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难为》第6/18页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没办法相信,明明是一家人,对于弱势的人不但不伸出援手,反倒乘机踩着往上爬,而身为一家之长的大老爷竟纵容子孙如此冷血无情的行径,他的冷戾言行也让人打从心里发颤。
  意识到她的注视,仍俊眸半垂的樊仲遇悄悄绷紧了下颚。
  毋须和她对上眼,他也可以猜想得到那双澄澈的美眸里,绝对只有关心而没有任何的鄙夷和轻视。
  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她该恨他,该因为他被骂得狗血淋头而窃喜在心,甚至是用风凉话再补上一刀,但绝不是顾虑到他的感受而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对他!
  才刚平抑的情绪又开始沸腾,察觉旁边的樊伯临朝他投来一眼,樊仲遇心一凛,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太多情绪。
  今天真的不是很顺遂。他暗恼,用冷漠将怒意全然掩去,抬眸迎视她的眼。
  “其他那些叔、伯公等旁支不在这里,而在樊家女人也不允许出现重要场合,他们谁是谁并不重要,就连大老爷,你也很难再有机会见到。”
  他的伪装太成功,孟海心看到的是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怕被他看穿她的心思,她赶紧回避了他的目光。
  “……没机会再见面也没关系。”她呐呐低语。
  一次的经验已经吓到她,如果必须在家族中拥有地位才能踏进这个厅堂,她只希望在他们眼里她永远都这么微不足道。
  她的话让樊仲遇讥诮扬唇。这样就怕了怎么成?要是知道那群人私底下做了什么事,只会让她更将樊家视做人间炼狱吧。
  “后悔了吗?原本想说丈夫是个痴儿,但只要稍加忍耐,至少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抱歉,我的无能让你无法如愿了,先提醒你,大房没有专属奴婢,我们供不起。”
  面对他话里的自嘲和讽刺,孟海心咬唇,纷乱涌上的情绪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其实,她从来就没贪图过樊家的财富,甚至是只要一想到两家的差距,担虑就一涌而上,怕自己无法适应大户人家的生活,会害他被家族的人看轻。
  他是否能承袭家业对她根本一点也不重要,满腔的期待全是因为他,他的身影自那日在院中相会之后就一直缠绕心头,勾动了她的渴望,忐忑而又欣喜的一日一日数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被婢女发现她偷偷地练习相公这个词汇的叫唤时,她羞到无地自容,却仍抑不住嘴角甜蜜的笑,编织着两人白头偕老的美梦,只要伴在身边的人是他就好,再苦的日子她都可以甘之如饴……
  结果美梦却成了恶梦,她嫁的是他的兄长,而他是诱骗她自动跳进陷进的罪魁祸首。
  他曾经因顾虑过她的感受而感到为难吗?那次见面曾让他因为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大嫂,而有一些些的不舍吗?她想问,但她没办法问,因为一问出口就等于将她的心意昭然若揭,她只能将未竟的言语藏在眼神里,祈求地望着他。
  “我吃得了苦,我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的想法。
  迎视她的目光,樊仲遇沉默不语。
  就是这双眼,占据着他的思绪,让他昨晚无法成眠。
  他向来睡眠短浅,除非疲累至极,否则他宁可将那些时间拿来运筹帷幄而非浪费在休息上。但昨夜存在他脑中的不是诡谲心机,而是纷杂的思绪不停地绕、不停地翻腾,唯一不变的,是她――
  那天在日阳下闪动明媚的灵灿瞳眸,瞠大、盈着泪,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但即使怒极怨极,在那片澄亮里仍存在着一抹光芒,如此温暖,仿佛就算是天底下的人都唾骂他,她依然怀抱着信任,期盼他能改过向善。
  而那双眼,现在正紧紧地注视着他。
  太迟了,曾经他也和她一样天真,以为人心是可以被感动的,结果……樊仲遇别开目光,将心墙筑起,不让她更深地烙进他的思绪里。
  “他们说的你应该都听到了,要尽到本分或是阳奉阴违我都没有意见,我只有一个要求,闺房中的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不管任何人问你都不准多谈。”一方面为了证明自己的不为所动,一方面也为了防范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阻碍他们的计划,明知他所要说的事很可能会将她眼里那抹光芒在瞬间转为憎恨,他还是毫不避讳地直接点出。
  昨晚被他逼上榻的无助与痛楚再度漫上心头,孟海心握住冰冷的手,想忍下那股疼痛,心口仍紧凝得让她难以呼吸。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所以他要她上榻,期盼她能尽快生出子嗣,好助他夺回大房的地位?
  那咬唇发颤的脆弱模样狠狠击上他才刚刚筑起的心墙,樊仲遇僵住。她明明眼眶都红了,为什么那抹光芒还在?为什么她能忍得住不对他厉声指责?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只蜘蛛,那只丑陋又不值得同情的蜘蛛。
  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竟那么容易被牵动,樊仲遇一惊,狂猛的怒意陡然而升。够了,他受够了!
  他倏地起身朝外走去。
  “带少夫人回去。”
  听到他对候在厅外的奴婢吩咐,孟海心唇咬得更紧,仿佛这样可以分散一些心痛。他的反应比直接承认更伤人。
  “我也要回去,我要坐马车……”原本乖乖坐着的樊伯临突然跳起,边嚷边追了上去。
  孟海心要自己别回头,却仍不由自主地追寻他的身影,视线穿过敞开的厅门,看到已快走至内门的他缓了脚步,等待兄长追上才又恢复他原有的步幅与速度,但这段期间她都不曾回头。
  那再平常不过的细微举动拧痛了她的心。
  她不相信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算计家产,他对兄长的守护及关怀她都感觉得到,看似冷然的他其实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可为何这样的温柔只给得了他大哥?她呢?他对她连一点点的愧疚都没有吗……想到他对她的冷狠,孟海心强抑哽咽。
  若痴傻的是她的亲人,她可能也会用尽方法想帮他找个伴,好让他的生活有人照顾,只是当自己成为那个牺牲者,才会明白这种自以为完善的做法有多残忍。
  要恨恨不了,要原谅又放不下,最后她只能将眼泪全化为了凄苦,藏进了心里最深的角落。
  一辆马车出了樊宅,老旧的车厢随着路面的颠簸发出叩隆声,像是苟延残喘地强撑着不要解体。
  “老家伙讲话难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又何必在意?”樊仲遇抬头迎向那道略带责备的视线,对于兄长从痴傻突然恢复正常的状况,丝毫不显诧异。
  “他不该提起父亲,那是他的罪愆,他根本没资格用这件事来教训我。”他勉强扯了扯唇。
  在马车这种密闭空间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虽然破旧程度让人坐得很不安稳,却是少数几个可以让他们兄弟安心卸下伪装的地方。
  伪装?是的,他大哥没傻,他也不像众人眼中的那么无能,会这么忍辱负重,全是被那群豺狼虎豹所逼,以他的亲祖父为首,将他们兄弟俩逼进了绝境。
  “结果我们那时却傻到信了他的鬼话连篇。”樊伯临低笑,熟练地抛接手中沙包。
  “是『我』傻到信了他的鬼话,当初你一直要我收手,我却没听进去。”樊仲遇望着那一上一下的沙包,想到自己当年的愚傻,勾起的不只是对家族的愤恨,还有更深的自责。
  父亲是个血淋淋的借镜,他早给认清事实,但只懂得优越滋味的他少了心机,反被祖父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以为真是父亲能力太差、自作自受,害得他老人家不得不忍痛壮士断腕。
  为了挽回父亲及大房的名誉,他说服兄长用长孙的身分向祖父要来一间布铺,两人联手经营,想要做出一番成绩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他冲劲足、眼光独到,而兄长个性谨慎、负责缓下脚步,他们合作无间,将原本已快关门的布铺操弄得有声有色,成了京城最大的布庄,还将领域扩展到各行各业。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站上了比父亲掌持时更为风光的顶端,身为长孙的兄长自然承袭了所有功劳,赞赏有加的祖父不仅将更多的店铺事业交给兄长掌管,也常常将“当家非伯临莫属”这句话挂在嘴边。
  对此他毫无芥蒂,更为了兄长感到开心,他们和那群只懂得阎墙的族人不同,手足间深厚的感情牢不可破,更何况钱财对他只是附带的奖赏,是取得胜利的骄傲和满足感促使他不断地往前冲。
  他却没想到,他的年轻气盛、他的力求表现,却害得兄长几乎失去性命,他所追求的胜利成了野兽狠狠反扑,重创了他们。
  即使已事隔四年,回想起那时的无能为力,樊仲遇仍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胜利在望,谁舍得收手?”瞥见他眉目间痛苦的神色,樊伯临半自嘲半讥诮地说道。
  他们的母亲在怀第三胎时难产去世,而父亲向来醉心经商,所以仲遇等于是他一手带大,他比任何人都懂他。安慰只会让他更加自责,唯有激起他的愧疚,让他将补偿他当成生存的目标,才是最好的做法。
  闻言,樊仲遇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树大招风,我学到了,付出的代价却如此之大。”
  当时兄长去参加一场酒宴,回来后即陷入昏迷,高烧不断,找来几个大夫都诊断不出病因,他急到快发疯,四处搜集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努力想将兄长救回,病情却仍然不见好转,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逐渐步向鬼门关。
  直到某日,一句风凉话点醒了他――
  大房的风水有问题吧,不然怎么父子都这么惨?
  因焦急心伤而混沌的心智豁然清晰,他舍弃了和樊家关系密切的医馆,从邻近村庄找来大夫。
  “这人中了剧毒,还能活着算他命大,可是不对呀,你都把参汤给他当水喝了,就算不能完全痊愈,这么多天毒性也该多少消退了些,怎么会从头到尾都这么严重?”让那群“良医”们束手无策的怪病,竟被一个寻常大夫轻易地诊断出原因,而这段话更是直接切中要点。
  有人下毒,答案就这么简单。
  他立即将奴仆们全都撤下,不分日夜镇守兄长身边,不准任何人接近,就连药汤都是他蹲跪走廊一边监视房门口一边亲自煎煮,对于仆人依照吩咐送来的药材及食物,他也都再三仔细检查。
  总算,经历了一个月的磨难,兄长的命救了回来,但所有的事实也跟着串起――不只是兄长的命,就连当年父亲看似被接二连三的噩运造成毁灭,全都是有人存心陷害。
  父亲和兄长都太接近成功,为了阻挡他们成为当家,贪婪的族人不惜买凶相残。
  他甚至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因为几乎人人都有份,有人在那场酒宴下毒,有人买通大夫,有人送来掺有毒性的药,要不是他强逼兄长灌下的那些补汤误打误撞消缓了毒性,他的余生只能在自责悔恨中度过。
  而最大的凶手,却是那冷眼旁观的老家伙!他的势利贪婪不但等于默允了子孙们的明争暗斗,更是变相催化他们变成手足相残的冷血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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