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恨复相思》第76/127页


我四下张望,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一条活路了,我问他:“赵兰因呢?”

“走散了,我们自进林后,就遇到了埋伏,就在那时走散的。”

我说:“大佛,就按你说的法子办。督军把步兵营交给你带,是希望你能保护好手下弟兄的安全,而不是盲目的带着他们去送死。如今哪怕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死之前也要拼一拼,杀他几个琉璃国的人也是好的!”

李大佛点头,冷静下来,大喝:“兄弟们别慌!都集中起来!有盾的兄弟排成阵型,没盾的兄弟跟在后头!咱们冲出去!”

他这么一声令下,无头苍蝇们顿时有了目的,纷纷向我们这边聚集。

扛着盾的人将盾叠成一道严严实实的墙,大家一步步逼近箭阵,箭矢射到盾上的清脆玎玲声不绝于耳,琉璃国本来就只安排了一队弓箭手在逃生口守着,如今瞧我们这步步逼近的庞大阵型,不免有些慌了手脚。

我跟在李大佛后头,心头大喜,觉得逃生有望。这当儿,沐修云的声音在另外一侧响起:“用火弩。”

有些声音听着便是叫人心旷神怡的,譬如百里安寂的;而有些声音简直就是噩梦,譬如眼下的沐修云。我觉得我如果能活下来,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他的声音有反射性的恐惧,这与呱呱鸡听到狼嚎的声音而恐怖是一个原理。

沐修云说了用火弩以后,我们都以为是前方的箭阵会换成火弩,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有带火的箭从两侧射来,本来我们已远离了后方燃火的树林,如今却绝望的发现,那火又从两边开始舔舐逼近了。

不断有人中了火弩而在地上翻滚嚎叫,撕心裂肺声此起彼伏,我们好不容易组起来的阵型轻易的便被击的溃散,举盾的人一个个倒下,逃生已渺无希望了。

人都说死之前难免会有一番往事回首,我觉得我今日定会命丧于此了,是以也打算趁还活着好好回想我过去十七年的烂桃花,李大佛却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小米,你是文书,你本来可以不追来的,你本来可以不必死的,我李大佛对不起这些弟兄们,却一定要对得起你!”

我心猛跳了跳,听他这话有十分不好的预感,正要说什么,却见他召集了平日里几个处的亲厚的步兵们,团团把我围在了中间,我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打算做什么,一个“不”字还未出口,前面的人拉着我,后面的人推着我,旁边的人拽着我,突然极快的往前冲去。

他们在我周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我心下怔然,脑里空白一片,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他们护着突围。有人被火弩命中,土不拉几的棉军衣燃起火来,他却不拍不打,一声不吭的继续护我前行,直到支持不住扑倒在地,燃起一团火焰。

那烧不尽的火,我都看到了;那皮肉烧焦的味,我都闻到了,可是我无法动弹。我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有人身中好几支羽箭,我以往读到戏本上说人被扎成了一只刺猬,只当是写书人夸大渲染,此刻却真真正正的看到了,那只刺猬是如何带着满身的刺把我护在中间,这么一直一直的跑。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跑出去的,我只知道,最后一个倒在我身上的人,是李大佛。他肥壮的身躯倒在我身上,背后三支羽箭,头发烧掉了一块,露出头皮来。他的脸孔倾在我旁边,抖索着嘴唇说着什么,我凝神去听,他说:“小米,如果哪天你不做文书了,你就代我回咱村里去做屠夫,前几日营里来了一个新的弟兄,是和我一个村的老乡,他同我说,我走了以后,村里其他的屠夫都不厚道,老用坐臀肉混充五花肉糊弄人……咳咳,这忒欺负人了,你做了屠夫以后,厚道一些,把肉给剁碎些……”

我问他:“五花肉和坐臀肉怎么分?”

他默然无声,不作答。我等了很久,他还是不回答。我说:“大佛,你得教我,我可不懂什么里脊肉五花肉臀尖肉,你如果不教我,这活我就干不了。”

他始终不理我。我一动不动,盯着李大佛闭着双眼的脸孔数他黑刺刺的毛孔,仿佛只要数到第五个,他就会醒过来。我心里空落落的,这么一直数着,直到眼前漫起一层水雾看不清了,才发觉自己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被压趴在地上不是第一次,暖阳的肥屁股压过我,老头子派来的大婶的屁股压过我,现下里李大佛的肚皮也压着我,可是只有这一次,我不想爬起来,只想这么趴着直至化成泥土。

远处好像有隐约的厮杀声,又好像没有。后来便有人一声声唤着小米,且似乎在翻地上的尸体。我茫然了,继续趴着当一只缩头乌龟。那人走近了,好像走到了我身边,我觉得身上一轻,李大佛的脸就换成了百里安寂的脸。

他轻轻叫我:“小米?”

我不理他。

他又叫我:“薏仁?”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我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动了动眼珠子以示我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用他脏兮兮的战袍胡乱的擦了擦我的脸,丢到马上去,我挣扎回头:“大佛……弟兄们……”

他说:“我会厚葬。”

我安心了,转回头继续发呆,刚好对上另外一匹马上赵兰因的脸,他的屁股撅在马外面,以一个十分高难度的姿势趴着,他对我说:“小米,大佛死了。”

我说:“我知道。”我只是不接受。

他又说:“幸好太子殿下和督军来的及时,琉璃国的军队还在林外来不及撤退,我们便来了个瓮中捉鳖,这一下,我们也总算是反败为胜了。”

可是这一场胜利来的极为惨烈,步兵营几乎全军覆没,没有人有心思庆贺。林峦大怒,活下来的人均因不守军律挨了三十军棍。某日我瞧见林峦指着赵兰因的鼻子骂:“李大佛有勇无谋冲动行事,你没拦下他不说,居然还跟着他闹!你也下去领三十军棍!”

我觉得李大佛都死了,林峦却还这么说他,十分的不厚道。我为李大佛说话:“大佛他有一颗善良的心。”这要放在平日,叫我听到这种话,我一定得酸的打好几个哆嗦,如今我自己亲口说出来,却只觉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林峦的脸滑稽的抖了一下,踟蹰的叫我:“小米……永仁公主。”

我朝他笑笑:“叫我小米好了,私下里叫我薏仁也成。我的身份只有你和百里安寂知道。”

他沉默了,我们俩大眼瞪小眼,显然他还陷在对我身份的费解里无法自拔。

我近来十分颓废,百里安寂认出我来是预料中的事,不过我近来已不大考虑和他的关系了。不过百里安寂是一个好人,他说可以专门给我拨一个营帐住,我拒绝了,我说住大通铺也挺好,我现在还记得百里安寂当时那张碧油油的脸,大约是觉得我一个姑娘家如此的奔放,委实太不矜持。我寻思如果他因为这个生出退婚之意,倒也是好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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