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27/92页
芳芸哭笑不得道：“以后再来敲门，不要放进来。”回去收拾住校的衣箱，打点要做的衣裳，带着伊万陪她去买衣料、找裁缝，还要收拾在南京给先生、同学买的新年礼物，连几天都忙的紧。
唐二太太被挡了几回驾。唐珍妮回娘家来，就在唐珍妮面前抱怨：“隔壁那位九小姐好大的架子，隔壁邻居的，也不和我们来往。还是对门的俞太太是好人，给我们介绍西童小学，是上海顶好的小学校，啧啧，就是学费顶贵，一个学期总要几百块,我们哪里上得起!”
唐珍妮一口茶差喷出来，当着亲爹的面没好作声，停歇背着人和大嫂说：“嫂子，对面那个是俞督学的姨太太，在家里偷侄儿被赶出来的。因为有个儿子，俞督学一时丢不开手。可是她的名声是坏掉了，得空跟大哥说，叫大哥跟爹讲，叫我们二婶少跟她来往。”
唐大嫂冷笑道：“我们太太生是不听劝的，老爷几年也不很管她，咱们只看笑话罢。”
颜如玉照常等花店的伙计送花来，等了许久也不见的红白玫瑰，就有些心神不宁，站在二楼阳台上看向外面。恰好看见辆黑色轿车驶进巷口，李书霖从车里搬出大捧玫瑰交给花店的伙计。
多事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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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霖一仰头看见颜如玉，姿态潇洒的靠在车门边，冲她露齿一笑。颜如玉下楼，在客厅门口站了一会，出来收下花束，遥赠秋波一束。李书霖掷下烟头用皮鞋踩住，正打算过去。颜如玉转身回家，吩咐守门的听差：“看见外头那位少爷没有？不要叫他进门。”
她把花丢给娘姨插瓶，回到卧室梳妆台前打量自己：还是一样的长卷发，还是一样的眉眼。她稍稍放出点手段来，别说凤笙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朋友，就是李书霖这样的世家公子都为她着迷。为什么忆白就不爱她了？
颜如玉对着镜中如玉的美人儿皱眉，镜中人回她一个苦瓜脸。她在脸上补了些粉，换了件新衣，把自己挪到电话机前，打电话到樱桃街十二号去寻俞忆白。
十二号的听差和老妈子都和婉芳贴心，接电话的听差听出是被赶出去的姨奶奶，连禀报都不省了，搁下听筒转了一圈，和她讲老爷不在家，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颜如玉冷笑一声，挂断电话看壁上的钟，指针才指向九点。她毫不气馁，又打到俞忆白的办公室去。俞忆白正巧才到办公室。听差的才捧上一杯热茶，他抖开报纸看了几行，随手拿起听筒，喂了几声，听见熟悉的轻笑声，才反应过来是颜如玉。
“你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想你了，就想听听你的声音。”颜如玉绕着电话线，笑道：“忆白，你薪水也不多，两边都要给家用的，以后不要天天给我送玫瑰了。”
“那些玫瑰不是你自己买的？”俞忆白吃了一惊，就有些不放心她。
“不是你送的，那是哪个？”颜如玉停了一会，才说：“那以后我不收了。我这里也只有凤笙隔天过来看看谨诚。对了，忆白，我想把谨诚转到西童小学去。那边是美式教育，对孩子好一点。”
俞忆白连忙答应：“好好，我去替孩子报名。谨诚起来没有，喊他起来，我今天没什么事，带你们去报过名，再去大世界逛逛。”他放下报纸看了几页公文，到底静不下心，按铃喊车夫开车去栖霞里接颜如玉母子。
颜如玉故意说不舒服不肯出门，替儿子穿好衣服，搂着他讲：“谨诚，你要听话，不要惹爹爹生气，不然他有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谨诚翘着嘴坐在车里。俞忆白上车只见闷闷不乐的儿子，问得颜如玉是不舒服，就更不放心她了。他带着谨诚去西童小学报过名，偏不肯回栖霞里，带着儿子去吃点心。在包间里问儿子：“为什么不快活了？”
谨诚道：“新家没有人陪我玩。我打电话找立诚，立诚也不理我了。爹爹，什么是小杂种呀？”
俞忆白气的才蓄的胡子都翘起来，怒道：“谁和你讲这种混帐话，老大耳掴子甩他。你姐姐不是住在对门？她回来没有？”
“芳芸姐回来了。听对面的唐太太讲，她也不爱理人，昨天去中西女中了。”谨诚放下汤匙，想了一想，问：“太太好不好？我很想她。”
这才是他俞忆白的儿子！俞忆白摸摸儿子的头顶，安慰的笑道：“蛮好蛮好，她也和我讲想你的。不过她要生小弟弟了，不好常出门。”俞忆白给儿子添了几筷子菜，看着越长越像他的儿子，狠了狠心，放软了语气问他：“凤笙舅舅对你好不好？”
“好，就是他的那些朋友讨厌，老是围着妈妈转。”谨诚气恼的放下筷子，道：“还有那个鬼头鬼脑的霖表哥，总在我们家周围打转。爹爹，我讨厌他。”
“你为什么讨厌他？”俞忆白笑道：“我看他待你蛮和气。”
“他欺负妈妈！我看到他把妈妈丢到床上，还把手伸到妈妈衣服里。”谨诚恼怒的喊起来：“我讨厌他。爹爹，你喊人把他关起来呀。”
俞忆白手里的筷子滑到地下，脸色由苍白转成赤红。他喘着粗气站起来，又僵直的坐下，压抑着腾腾升起的怒火。好半天，俞忆白才平静下来，对儿子笑道：“如今都时兴到外了念书，谨诚，你想不想做小留学生？”
“想。”谨诚怯生生的看着爹爹，歇力要讨爹爹欢心，虽然不情愿，还是用力点点头，说：“我们英文先生的英文太差了。”
俞忆白点着一根香烟，吸了大半，笑道：“快吃饭，吃完我带你回樱桃街见太太。”
婉芳靠在壁炉前看书，听见汽车响喊吴妈去开门。谨诚跑进来，隔着老远就喊：“太太！”
俞忆白在他身后笑道：“慢点，莫要撞到你弟弟了。”
“几天不见又长高了，”婉芳把谨诚拉到怀里，拍拍那张和俞家人相似的脸，笑道：“我给你买了几样玩具，放在你原来的房间的，你去找找看。吴妈，带少爷上去。”
俞忆白贴着婉芳坐下，把手搭在她的肚子上，沉默了一会，道：“我想把谨诚送到英了去念寄宿学校。”
“这么小，我不舍得。”婉芳想到芳芸前几天跟她说的悄悄话，怕俞忆白在外了安一个家，马上反对，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留洋也不过出趟远门，等他长大些不好么。”
颜如玉的事俞忆白实在是难以启齿，他点着一根烟。婉芳把他的烟抢过去掐了，笑道：“你咳嗽才好些，不要抽了。家里说要送明诚出了，你看二嫂哭的那个伤心。谨诚这么小，我不是他亲娘，我都不舍得。如玉姐就更别讲了。”
“二嫂是妇人之见。明诚闹的那叫什么事？如今风头正紧，不把他送出去，等他闹出事来，咱们全家都跟着倒霉！依我看吧，送一个也是送，送几个也是送，迟早都要出了呆几年的。明诚他们几个都送出去，大家省心。有堂哥照应，怕什么。”
“那如玉姐怎么办？”婉芳皱眉道：“她一个在外面住着……”
“你不要再提她好不好？”俞忆白提高了声音喝道，马上又压低了声音道：“不把谨诚送走，我怎么好和她谈分手？”
原来如此。婉芳心里一喜，转而又忧。留了儿子在，孩子娘就和俞家有斩不断的干系。远的不说，只看近的，丘家的那位凤笙少爷就是个例子。正房太太待他也算蛮好，可是一心一意还是要和亲姐姐亲近。凭颜如玉的那些手段，她和俞家也是断不干净的。婉芳沉默许久，不肯答话。俞忆白晓得她是为难，看谨诚抱着一堆玩具下来，也不再说。略坐一会，他就带着谨诚走了。
他们一走，婉芳就喊吴妈去把大太太请来，拉到她卧室去，问姐姐讨主意。
大太太冷笑道：“吴妈不是说这个贱人勾搭霖哥儿时叫那孩子看见了？想必他们又勾搭上了，嫌孩子碍眼。哼哼，颜如玉打的好算盘，那孩子和明诚他们一道出洋再一道回来，好分俞家的财产。”
“那怎么办？”婉芳没了主意，道：“这个孩子实在是讨厌，我替他买了这样多的东西，他连一个谢字都没有。我不要带他。”
大太太想了一想，笑道：“你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到芳芸耳朵里。她肯定不乐意看那个孩子出洋的。”
“芳芸不会管这些的，她才多大，把她拖进来勾心斗角做什么。”婉芳道：“大姐，你不晓得，芳芸这个孩子心里明白极了。”
大太太愣了一下，笑道：“好好，那我来想法子。这个颜如玉真真是可恶。”大太太收了笑脸，恶狠狠的啐道：“她开了头，后面就挡不住了。你姐夫和我提了几回了，说是小公馆的那位，想把大儿子送出洋，叫我和老太太讲。我呸，他想的美。”
婉芳叹了一口气，劝道：“大姐，你别恼，都已经那样了。送就送吧。”
大太太道：“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只说忍吧，忍到他回心转意就好了。这一忍，就忍到一大半家产拱手送人。慕诚和友诚嘴上不说，将来心里也要怨我的。那个女人真是能生！”
俞大老爷的外宅，跟了大老爷也有十五六年，女孩儿不算，儿子足足的生了五个。大太太不过生了慕诚、友诚两个儿子，一直以人丁旺不过如夫人为恨事。婉芳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冷，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道：“大姐，我们和她们，就注定了要这样斗来斗去么？不能像芳芸一样避开？”
“傻妹子，芳芸是在外了长大的，你说她聪明看得透，我觉得她是傻。也就是仗着老三是个溺爱儿女的，她才敢这样。芳芸要是我生的，她头天敢搬出去自立门户，第二天我就把她打死了。女孩子家第一要紧的是名声，虽然如今不讲大门不出的话了。可是你想想，今年过年来给倩芸、丽芸和茹芸说媒的有多少，给你们芳芸说亲的有没有？”
“那是忆白说了，芳芸还小，照着洋人的规矩，要等她学校毕业了，再让她自己拿主意。”婉芳心里已经相信大姐的话，嘴上还是不肯服输。
大太太好笑道：“好好好，你有理。倩芸和丽芸前几天去报考中西女学了，你跟老三说说，要是考不取，说个人情让她们进去念一二年罢。”
婉芳点点头，答应下来。晚上俞忆白回来，跟他讲了。俞忆白为难道：“他们连市长的面子都不给的，考不取上别的学校罢，那个不要想了。”
“就晓得你偏疼芳芸！”婉芳笑道：“那也是你侄女，能上中西女中，大家脸上都有光彩呀。”
俞忆白想了一会，这个忙还是不能帮，也帮不了。他笑道：“也不早和我讲，考不上了再弄进去，到底叫人家戳孩子们的脊梁骨。芳芸可是凭真本事考上的。”他停了一停，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匣递给婉芳，“梁次长送的，你留着玩罢。”
婉芳打开看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很是喜欢，马上套上手腕，抬着手在灯下看。俞忆白站远了瞧灯下美人赏镯图，笑道：“这一二年作兴绿色，你去买几块绿衣料罢。”
婉芳站起来打开衣柜，搬出几只纸盒给他看衣料，“芳芸买的，这一盒，她没讲，我看是你的。”她捡出一只大盒子塞到俞忆白手里，笑道：“我看她嘴上硬的狠，其实心里还是记着你是她爹的。这块料子总要几百块钱，我瞧她自己穿的倒是越发俭朴了。”
俞忆白拆开盒子，大手在平滑的布料了轻轻抚摸，良久，叹气道：“等我打发了如玉，你喊芳芸回家来住罢。”
婉芳点头，怕压不住心头的欢喜，转过身拿了一块衣料披在身上比着。俞忆白拿着那盒衣料发了许久的呆，亲手收好藏在书房里。
婉芳得了俞忆白要打发颜如玉的喜讯，就不计较他不肯帮倩芸的忙。过了一两天倩芸和丽芸携手去看榜回来，都红着眼圈不肯理人。二太太跑去问大太太。大太太带她同来问婉芳。婉芳苦笑道：“忆白说说迟了。若是考之前去说还有想头。他寻人去打听，说是分数都出来了。中西女中的校长是洋人，经费也不经他的手，他讲话也不管用……”
二太太笑一笑道：“原来如此，也罢也罢，实在不行，叫丽芸跟她哥哥都去法了留学罢，我也跟了去，大家省心。”讲了几句闲话走了。
大太太板着脸道：“她什么意思，明诚像疯了一样挨门挨户讨捐款，不送出去，等着巡捕房来抓他么。进去了还不是要公帐上拿钱去捞！”
婉芳低头不好意思说话，大太太抱怨了半天，道：“老三不行，胡家不见得办不到，我去寻大哥去。走，你陪我回娘家走一趟。”带着婉芳去寻胡家大少爷。胡家大少爷手段果然通天，真个把倩芸和丽芸塞进中西女中了。
转天芳芸上体操课，看见倩芸和丽芸手牵着手去图书室，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吴静仪拐芳芸，小声道：“那两个是你堂姐妹？”
芳芸点点头，下腰，小声道：“我去看榜的，没有她们呀。”
吴静仪冷笑一声，道：“走门路进来的？好大的面子。先生必定不会喜欢她们的。”
芳芸摇头道：“家父不会干这种事，不瞒你，我能插班进来，也是我原来在美了学校的校长写了推荐信的。”
吴静仪跳了几跳，站定了活动手脚，冷笑道：“如今，就没有走后门办不到的事。前阵子闹的轰轰烈烈的那个票选上海小姐的新闻你晓不晓得？我六叔是评委之一，他讲那个第一就是人家干爹花了大钱买票的。”
芳芸一边扭腰一边笑道：“管他们呢。对了，我在南京逛夫子庙了，夫子庙有个清唱小班，唱的蛮好听，这个周末，我请你去听梅先生的戏怎么样？”
吴静仪连忙点头答应，笑道：“那我请中饭，听完戏到你家住罢，不过，我要把我奶妈带去。”
芳芸回头再看长走廊，并不见她们两个出来，她就专心做操。到傍晚自习，唐珍妮的表妹七小姐陪着倩芸和丽芸到芳芸宿舍。七小姐笑道：“我也是头一回来，九妹，你可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