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28/92页


  芳芸放下书本,笑道:“快进来快进来。”让她们三个进来坐。吴静仪收了两本书让出去了。丽芸在房间里转了转,不满道:“你们这间怎么大一些?”
  这间是二楼顶里头一间,又安静又宽敞,有一个明亮的大窗户正对着种植园,确是舍监嬷嬷因为芳芸讨校长喜欢又会做人,把自己的屋子让给她住的。
  不只丽芸见了不舒服,就是七小姐心里也有小小不平,含笑对她讲:“我们都是四个人一屋的,你和吴静仪真是好运气,两个人住的比我们四人间还要大许多。”
  芳芸笑道:“我上学期一直在静仪床外面拼的板凳。这间原来是舍监玛各丽特嬷嬷的宿舍,她亲妹妹这学期也来学校工作了,所以她搬过去和她妹妹做伴,把这间屋子暂借给我住。我麻烦了静仪一个学期,有福自然要同享。”芳芸的意思很是明白,倩芸和七小姐都听出来了。七小姐笑道:“早知道我就拉你跟我挤一挤了。现在我想搬进来,自己都不好意思。”
  芳芸指指里间的一张床笑道:“玛各丽特嬷嬷值夜还在这里睡的。你肯和她同睡一屋也不打紧。”
  “啊,那你这不是享福,是受罪了。”七小姐做了个鬼脸,笑道:“你们亲姐妹肯定有话要讲的,得闲去我们屋里玩。”她走到门口,还体贴的把门关上,对站在走廊背书的吴静仪笑一笑。
  吴静仪在外面站一会,正觉得冷,芳芸突然打开门把她两个送下楼。吴静仪连忙翻出一件厚外套套在身上,笑问道:“你家那个小母老虎那一张脸拖的,和挂面似的。”
  “谁是小母老虎?”芳芸好笑问道。
  “小的那个,就是那个霖大少的亲表妹。听说她跟你们家姨奶奶为了抢男人打了一架,是真的是假的?”吴静仪直直的盯着芳芸。
  芳芸笑道:“没有的事,我就没听说过。她也就是年纪小些,又没了父亲,家里人都让着她,所以不太会体贴人。其实也是个直性子。”
  吴静仪笑道:“你就别装了。你替她讲好话做什么?她可没在亲戚朋友那里少讲你坏话。”
  芳芸微笑道:“我都自己搬出来住了,还怕人家讲闲话呀。”
  世事确是如此,不怕人讲闲话的都活的舒服自在。越怕人讲闲话的,越容易招人闲话。俞忆白这些天都在为怎么把谨诚弄到外了去念寄宿学校为难,每天都要去颜如玉那里坐一会。明诚就带着一把枪跑到栖霞里去,比着自己的额头要发了大财的三叔父捐两万块钱。
  俞忆白冷笑道:“你愿意糟蹋你自己请便,休想我掏一毛钱。”
  明诚的威胁不起作用,怏怏的收起枪。正好谨诚放学回家,一边喊着爹爹一边甩开书包冲进客厅。明诚连忙把谨诚拉过来,比着他的太阳穴道:“不给钱,我就杀了他。”
女人们的战争(修错字)
  俞忆白已是慌了,站起来喊:“你不要乱动。”
  颜如玉才脱掉高跟鞋,来不及穿拖鞋,赤着脚冲上来抢谨诚。
  明诚大喊:“你们都不要动,我开枪了,真的开枪了!”他用力勒着谨诚的脖子。
  谨诚涨红着脸哭喊:“我喘不过气来,妈妈,我喘不过气来。”
  俞忆白不敢动弹,生怕明诚的手枪走火。门边的小圆桌上摆着一只插玫瑰花的大玻璃花瓶。颜如玉提起来绕到明诚背后,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玻璃花瓶砸在明诚头上,冰冷的水淋了一地,碎片四溅 。
  明诚大叫一声,捧着湿淋淋血糊糊的脑袋倒下。一块碎片从谨诚的额头划过去,血溅得谨诚满脸都是,他捂着脸大哭起来。颜如玉冲上去搂着儿子低声哭泣。俞忆白脸上也割了一个口子,血珠子滴滴答答淋的满身都是。俞忆白抢上前把明诚手里的枪夺下,交给惊呆了的听差,吩咐他:“去找个大夫来。”
  颜如玉喊:“医院,去医院!”
  明诚在地板上挣扎着要爬起来,带着哭腔道:“不能去医院。”
  谨诚吓的都不会哭了,在颜如玉的怀里一直哆嗦。确是不能送医院,事情闹大了一登报,俞家和他的名声就完了。俞忆白看看儿子再看看侄儿,冷静下来,道:“先给孩子们止血,去喊个跌打郎中来。”
  颜如玉在儿子脸上抹了一把,五根手指就鲜血淋漓,谨诚的小脸又是红又是白又是青,丑的不像人。明诚的情形比谨诚还差,躺在一泊血水里打着哆嗦。颜如玉有些害怕,她想了几秒钟,说:“忆白,这样子会得破伤风的,还是送医院吧。”
  俞忆白站定不动,任由脸上的血滴到地板,疼惜和痛恨的神情交替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怕,“你慌什么,先止血。”
  明诚松了一口气,不再挣扎,睡在血水里喘气。
  谨诚额头的口子不停的冒血,怎么都止不住。颜如玉慌起来,把儿子打横抱起,推开试图拦住她的俞忆白,冲向屋外。
  俞忆白冲听差的喊:“快拦住她!”
  一个要喊大夫上门,一个疯了一样要送医院,满屋子的听差和娘姨都不敢动。 俞忆白追到门口,冷风刮到脸上才觉得疼痛。颜如玉赤脚抱着儿子站在冰冷的水门汀弄堂里,母子两个神情凄楚,显得那样的彷徨无助。
  “如玉,回来!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俞忆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他忍住想哭的冲动,道:“不能吹风的,你先回来,给谨诚先上点药。”他说话时,脸上的伤口一样在滴血。颜如玉咬着嘴唇摇头,许久才怯生生的把谨诚交到他的手里,说:“老爷,我和你七八年的夫妻,只有谨诚这一点骨血,我求你了,送他去医院罢。”
  俞忆白点点头,正想喊备车,恰好一辆汽车驶进弄堂,就在他们身边停下。芳芸从车上跳下来,满面惊惶地指着汽车,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唐珍妮从驾驶座伸出头来,道:“俞督学,快上车!”
  颜如玉看见汽车,疯了一样推开芳芸,把俞忆白往车上推。俞忆白匆忙中只吩咐得女儿一句:“明诚也受伤了。”颜如玉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拍着前座喊:“快开车。”
  唐珍妮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被满身是血的三个人吓坏了。她对芳芸点点头,道:“你放心。”油门一踩到底,转了个急弯拐出栖霞里。
  到底不好孤身去颜如玉的小公馆,芳芸拍开自家的门,把保镖伊万喊来陪着到小公馆去。
  甫进客厅,血腥味扑鼻而来。伊万跨了一大步把芳芸挡在身后。芳芸从伊万宽阔的胳膊一侧看见地下的一大滩血,就先吓了一跳,再看到睡倒在血泊里哼哼唧唧的明诚,她想到爹爹的话,连忙吩咐道:“伊万,你去弄堂口把那个开明西药房的配药师请来,带上止血药。你们几个快把明诚少爷扶起来,你,去取我爹的干净衣服来,你去拿开水煮干净的毛巾,多煮几块,快!”她一声令下,听差的就忙起来。
  二太太只有明诚这一个儿子,不只她视若珍宝,就是老太太也偏疼,把他放在心尖儿上。他出了事,还是要先打个电话回俞家才好,芳芸略一思索,就把电话打到樱桃街去寻大太太,把明诚在颜如玉这里受了伤的事讲给她听。
  大太太也吓了一跳,握着听筒吸了好几口气定下神来,才说:“先止血,再送医院。我喊二婶一起去寻你……好,你留个人在弄堂口等着。”
  她放下电话对才回来的倩芸道:“你去把二婶喊来,和她在大门口等我,快,要快。”她翻开放钱的抽屉。抽出一扎钞票放进手袋,又打电话把公司的汽车调来。
  半个钟头之后,大太太、二太太和倩芸丽芸两姐妹都上了车,一路沉默。大太太是不知道怎么说,二太太猜儿子去问三房的外宅要捐款了,想必是三房叫她去领儿子,也不好意思讲话。她们的车一进栖霞里的弄堂口。黄妈一路小跑过来,凑到车窗边问:“可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九小姐把明诚少爷送到圣新医院去了。”
  二太太尖叫:“明诚。她们把明诚怎么样了?”站起来要下车。
  大太太镇静的按住她,对车夫说:“掉头,去圣新医院。”
  坐在前座的倩芸扭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大太太叹了一口气道:“芳芸方才打电话来的,说明诚在她父亲的小公馆里受了伤,我喊她先把明诚送到医院去,旁的事我也搞不清。”
  二太太软爬爬倒在车座上,捂着脸大哭起来。下车手,丽芸和倩芸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胳膊,在仁新医院的过道里格外引人注目。
  芳芸站在楼梯口,老远就看见她们,连忙迎了下来。
  二太太看见芳芸,甩开倩芸和丽芸冲上去,一边跑,嘴里一边在喊:“你把我儿怎么了?”
  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大家,芳芸也愣住了,想不通二太太也算精明的人,怎么一听明诚住了院,就这样胡闹起来。伊万一把把芳芸拉到身后,张开两只手拦住二太太,好像一架铁屏风挡住了发狂的母老虎。二太太又抓又挠又哭又叫,也碰不到芳芸一根毫毛。
  芳芸镇定了一下,道:“二伯娘,明诚哥是头上被花瓶砸出一道口子,又沾了些冷水,大夫已经瞧过,也包扎好了。现在三楼的特等间。”
  大太太对倩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架住二太太,说:“二婶,我们先去瞧瞧明诚呀。”
  伊万回头看看芳芸,芳芸点点头,他护着芳芸让到一边,让这几个女人上楼去。丽芸走了几步,回头狠狠的瞪了芳芸一眼,说:“我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芳芸看微微一笑,道:“好呀,最好找记者来开新闻招待会,让全上海都晓得我的错处。”
  丽芸被她呛的脚下一个踉跄,她停下脚步想回头和芳芸吵架,又放心不下哥哥,气的狠狠在楼梯板了跺了几脚,小跑上楼追她母亲去了。
  芳芸转过背也恼了,对着无辜的墙壁瞪了一眼,小声道:“怎么都冲我来了,那花瓶又不是我砸的!”抱怨完了,她还是去替明诚领热水瓶、洗脸盆和喝水杯,张罗周全了送上去。芳芸原来想悄悄放在门口也就算了,站在门口想一想,这样过门不入倒像是心虚怕了谁一样,很不妥当。她还是推开门进去,笑道:“明诚哥,你怎么样了?”
  明诚睡在加了两床被的床铺上,舒适的环境让他气色好了很多。太太小姐们众星拱月一样围着他的病床。二太太捏着儿子的手不停的问他这样那样。明诚闭着眼睛不答,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听见芳芸的声音,睁开眼睛笑道:“好多了,九妹。麻烦你跑上跑下。”
  “你说,花瓶是不是她砸的?”二太太指着芳芸厉声道:“我看她就不像个好东西。丘家那个贱人教出来的,就没有好货!”
  芳芸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还没有想到一向和善的二太太说起话来这样刻薄。她冲明诚点点头,道:“明诚哥,我去看我弟弟了,他也受了伤。”
  明诚嘴唇嗫嚅了半天,抱歉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芳芸见他都不问谨诚一句,倒真是她父亲的好侄儿,也冷了心肠,和大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出来。倩芸跟了出来,拦住她问:“是怎么一回事?”
  芳芸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我和你一样放学才回家的。才到弄堂口就看见我爹爹满脸是血,谨诚和颜氏全身都是血。我本来是要送我爹爹去医院的,我爹叫我送明诚哥。”她看倩芸一副好奇的神情,停了一停,抱怨道:“丽芸还说她哥有什么三长两短要和我算帐呢,她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我不是看在一家人的情份上跑前跑后做什么?明诚哥身上是伤,我爹身上就没有伤了?以后再和丽芸有干系的事,我远远绕开,行了吗?”说完还气鼓鼓的在楼板上跺了几脚,道:“我看还是报巡捕房的好。”
  倩芸吓了一跳,还要劝她,芳芸已经对伊万做了一个手势,伊万就挡住了过道。倩芸看着气呼呼的芳芸下楼,忍不住靠在墙壁上笑起来。
  芳芸下了楼,寻得一张椅子坐下等伊万,回想方才的话会起地作用,也笑起来。她也不去看二楼的谨诚,也不回栖霞里,反而坐车回到樱桃街十二号,和婉芳讲:“太太,我来拿套爹爹的衣服,有谨诚的也拿一套。”
  婉芳吓了一跳,一边叫吴妈拿衣服,一边问:“怎么回事?”
  芳芸道:“我回去时就看见颜先生光着脚抱着谨诚站在弄堂里,两个人都全身是血,爹爹脸上也有个口子在淌血。我下车让他们上车,爹说明诚还在小公馆,也受了伤,叫我照应他。我一进去,看见明诚哥睡倒在血水里,就赶紧叫听差们替他换干衣服,还喊人到药房买药替他止血。我怕直接通知二伯娘会吓到她,先给大伯娘打了个电话。太太,你不要怕,我看爹爹只是脸上有个口子,没事的。”
  婉芳早吓得脸色煞白,芳芸一再向她保证爹爹没有事,她还不放心,要和芳芸一起去医院。
  芳芸为难的看了看她的肚子,道:“太太,你这个样子不好我陪你去的。明诚受了点伤,二太太拿我当仇人一样,只怕我们三房都叫她恨上了。你去寻老太太,替爹爹说些好话,省得二太太抢在前面抱怨。再带老太太先去看我爹……明诚住在三楼东边的特等间,我爹在二楼西边头等间。”
  婉芳本来就机敏,芳芸一点拨,她就明白过来,道:“好,你拿了衣服就走,我只说你回家讨衣服给你爹,什么都没有讲,我害怕又寻不到大姐,求老太太喊个人陪我去看忆白。怎么样?”
  芳芸点点头,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全。太太多带几个人护着。我看颜如玉和二伯娘都像疯了一样。”吴妈拿着两只小包袱下来,她连忙站起来道:“太太,我走了,爹爹还在医院等着换衣服。”
  婉芳扶着沙发扶手,一副着急的样子,“你这个孩子,到底什么事,你说啊。”
  芳芸摇头道:“太太,你是双身子,还是在家罢。我走了。”提起包袱走的飞快。婉芳追了几步,回头喊:“吴妈,你扶我去寻老太太。”
  芳芸回到医院,提着两个衣包到谨诚房间,道:“爹爹换衣服呀,这是太太送来的。这是太太给谨诚带的新衣服。”她解开一个衣包交给俞忆白,另一个搁在床头柜上,道:“明诚哥那边都安排好了,大伯娘陪着二伯娘在守着他的。大夫瞧过了,说就是失血过多,伤口里并没有玻璃渣子,只要不感冒,养几天就没有事了。”

当前:第28/9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