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难为》第2/18页


  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头,惊魂未定的她不敢再莽撞,看好脚边的位置才退步拉开距离。
  “多谢……”原以为是某个路过的家仆救了她,没想到她一抬头,却对上一张陌生的俊魅面容。
  那张卓尔俊傲的脸上满是淡漠,让人无法和他出手相助的好心行径联想在一起,凝视着她的那双黑眸更是深沈得难以看透,却又幽邃得像能勾魂摄魄般,将他原该让人心惧的冷冽气势,融合成引人想更加深究的神秘魅力。
  这人是谁?怎会出现在她家庭院?
  “小心。”看出她的惊讶,男子提醒,怕她慌乱之余又惹来麻烦,握住她手臂的大掌并未立刻收回。
  那略微收紧的力道捉回了她的心神,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攀住他的臂膀,孟海心脸一红,赶紧放开。
  即使彼此间的触碰隔着衣袖,那股温暖却像烙了印,烫着她的掌心,也烫着被他执握的地方,逼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多……多谢。”不曾和男子如此亲近,手足无措的她只能低头嗫嚅地又道了次谢。
  她的窘迫有利于他的端详,男子不疾不徐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白里透红的粉嫩丽容、玲珑有致的身段,再加上那娇羞的小女儿神态,都足以勾起男人的怜爱之心,然而那双审视的黑眸却不带任何温度,冷锐得像在衡量一项待价而沽的货物。
  听说孟家千金长得妍丽清秀,他还半信半疑,如今一见,果真跟粗壮的孟老头一点也不像。樊仲遇唇角微挑,却只带讥嘲而不见笑意。
  当他踏进这个院子时,刚好看到她走向池塘,只一眼他就判断出她的身分——仆婢没福分穿这等衣料,而孟老头只有一个女儿,想误认都很难。
  即使此行前来是为了她,但他对她长得是圆是扁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想费心交集的他正准备回去前厅,却被她拾起树枝挥舞的怪异举止给顿住了脚步。
  因长年习武,他的眼力比一般人更为锐利,稍一定睛即发现那只被困在蛛网中的彩蝶,也跟着明白了整个状况,更看出她掉进池塘只是早晚的事。
  这舍己救蝶的行径若到了旁人口中,可能会被誉为善良温柔,但看在他眼里只觉无聊又可笑。
  他原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或许是她徒劳无功的动作笨拙得有趣,也或许是他有些好奇她能撑上多久,迈开的步子并未退出这个庭院,而是足下无息地朝她走近了些。
  在她真如他预料失足滑落时,他还迟疑了下,最后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念在她幼稚的行径多少娱乐了他,他才勉为其难地施展轻功上前拉了她一把。
  “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樊仲遇明知故问,果见她小巧的耳廓整个红透。
  要是稍早一些听到这句话,孟海心会觉得感激不尽;但现在蝶飞了、她也丢脸了,她只希望他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不用……”她尴尬摇头。
  这人到底是谁?这儿明明是她家,他却表现得比她这个主人还从容,而且就算是访客,也不该如此旁若无人直接进到庭院里来啊……
  访客?这个顿在脑中的字眼让她思绪整个停摆。
  她怎么没想到?那轩昂出众的气势,那优雅沈徐的姿态,还有此时此刻正莅临家中的贵客——除了樊仲遇还会有谁?!
  他看到了多少?不会连她乱挥树枝的蠢样也看进去了吧?忆起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孟海心好想掩面奔离。
  但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做出这种更丢脸的行径,她只能漠视那几将她灭顶的羞窘,强逼自己留在原地。
  “有只蝴蝶……被、被困住了……我在救它……我、我不是……在玩。”越想好好解释,她的舌头越是不听使唤,等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已完全抬不起头来。
  这是老天在惩罚她想去偷看他的行为太不合宜吗?她不但没能表现得端庄娴淑,还处处出糗,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女子。
  他应该会想打退堂鼓了吧?她沮丧抿唇,脸上的红潮已然褪去。
  她不是那么介意能不能嫁给他,而是她不希望在他眼中,她是一个这么不像自己的孟海心……
  她的情绪转变樊仲遇全看在眼里,也明白她已猜出他的身分,但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却仍沈冷得像在看毫无关系的事物。
  连这种小场面都应付不了,嫁进樊家更有得她受。也罢,他看中的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踏脚石的功用就该稳稳当当、不会扯人后腿,这种温驯心软的个性对他们只有益无害。
  樊仲遇望向那只随着破网而迎风飘摇的蜘蛛,眸色转深。
  少了天生的优异,谁会去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只能凭着一己之力找出生路,看在道貌岸然的人眼中却成了残忍,成了弱肉强食,没有人同情他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没有人。
  “蝴蝶是命,蜘蛛不也是一条命?它费力吐丝只求生存,妳救了蝶,又有谁救它?”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应该不难听出吧?说不定她还正为了自己的悲天悯人而颇为自豪呢!樊仲遇暗暗嗤笑着。不管她的个性是强悍到会反驳辩解,抑或是软弱到只敢暗恼在心,对他的印象决计好不了。
  该让她有点心理准备的,这样在发现她之后所要应付的人是比蜘蛛更令人嫌惧的狠毒恶魔时,才不会太难以接受。
  唇角似笑非笑地扬起弧度,对于自己做出可能会破坏姻缘的举止,樊仲遇一点也不想做任何的补救。
  听到他的话,一直低垂螓首的孟海心明显地震了下,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张秀丽的脸庞不见他预期中的怒气,只有显而易见的内疚及着急。
  “我没想那么多……”她愧歉低喃,仰头在枝叶间寻找蜘蛛的踪迹。
  一条生命就在眼前即将被杀,她只想到赶快将蝶救离危险,但他说得没错,蜘蛛是为了活命才布下天罗地网,她这么做,不也等于间接杀了蜘蛛?
  “如果我去拿些糕饼给它,你想它吃不吃?”一心只顾着挽回自己的过失,孟海心忘了害羞,还不知不觉地将他当成得以信任的商量对象。
  樊仲遇怔了下,随即恢复淡然无谓的神色,只有再次打量她的犀锐目光微微地泄漏了他的诧异。
  她是作戏还是真心的?不过是只小虫罢了,值得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去捉只蝶来给它啊。”很清楚她做不到,樊仲遇故意陷她于两难。若做不来以命抵命,就少在这儿假仁假义。
  孟海心惊讶回头,对上他眼里闪烁的恶意光芒,她迷惑了。
  这和刚刚出手救她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虽然他方才给她的感觉是冷然的,但并没有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他的眸中却像被幽暗筑起了厚厚的冰墙,让人踏不进去。
  她不懂,他不是因为同情蜘蛛才提醒她的吗?但此时为何又表现得像是不在意蜘蛛的死活?
  “蜘蛛也是一条命,这不是你说的吗?”他若不在意,刚刚根本不会说出那些话。
  一如她柔弱的外表,她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轻拧着眉,用温柔至极的软呢嗓音喃问,却让他的肌理因察觉危险而绷紧。
  这些年来,他的内敛深沈已很少有人能够动摇,但她那澄澈的瞳眸却像看穿了他,笔直地、毫无阻碍地望进他的心底,将他深埋在无情淡漠之下的真实情绪诱得开始浮动。
  这反常的情况让樊仲遇不悦地瞇起眼。
  蜘蛛会不会饿死他完全没兴趣,只不过是过往经历让他对人性的偏颇有感而发,他没料到竟有人也跟着在乎起这点小事,甚至执着了起来。
  何必?那只是一只丑陋又邪恶的蜘蛛罢了!
  “是,我刚是这么说的。”扬起愉悦的笑,樊仲遇成功抑下心绪,连眸光也没透露出丝毫异状。“试试糕饼无妨,或许它是只吃素的蜘蛛也说不定。”
  他向来是掌握局面的主导者,毫无破绽的伪装早已成为一种本能,管她是误打误撞还是天真烂漫,他都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有所失防。
  蜘蛛连同类都吃的凶残天性又何必由他来说破?她想将人世间想象得那么美好就由她吧,总有一天事实会狠狠教会她一切。
  那抹介于邪魅与温柔之间的朗笑,将他偏冷的俊容染上了迷人的优雅,孟海心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拍。
  此刻的他,和她想象中的樊二当家是如此地相似,从容中带着强悍,自信而不傲慢,只要和他交过手的人,即使是输,也输得甘愿,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她很想就这么被他的气势征服,只是她虽单纯,但并不笨,他刚刚那判若两人的冷冽面容仍清晰地映在她脑海里拉着她,不让她被他的笑容迷醉。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很想辨别出孰真孰伪,却是越看越觉得迷惘,只有那傲然散扬的魅力是如此鲜明。
  “好,我试试。”他们原本在谈什么她已完全不记得了,孟海心只能喃喃地顺着回答。
  她该离开了,他们已经单独相处太久……明明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却迈不开,明知这么光明正大地盯着一个男人瞧过于放肆无礼,但企盼能看出一些些端倪的视线仍在他脸上徘徊不去。
  迎视她的目光,温煦扬笑的樊仲遇表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难得地浮躁了起来。
  笑容对他而言是项太过奢侈的事物,所以他宁可用冷戾杀得对方节节败退,也不轻易施展这向来无往不利的终极手段。而她,一个连象样男人都不晓得有没有见过的闭塞闺女,不但没了方才的羞怯,还用如此困惑的眼神端详着他,这什么意思?!
  恼怒一起,他突然很想看看她被逼到落荒而逃的模样。
  “为什么这样看我?”明明这儿只有他和她,樊仲遇却故意倾身在她耳畔用近乎气音的语调低笑道。
  拂在耳上的温热吐息引她心颤,两人间缩短到令人发指的亲密距离也让她面红耳赤,她赶忙跳开,疑惑和求解全然抛到九霄云外。
  “你、大胆……”她又窘又羞,自以为严厉的斥喝一出口却成了小猫叫,在她艳若桃红的丽容衬托下,更是毫无吓阻作用。
  孟海心紧紧摀住被他轻薄的耳朵,好怕那股酥麻感会继续蔓延,蔓延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他怎能这么踰越?就算他今日是为了提亲而来,并不代表她一定会嫁他啊……
  想到眼前这名男子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夫婿,想到两人之间可能不只这样的亲密,急涌而上的慌乱和羞怯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看到预期中的反应,樊仲遇满意地收起刻意勾扬的魔魅笑容。不过是颗任他玩弄于掌心的棋子罢了,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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