李书霖,等他回答。
李书霖耸耸肩,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示意花店伙计替他开门,转身就出去。唐珍妮愣了一会,慢吞吞追上去,李书霖伸出胳膊让挽,小声道:“亚当先生都不介意,哪里就轮到你?”
唐珍妮不出话来,恼怒的在他小腿上狠狠踢一脚,走开几步打开车门,开着李书霖的汽车一溜烟走了。李书霖摸摸小腿上的灰,也不去追,正好电车过来,他就跳上去。电车经过岳敏之的公寓大楼下,李书霖下车,问过门房岳敏之在家,坐电梯上去。
岳敏之住的是新式公寓,他是个单身汉,除去卧室和厨房卫生间,那几间全部打通做客厅,贴着客厅四壁都是顶立地的大书架。大玻璃窗下摆着张老式花梨木的大画案,案上铺着油毡,排着大笔海、垒得有一尺高的字贴。
李书霖进来,脱去大衣和西装,爬到画案侧的大沙发上,半躺着揉小腿。岳敏之替他倒了杯白葡萄酒,回到案前照旧临贴。
李书霖晓得他临贴时是不许旁人讲话的,揉完腿摇着酒杯嗅酒的香气,一副情场失意的忧郁模样。
岳敏之写完最后一笔,又慢吞吞洗过笔,把笔洗拿到厨房洗干净,端了碟洗干净的水果过来,笑道:“又被你的小糖糖踢?”
李书霖捡起个苹果啃了一大口,笑道:“还是这里舒服。你的新工厂办的怎么样?”
岳敏之笑道:“过了正月去南京把各样手续办办,就好开张。这几天正好闲着,你的股票怎么样?”
“赚过年的零花钱。”李书霖叹口气,道:“有时候真羡慕你,没有家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守着那些钱有什么用?做什么奶奶妈都怕被人家骗。”
岳敏之笑笑不讲话,从堆报纸里翻出香烟匣来让李书霖。李书霖的烟才叼到嘴上,突然盯着一张报纸愣住,香烟掉到腿上都不觉得。
岳敏之爬过去捡起那份报纸,看不出名堂来,问他:“怎么?”
“唐大帅闹饷,只怕要打起来。敏之,你的工厂办不成。”李书霖站起来道:“只怕股票都有变动,去找立夫打听消息,去不去?”
岳敏之笑道:“不去。我又不玩股票,横竖我的工厂本钱小,办不成也没有什么的。”
“敏之,晓得你被俞家和丘家挤出来心里不痛快,可是做生意,只要有钱赚,是没有交情可以讲的。赌气不肯,他们求之不得,怨不得旁人。”李书霖皱着眉穿衣服,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真要乱起来可是了不得,你一个人在上海又没有什么根基,不如先去南京罢,情形好办完事再回来。”
岳敏之笑应:“好,马上去买车票,横竖我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成。正好去吃灵谷寺的素斋。”他把李书霖送走,收拾两个衣箱,先去电报局发几个电报,又打电话请南京的朋友帮他去灵谷租房间,去火车站买张第二天去南京的火车票。
世上就有那样巧的事,岳敏之进车厢,就见唐珍妮和俞芳芸并排坐在一起,对车窗外的亚当挥手。
芳芸感冒初愈,裹着毛葺葺的貂皮大衣,靠在椅背上笑的有些无力。唐珍妮遥赠亚当几只飞吻,目送亚当出月台,回过身来看见岳敏之含笑看着,不由笑道:“密丝脱岳,几时来的。”
岳敏之冲她们欠欠身,道:“正在你们难舍难分的时候。”他掏出车票看看,座位恰好就在旁边。他还没有坐定,唐珍妮已经送过一盒稻香村的点心过来,笑道:“多谢那天载芳芸去寻我家亚当。”
岳敏之看着芳芸。芳芸冲他微笑头,道:“那真是多谢。”
“就不晓得你们这样要好。”岳敏之掂着块点心,笑道:“小表妹,要谢,那块地卖给我?”
芳芸愣住,唐珍妮呸道:“这个人,三句话就要人家卖地。密丝脱岳,你要那么多地干什么?”
“六万买来转手就能卖十五万。”岳敏之盯着芳芸微笑道:“好不好?”
唐珍妮看他有针对芳芸的苗头,挡在前头道:“你跟丘家俞家的污烂帐,跟我们不管事的人说顶什么用?”
芳芸微笑道:“争不过男人,就到女人里来找补,这种人也是有的。不过岳大哥向来嘴硬心软,是不是?”
岳敏之笑道:“小表妹,问你借的钱几时还?”
芳芸翻开手袋找了一下,拿出一只信封交给他,笑道:“都这在里,还给你。”
岳敏之捏捏有软有硬,晓得除了钱还有他的手帕,也不拆开看,含笑揣在衣袋里。唐珍妮看看他,又看看她,笑道:“你们两个捣什么鬼?”
“你呢,你们去哪里?”岳敏之避而不答,笑道:“我去南京过年,你们不会也去南京过年吧。”
“叫你说中。芳芸想做法事,我陪她去灵谷寺过年,正好逛逛香雪海。”唐珍妮笑道:“你不要也要去灵谷寺。”
“我租下他们藏经阁对面的小楼。”岳敏之笑着站起来让掌车的倒热开水。他握着发烫的玻璃杯,眼睛看向窗外。
“可恨,他们不肯租房间给女客。”唐珍妮笑道:“亚当问朋友借了一间别墅,离灵谷寺还有老远。你来和我们姐妹淘吃年夜饭吧,把地址写给你。”翻开手袋,翻了一半,小桌子上堆满唇膏、香水、指甲油些零碎,找半天只有根眉笔可以勉强写字。
岳敏之递过只自来水笔和摊开的笔记本,笑道:“都给你,密丝唐,再翻你的老底都叫我看见了。”
唐珍妮写好地址交还他,嗔道:“好心请你吃饭,就会笑话人家。”把桌上的零碎都扫回皮包里,对安安静静含笑看着他们的芳芸道:“听亚当讲你的黑椒牛排做得顶好,正好密丝脱岳也是从美国回来的,不然年夜饭我们吃牛排?”
岳敏之听见亚当吃过芳芸煎的牛排就不大快活,芳芸还不及答应,他抢着说:“过中国年吃什么西餐?咱们吃涮锅子。小表妹,会不会烧中国菜?”
芳芸微微头,笑道:“原来我家有西餐厨子,也有中餐厨子的。都学过些,三五个人的年夜饭还办得来。不过岳大哥,还记得上回你煮的素面很好,你来也要动手的。”
岳敏之想到那回请芳芸吃面,芳芸还丢给他一块钱,稍稍平歇唐珍妮提到亚当的不快,笑道:“一块钱一碗,不二价。”
芳芸想到和他的几次纠葛,觉得这个人实在又叫人讨厌,又让人讨厌不起来。不禁红了脸,咬着嘴唇不再说话。掌车的摇着铃铛走过,拖长的气笛声响起。况且况且的声音挡住突出其来的沉默。芳芸和岳敏之不约而同从各自的包里摸出一册书来看。唐珍妮看看身边,再看看旁边,就觉得自己落了单。在自己的包里翻翻,除去化妆品,只有一张写着南京住处的字条。唐珍妮自嘲的笑笑,托着腮看车外的风景。

当前:第23/9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