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62/92页


  伊万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对面,笑道:“十小姐和十一小姐那就是不省事的。我们九小姐不过是孩子气罢了。我先陪九小姐出门,回头去你那里接你来罢。”
  伊万讲话时,雁九一下一下抛苹果玩儿,伊万的话讲完,他很有些不耐烦地把苹果举到嘴边,“咔嚓”咬下一大口。
  芳芸名下的存款虽然不少,但是动用起来并不方便,亚当晓得了,她在美了的舅舅姨娘都会晓得。资助一个保镖回了打仗对商人来讲并不是划算的投资。所以芳芸到了银行先以给伊万到美了安家费的名义取了五百块钱。
  亚当坐在写字台后,手里不停的在批阅文件,还要陪芳芸讲话,替她张罗伊万一家在美了的住处。芳芸看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站起来笑道:“我要开保险箱拿一对手镯送人,表哥这样忙,随便喊个什么人陪我去罢。”
  亚当确是忙得很,按铃喊来席十一陪芳芸。席十一替芳芸开了门,只肯照规矩站在门外。芳芸进去索性把门半掩,掏出钥匙把几只保险箱都打开,慢吞吞清点一遍,最后挑了副翡翠镯子套在手腕上,又拿了只三寸高的小铁匣。她出来就随手把铁匣丢到伊万手里,道:“叫我翻出来一个俄罗斯玩具,给你们家孩子玩罢。”
  席十一瞟一眼那镯子,估计值一两千块钱,因为晓得芳芸是要送人的,为着唐珍妮和她好,怕她吃亏不讨好,就问她:“九小姐,你这个镯子是要送人的?”
  芳芸点头笑道:“是呀,上回我继母娘家嫂子过生日,我去吃酒听戏,两手空空去的,想补份寿礼。”
  “这对镯子是老坑翡翠,水头又足,雕工也好,如今也算极难得的了,少说也值两千块钱。”席十一笑道:“照我说去九小姐买块衣料送去就足够体面了,这个还是放回去罢。”
  芳芸有些难为情的笑道:“我只说这对镯子还好看,就没想过这样贵。多谢十一哥提醒,我放回去罢。”
  席十一回身掏出钥匙替她开门,到底站在门边看她放回去才放心。他说芳芸是在外了长大的,不大懂中了大家庭的规矩,就一路走一路说些人情世故给芳芸听,说得芳芸一直不停点头。
  伊万一路偷笑,出了门待汽车开出花旗银行老远,方道:“这个人说他精明吧,有时候又老实的可以。”
  芳芸笑道:“他哪里老实了,讲话时眼睛不停的瞄你手上那只匣子呢。我这个叫明修栈道,他那个叫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我是想拿这个匣子出来,还配合我演戏,偏又不放心,??里??嗦说这样一大堆。”
  伊万笑道:“到底还是怕九小姐吃亏。”
  芳芸苦笑道:“他们都看钱看得那样重,却不晓这沉重的镣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了笑脸讲话:“伊万,你要不要打开看看匣子里是什么?”
  “九小姐出手,必定是稀世奇珍。”伊万随手打开毫不起眼的铁匣,愣了一下飞快的合上铁匣。他转回头,沉着脸说:“你可晓得,这个东西是可以传子孙的。”
  “伊万,你听我讲理由,第一,这个东西你拿去变卖最合适。”芳芸笑道:“第二,这样东西是我九岁时三表哥送我的生日礼物。他买来只花了三十美元。我把这枚彩蛋放在保险箱里时也没有想到它是那样的值钱。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它曾经属于我。”
  “法贝热的彩蛋,只卖三十美元……三十美元!”伊万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铁匣,声音沙哑,“你可晓得,这样的宝贝全世界只有五十枚,每一枚,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芳芸微笑道:“它不比人命珍贵,更没有尊严珍贵。伊万,你一向瞧不惯我看美了杂志,要不是最新一期的杂志上刊登了阿曼德・汉墨的收藏照片,我都想不起来我也有一个。现在,它归你了。”
  伊万沉默了很久,艰难的答应下来,“要叫我的母亲看见这个,不晓得要哭成什么样子呢,我居然要把卖掉它换来的钱买枪炮回去和那些赶走我们的人一起打仗。芳芸,你说我是不是傻的冒烟?”
  “好大一股烟!”芳芸伸手在伊万头顶拂了拂,笑道:“伊万大哥,回去收拾行李罢,你们走我就不送了。”
  “我不在,你要小心些。雁九有些倔强,你只不理他就完了。蛋糕店的那个掌柜的很老成,可以放手交给他管,你照旧一个月查一次帐罢。”伊万深深叹气,“欧洲打仗,只怕中了也不会太平,要是有什么不对头你还是回美了去罢。”
  “晓得了呀。”芳芸笑道:“亚当和我讲过了。他还以为你们去美了是替我打前站的。”
  伊万将汽车缓缓开到祥云公寓门口,看着芳芸上去才离开。他归了心切,请亚当买的是最近一班去美了的船票,没过几天就拖家带口离开上海。没了伊万做伴,休息日芳芸宁肯不出门,要么到亚当那里过一整天直接回学校,要么早晨去樱桃街呆上大半天,吃过中饭就回学校。
  每个休息日曹二少都到大太太这里来转转,却是一连两三个月都不曾和芳芸碰面。曹二少的养气功夫虽然不错,然少年都是心高气傲的,这样殷勤人家连见面都不肯,脸上多少流露出不高兴。
  大太太很是担心,挑了个风和日暖的日子约婉芳去新新百货公司楼上的粤菜馆吃茶。婉芳一进门就愣了一下。大太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见脂光粉艳的颜如玉和谨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们的桌上摆着几样点心,看餐具是四个人,只是不晓得还有两个人哪里去了。
  大太太推了婉芳一把,挽着妹子的胳膊进包间。伙计进来沏了壶热茶,婉芳解开皮披肩,就张罗着烫筷子茶杯。大太太看着婉芳的新披肩笑问:“老三给你新买的?”
  婉芳含笑点头,“他今年学校赚了些钱,筹备委员会的薪水也不低。他手头宽裕了就爱乱花钱,我说我有了,他非要给我买。”
  “当初你还哭着闹着抱怨我们没给你寻门好亲!”大太太怜爱的在小妹妹肩头拍了两下,笑道:“你这是苦尽甘来。外面那个――”大太太轻蔑的抬了抬下巴,冷笑道:“别看现在风光,名声又不好,又会花钱,等她那个兄弟娶了亲,有她乐的。”
  “大姐!”婉芳嗔怪的喊道:“她是她,我们是我们,不相干的,我倒巴不得她过的好些,也叫谨诚有出息些。忆白嘴上不讲,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掂记这个儿子的。”
  “一条皮围巾就把你收买了?我和你讲,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心软把那孩子招回家。”大太太突然冷笑起来,道:“不说别的,就说你大姐夫那个死鬼,我和他二十几年的情份都比不上那个女人,他见了我也不问我在家里过得怎么样,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钱回美了接人!”
  “大姐……我听四房的人讲,大哥不晓得在哪里筹了一笔款子……”婉芳有些担心的说:“这几天也不见他在樱桃街出入。”
  “去美了了?”大太太愤怒的站起来,又无力的坐回去,脸上现出凄凉的笑意:“好,好的很,他伤透了我们的心,孩子们也不想认他,正好。叫他和那个娼妇过一辈子去吧!
  “大姐,你别恼。”婉芳替大太太倒了杯热茶,候送点心的伙计出去,又替她夹了一只鸡包,笑道:“我看友诚他们现在都很好,就是倩芸,听芳芸说在中西女中也是极得先生们夸奖的。咱们只要孩子有出息,别的都不计较了是不是?”
  提到儿女们,大太太满意的握着茶杯呷茶,意味深长的说:“我没有妹子你有福气,养了一个好女儿。”
  “我?”婉芳哑然,想了一会笑道:“那是忆白和月宜姐的福气。大姐,我晓得你的意思是想把芳芸说给曹二少。可是芳芸自家看着是不乐意的。我也和忆白讲过这个事。忆白的意思,芳芸还小,等她大学毕业再提结亲的事。”婉芳鼓起勇气把一大段话讲完,心虚的看了一眼大太太,握着茶杯只顾喝水。
  “你不也是不乐意的?现在你过的可比姐姐我好多了!”大太太在妹子额头轻轻一戳,笑骂:“要是看上芳芸的是大少三少,我就先替你们九小姐挡驾了。二少呀”她贴着妹子的耳朵轻声说:“将来是要接大帅的位子的,前途无量!”
  “不是还有大少么?”婉芳不解的看着大太太。大太太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那些事我也不懂的,不过你大哥是看好二少的。现在的时局这样动荡,谁晓得呢。”
  婉芳情知姐姐不听劝的,低下头夹了一只虾饺。大太太只当妹妹被她说动了,倒是去了一大半的心事,喊:“伙计,添茶。”她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只好亲自出去叫人。
  大堂靠窗的那边有人吵架,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几个穿白衣的伙计笑嘻嘻在人群后面踮脚伸脖。大太太皱眉听了一会,对妹子招手,笑眯眯道:“你听,是不是谨诚他妈和人吵嘴。”
  “凤笙,呕……不怪六姐的,呕……”苏文清拿手捂帕着嘴,虚弱无力地靠着丘凤笙,“六姐,你别生凤笙的气啊。”
  “凤笙!我不许你和她结婚!”颜如玉指着丘凤笙的鼻子怒斥:“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娶了她你还有前途没有?”
  “六姐!你别闹了。”丘凤笙恼怒的说:“结婚是我的事,我未娶她没嫁,她怀着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娶她?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文清,我们走!”
  “凤笙,你别这样对姐姐,她过的也不好……呕。”苏文清冲出人群呕吐。丘凤笙追上了去。颜如玉端坐在桌边,气得红唇都微微颤抖。
  看热闹的人一来要回避呕吐的苏文清,二来眼看着吵不起来了,都慢慢散开。婉芳拉着大太太回到包间,也不讲话,夹着凉了的虾饺朝嘴里送,止不住微笑。
  包间洞开的房门正好和颜如玉的那张桌子遥遥相对。颜如玉的视线才从自家兄弟身上收回来,就看见对面包间胡婉芳笑得既得意又嚣张。颜如玉狠狠的瞪了一眼胡婉芳,附在谨诚耳边小声道:“你想不想见爹爹?”
  “想呀。”谨诚有大半年不见父亲,想都不想就回答。
  “你看,你爹新娶的太太一向都待你好,你过去和她说,求她带你见见你爹。”颜如玉脸上虽然带着笑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沉甸甸地石头砸到地上。
  谨诚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一向待他和气的女人,点点头跑进包间,先对大太太问了声好,就喊婉芳:“太太,好久不见你和我爹了,带我回樱桃街看看我爹爹,好不好?”
  丘七少结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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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轻轻咳嗽了几声。婉芳放下筷子,笑道:“谨诚,你和谁一起出门的?”
  谨诚回头看看母亲。颜如玉端坐在桌边,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点点头。这个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些不自在,“和我妈妈一淘来的,太太,我想我爹了。”
  “谨诚,你爹爹为什么不要你了?还不是因为你生母玩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样!”大太太伸手在桌底下拧了为难的妹子一把,脸上笑得格外亲热,“你又不是你们太太亲生的,她不好替你做决定。”大太太瞟了一眼颜如玉,扬眉吩咐站在一边的伙计:“这个孩子是对面那桌客人的?快送过去,不然人家要告你是绑匪的。”
  伙计愣住了,不晓得这位尊贵的女客为什么说这样没来由的话。
  大太太大声道:“这个孩子的母亲呀,原来是我妹夫的一个妾,为着自己的私欲不能满足的缘故,自己绑架了自己的儿子要我妹夫出赎金。我们哪敢招惹这样的人哪。”
  伙计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谨诚,又看看颜如玉。谨诚难为情的低下头,小肩膀耷拉下去,拖着脚步走回母亲身边。颜如玉捏着儿子的手,小声骂道:“你就是个窝里横,出了家门一点都不中用!”
  谨诚突然摔开母亲的手,跑回婉芳身边,哭喊:“太太,我妈妈总嫌我,我要跟你回去找爹爹。”
  伙计过来拉他,他抱紧了婉芳的胳膊就是不松手。谨诚的话把颜如玉气得眼冒火星,她提着手袋走过来,冷笑道:“你们就会颠倒黑白,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面前说他母亲的坏话,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谨诚,跟妈妈回家去。你就死了见你爹的心罢。”
  她过去拉扯儿子,不小心就把婉芳搭在椅背上的皮围巾碰到地下。油光水滑的皮围巾上还有一枚闪亮的碎钻别针,两样东西都是今冬百货公司摆在橱窗的新样式。颜如玉的高跟皮鞋极是凑巧的踩了上去,还用力拧了两下。婉芳心疼得轻轻吸了一口气。
  大太太看不过眼,抡起胳膊就要抽颜如玉的耳光。颜如玉挡住了大太太的胳膊,冷笑道:“还想动手?明朝报上就要写胡参谋长好家教,姐姐妹妹都会仗势欺人!”
  “我们坐在这里动都没有动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负人了?”婉芳推开颜如玉拣起围巾,心疼的翻看着,“你故意踩坏忆白送我的围巾和别针!”
  颜如玉重又拉紧儿子的手,冷笑道:“你看见了吧,你口口声声说待你好的太太只顾心疼她的东西,才不要让你见你的父亲哪。你是我生的,只有我待你亲!有她拦着,你父亲是不肯见你的了。走,我们回家去!”她用力拉扯着谨诚离开。
  看愣的了伙计在哄笑声中追上去喊:“姨太太,你还没有结帐呀。”
  大太太把门关上,拍拍身上的灰尘,冷笑着说:“你也看到了,和这种人打交道,不泼辣粗俗都不行!”
  婉芳放下围巾过去搂大姐的脖子,亲热的说:“大姐,我晓得你是替我抱不平。忆白亲自赶走了她们,她们还回得来么?咱们眼不见心不烦算了。理她们干什么,我看她今天行事一点章法都没有,也是气数尽了。”
  大太太冷笑道:“傻妹子,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才不管这些哪,只要女人生得好看,会娇会嗲放得开,越没有脑子越好。”
  婉芳脸上若有所失的神情转瞬即逝,她勉强笑着说:“难怪这位丘六小姐从前很得忆白的宠爱,如今又是是名头响亮的交际花。”
  大太太笑骂:“说你憨,你讲话又一针见血,咱们还是去看看你那个别针能不能修好罢。对了,芳芸为什么要换保镖?”
  “不晓得,不过这个保镖好像芳芸不大喜欢他,待他也不像从前那个白俄保镖亲热。”婉芳笑道:“忆白偶然一次见过那个保镖,也很不满意的那个保镖的,不过人是芳芸表哥安排的,他不好多说什么。”
  “芳芸真是个傻孩子,她表哥要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依我看,不如你去问你大哥要两个人来,把那个额头上有疤的保镖开销了。那孩子看人眼睛好像两把刀子,我一看见他就觉得渗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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